莫白薇“嗯”一声,抬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子,交待了一句:“你去寻寻三伯父。”
此话一出,十五顿时心惊,方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硬着头皮的点点头,面露为难之色。
“回府之后,必有重赏。”莫白薇看出他的踟蹰,眯着眼,冷然的抛出一句话。
她早就想放弃十五这颗棋子,但毕竟十五在府中混迹多年,于许多事情上,颇有经验。
是以,她留着,用着,便到了现在。待三房的事情一解决,她也不必再念旧情。
到时候,留着十五的一条性命,将他打发去深山老林中,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十五听见赏字,登时心神荡漾,巴巴的道一声:“是,六小姐。”
莫白薇刚刚推开房门,忽然听见背后一阵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李大人,这边请。”
第八十二章探查
这声音,她再也熟悉不过,正是三伯父。
忍住心头的忐忑,莫白薇故意将步子迈的气定神闲,一路走到房里。关上门,长长的舒了口气。
红莲正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只好不再说话。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莫白薇心头似有一团火在烧,她将身子轻轻的靠在门上,两只手紧紧的攥起来,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大人,屋里请。”三伯父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攥紧莫白薇的耳中。
李大人?
她小心的转过身子,左眼贴在门缝上往外瞧去。与三伯父并肩同行之人,留着长长的胡须,穿一身青灰色的长袍,朴素中透出几分气质。再细细瞧那侧脸,似乎上辈子在哪见过似的。
莫白薇正恍惚间,只见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她急忙掉转了头,径直向两个房间的隔墙处奔去。
墙壁上冰冰凉凉,莫白薇感觉自己的耳朵几欲冻掉。她忍着冷,将耳朵努力的贴近些,在贴近些,恨不能将耳朵嵌入那面墙中。
然而,隔壁的屋中,连一点轻微的动静也无。
她屏住气,仍然有些气馁。失落的在床榻之上坐定,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在暗暗思量应对之策。
房里的布置,倒是与想象中的不一样。竹桌竹凳,就连床榻之前的磁花盆中,栽的也是竹子。不过更小一些,倒像是文竹之类的。
风花雪月之地,倒不失风雅。
想必那胭脂也是个不凡的女子,若不然,胭脂楼的名头也不会躁极一时。
十五推门进来,沉声怯怯道一句:“姑娘,三爷原本在二层东头的屋里,现下不知去哪了”
“在隔壁。”莫白薇淡淡一笑,指指身旁的那堵墙。左手漫不经心的一下一下敲在身下的床榻上,又道:“可有法子进去?”
“奴才去……打听打听。”十五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语不成调。
莫白薇点点头,不置可否。仔细十五同胭脂相熟,想混进房间,自然不成问题
十五见她应允,急急忙忙的便又跑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浓妆艳抹的胭脂。
胭脂一进来,脂粉气味,一下钻进鼻中。
莫白薇努力的屏住气,抬眼去瞧胭脂。只见胭脂手上拿着两件轻薄的衣衫,娇媚一笑,道:“若不是瞧在十五哥的面上,这忙我帮不帮,可难说了。”
十五闻言,紧张的哆哆嗦嗦,不停的拿眼去偷瞄莫白薇。
做奴才的,风头盖过主子,可是大忌。
莫白薇当下并未做声,只心领神会的笑笑,示意红莲将衣服接过来。
换上衣服,摇身一变,俨然是个风尘女子。莫白薇对着铜镜,啧啧叹了口气。
红莲裹在瘦小的里衣里,十分违和。特别是那张脸,被鹅黄色的衣服一衬,显得愈发的黑。
胭脂凑近身子,看了一眼,忽然大声笑起来:“莫家小姐一打扮,倒比楼中的头牌,还要俊俏上两分呢。怪不得……”
说到后来,她的眸色渐渐冷下去,硬生生的将后面的那句话,重新吞回了肚中。
莫白薇面上一红,“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垂眸问道:“可有面纱之类的?”
“自然备下了。”胭脂煞有介事的又笑笑,从怀中掏出两个淡紫色的薄纱,递了过去:“只是眼睛……”
胭脂的眼里,沉淀了一抹复杂的情绪。语气里的担忧之情,喷薄而出。
前几日他就告诉过她,莫家的五姑娘,不日就要造访,恳请她厚待。
他用的是请,那般骄傲的少年,竟然破天荒的对她用了请字。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着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但凡他吩咐的事情,她何时拒绝过。可这一次,他用了请字。
疏离而淡漠的语气,叫她感觉到心中隐隐作痛。
莫白薇明白胭脂的意思,忙感激地笑了笑,道:“便靠胭脂姐姐的巧手了。”
涂了厚厚的脂粉,又将额前的头发放下来,盖住光洁的额头。莫白薇瞧着镜中的自己,便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跟我来。”胭脂满意的笑笑,走到房门口之时,声音豁然变得低沉,眉间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仔细交待一句:“按计划行事,切勿露出了马脚。”
“笃笃笃”胭脂不慌不忙的敲门,过得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有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充斥着沧桑感,以及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并不是三伯父!
“胭脂来给官人送茶了。”胭脂的声音里透出柔媚来。
“不必了。”
仍是那人,语气平平淡淡,似有不耐烦。
不过,一切也在情理之中。胭脂楼之所以,能从小做大,而且名动京城。
除了环境更胜一筹,姑娘们个个身怀绝技国色天香以外。与胭脂定下的规矩,密不可分。
但凡胭脂楼的人,一律不得问起客人的来头。若有违反,一律扫地出门。
是以,虽然明里暗里,对胭脂楼中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具体来人是何身份,却一概不知。也从来不会出现,往客人房中送茶一事。
“新泡的松针茶,特地拿来给爷们享用。”胭脂并不生气,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将声音渐渐提的高了。
特意选松针茶,胭脂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松针茶虽不罕见,但也不普通,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中,松针茶一直是必备茶品。
“进来吧。”
比起方才,说话之人的语气显然缓和许多。
胭脂上前一步,将门轻轻推开。莫白薇托了红木盘子,跟着胭脂身后,眼眸低垂,每走一步,血液便往心脏处倒流一寸。
绕过屏风,便听见有人在问:“这丫头是谁,怎的没见过?”
“是新来的白莲姑娘。”胭脂妩媚一笑,岔开了话题:“二位爷,尝尝这松针茶,同府上的有没有差别?”
第八十三章靠近
莫白薇依然低着头,将托盘高高的举起来,从眼睛的余光里,瞧清了李大人的脸。
只瞧一眼,回忆便涌上心头。这张脸,她记得清清楚楚。
宣统三十一年的冬日,大雪飘扬,青瓦上,檐上,街道全部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上。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街上的行人也罕见的少。老远才能瞧见一个,均是低着头,紧紧裹住身上的棉衣,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雪花纷纷而下,坊间的流言似乎也随着那雪花一起,播送到千家万户。
京都里的宰相李肃,因为贪赃枉法,惹了龙颜大怒,被下了大狱。行刑之日,也已经拟好了。
风风光光,荣极一时的李家,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
因着莫家与李家的姻亲关系,所以,消息刚刚流传出来之时,她便已经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
在鱼龙混杂的京城混迹多年,堂堂的当朝宰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功力,自不在话下。
可最后,落得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
当时,她便觉得匪夷所思,问起过大伯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伯父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睛里笼罩着一股悲凉的情绪。只说一句,亏得初雪走的早,若不然莫家一定受牵连。
后来诏书下发,也果然如大伯父所说的那般,上面御笔朱批写的清清楚楚,因为长姐早亡,莫家被撇清干系。
李家却被抄了家,几个少爷,少夫人被发配了边疆。李肃则被判处了死刑,连宣统三十二年的年节也没来得及过,李府已然灰飞烟灭。
李肃被处决的那日,冷清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莫白薇从乱糟糟的人群中穿梭过去,四下找寻着林少卿。
她听着周围纷纷的言论,才知那囚车站着的人,正是李宰相。
好奇心驱使她扭头看了一眼,空中的雪花飘飘扬扬,落在李肃长长的胡须,花白的头发之上,像是染上了一层白白的霜。
李肃面沉如水,独站在雪中,立时有一种大义凛然之感。
那张脸,便是眼前的这张。
只是,比起彼时,眼下的这张更清癯精神一些。
三伯父何以同李宰相交好,莫非长姐的婚事,正是三伯父暗中一意促成。
如果三伯父是想借此攀上高枝儿,让莫家的生意愈发的兴隆一些,何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莫青樱嫁过去。
毕竟,莫青樱只比莫初雪小上两三岁,也到了出阁之龄。
如此一来,三伯父与李大人的干系,显然更加紧密。
三伯父之所以没选择这条捷径,怕是因为知道了李府二公子身上的秘密。
到底会是什么呢?
她猜测着,一时竟忘了自己置身何处,端在手中的托盘,也摇摇晃晃。
晃动之下,在托盘之上,还未来得及拿起来的那只茶盅,跟着晃晃荡荡,瞬间倾倒。
杯中的水,尽数流淌出来。红木盘上,潮湿一片。
“怎么毛手毛脚的!”莫玄龄抬眸白了莫白薇一眼,旋即低下身子,擦了擦滴在衣衫上的几滴水珠,语气之中满是责备。
莫白薇将头埋的更深,咬着唇角小心翼翼的扶正茶盅,,并不敢吱声,一颗通红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胭脂见状,急忙打圆场:“她头一次来不免紧张,还请二位爷多多包涵。”
“退下吧。”李大人潇洒的摆摆手,嘴角漾着一抹笑,并不多计较。
李大人既然已经发话,莫玄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嫌恶的用手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莫白薇松了一口气,扭过头,将脚步放的极轻缓。支着耳朵,想听听身后二人交谈的内容。
谁料,刚走至屏风处,三伯父的声音却从背后,悠悠的传了过来。
“你等一下!”
莫玄龄侧着头,目光灼热似火,眉心的面皮,皱成了深深的川字。他盯着莫白薇,神色及其复杂。
“怎么了?”李大人不解其意,张口问道。
莫非三伯父发觉了。念头一起,莫白薇顿觉呼吸一滞,脑海中一片空白,手脚变的冰凉。
莫玄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的道:“我瞧着她的背影十分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努力的保持着镇静,心脏跳动的厉害,几欲要跳出了胸腔。
莫玄龄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摘她的面纱。关键时刻,胭脂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莫玄龄的手,柔媚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冷意:“爷,这是做什么!”
李大人瞥着莫玄龄,心里不禁生出厌恶之意。到底是商人,连最起码的礼仪风度也无。他转过头来,满脸愠色的道:“玄龄,胭脂楼中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胭脂楼中的规矩,瞧上楼中的任何一个姑娘,需得提前报备在案。若非如此,就算是带了一座金山来,那也是见不着的。
李大人一说,莫玄龄的脸上颇有些绷不住,只得放了手,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回头我可得好好看上一看,这新来之人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胭脂闻话,笑了起来:“既如此,今们便先告辞了。”
她虽然是同莫玄龄说话,视线却越过莫玄龄,落在李大人身上。
孰尊孰卑,一看便知。
李大人面上的厌色,渐渐的消去,现下变得深沉如水。他端起茶盅,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点点头称赞道:“茶不错。”
胭脂先推了一把莫白薇僵掉的身子,让她先出去。自己则留下,又跟着寒暄一句:“合爷的胃口,那便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