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薇冻得瑟瑟发抖,把冰凉的手放进宽大的衣袖中,才觉得温暖一些。
芭蕉见状,急忙快走两步,走在她的正前方。伸长着胳膊,将她的身子挡在身后。小小的举动,让她的心里涌出一股。
直到走到井旁,风才变的小了些。不过,依然叫人觉得刺骨。
井旁的大树之下,围了许多人,正在极小声的议论着。秋风一吹,树上的叶子哗哗的掉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让一让。”芭蕉推搡着人群,拔高了音量,喊一句“六姑娘来了。”
听说是六姑娘来,人群自动分开,从中间让出一条路,议论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莫白薇探出头来,瞧见了地上躺着的十五。十五身上穿的依然是昨日那件青色的粗布长衫,整张脸被水泡的发肿,只能瞧出个大概的模样。
井盖的周围,散落着几颗碎银子,井盖被踏的稀巴烂。
“是谁发现的?”莫白薇裹紧了身上的衣物,视线仍落在十五的尸身之上。她倒不是为十五的死惋惜,而是胭脂的秘密随着十五的死亡也被埋入地上,而感到惋惜。
上一世,十五不仅活到了最后,而且时值分家之际,还盗走了属于她的财产。
到底是恶有恶报,上一世没偿还,这一世补上了。
人群中一个小厮站了出来,走了几步来到莫白薇的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姑娘,是奴才。”
“怎么发现的?”她面沉如水,郑重的声音被风一吹,钻进了在场人的耳中。
那小厮垂着头,侧过身子去,面部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回姑娘,奴才……奴才今儿早上来打水,发现井盖是破的,当时并未在意。谁料,提了桶水上来之后,发现……发现水是红的。”
他因为紧张,声音哆哆嗦嗦的,语不成调。
“嗯。”莫白薇移过视线,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奴才一时害怕……就去园里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竟然……竟然捞上来一具尸体。吴妈妈说是六姑娘园中的十五。”
那小厮说着话,用手指着人群中的另外几个小厮。伸出的那根食指,在冰凉的空气里,晃晃悠悠找不到定点,显然是极后怕。
“仔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派人去禀告老祖宗了?”掌握了事情的起末,她定了定心神,神情凛然的问了一句。
那小厮们,互看一眼,面面相觑,摇摇头道:“不曾。”
“还不快去。”莫白薇攥着拳头,硬着头皮往前走到尸身之前,蹲下了身子,眼睛四处观察着。
十五的身上,没有一处明显的伤口。衣衫也整齐,他的胸前挂着一个的布袋,袋子中圆圆鼓鼓,装的倒不知是什么。
再细瞧嘴唇,泛着惨白之色,也不像是中毒。
“姑娘,我瞧着像十五带了东西准备逃走,不小心踩到了井盖之上。结果,井盖碎裂掉了下去。”
芭蕉挨着她蹲子,指着不远处碎落的银子,沉在面上的神情异常冷静。
碎银子,稀烂的井盖,十五身上圆鼓鼓的包裹。所有的一切都与芭蕉的猜测相契合,换了旁人自然也会这般想。
毕竟,十五的贪财,在园里园外都是出了名的。
但莫白薇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为何十五要连夜逃走,莫非是因了那件事?
这般一想,她愈发不安。起身之时,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扭过头沉声吩咐道:“去拿了草席先盖上,晾在这里到底不是事儿。”
人群中有人吱了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莫白薇倒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抬眸看天。天色阴阴沉沉,云朵乌黑。树上的黄叶,被冷风一吹,叶子哗哗的掉下来。那些黄叶,似乎要将所有的秘密尽数掩盖一般。
她心思沉重的回了蔷薇园,接过递过来的汤婆子。抱在怀里,才觉得身上的寒意渐渐的消了去。
头却重新疼了起来,混着复杂的心绪,更觉得浑身失了气力。
她忍着舌根处一点一点涌上来的苦味,转眸吩咐芭蕉:“去,将园子里的所有人找来。我问问情况。”
须臾功夫,屋中陆陆续续的便站满了人,皆是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
她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热茶,清越的声音在屋中静静的回荡。
“昨儿夜里可听到什么动静?”
众人一听,尽皆低头。忐忑的搓着手,相互看一眼,纷纷摇头。
“谁住在十五的隔壁?”莫白薇的食指轻叩着扶手,又问了一句。若是相隔而住,动静自然会听的清楚。
人群中一个长相极为平凡的小厮,紧张兮兮的抬起了头,不安的回道:“回姑娘,是奴才。”
“你也没听到动静?”莫白薇的眸光转冷。
“昨儿夜里风大,奴才的的确确只听见了风声。”那人将头抬起来,又补充一句:“不过,昨儿傍晚,奴才见十五哥的行为有些怪异。”
“怪异?”莫白薇疑问道。
那小厮重重的点头,努力回忆着,又将头埋下去。苍白色的面上,漾了一抹。
他支支吾吾的又道:“昨儿傍晚奴才瞧着十五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好奇的问他发生了何事。结果十五哥摇摇头说没事,走到屋子里,就开始整理东西。一边整,一边好像还在喃喃自语。
莫白薇的心头一紧,问道:“可听清说了什么?”
“没有。奴才原是打算进去帮十五哥的,结果被赶了出来。”
第八十七章木匣
“整理东西?”莫白薇心念电转,神情立时变得冷冽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盯着那小厮,又说道:“你随我去瞧瞧。”
“姑娘,仔细身子……”见她又要出去,急忙凑过去,小声的嘟囔一句。
话音落,莫白薇已然走到了屏风之后。只得摇头叹息了两声,又急忙小跑着追上去。
掀开厚厚的帘子,冷风“呼”的一下灌了进来,她猛一受凉,掩鼻轻咳了两声。
闻声,斜着大跨一步至她跟前,忧心忡忡的将披风上的带子,又抽紧了一些。
莫白薇停了脚步,待整好了,侧头问那小厮:“叫什么?我怎么瞅着你眼生的紧。”
“奴才叫山药,来蔷薇园已有大半年光景了。”山药弓着身子,连头也不不敢抬,言辞极为恭敬。
若是大半年之前入的府,她该有印象才是,可偏生脑海中一点痕迹也无。她犯起了嘀咕,莫非是自己患上了健忘症,便问:“你可否认识山药?”
“他刚来园子里的时候,见过一次。”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眼睛盯住她的侧脸不放。清澈的眸光中,盛满担忧。
秋风渐紧,天边的云阴的更重了,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园中下人们的居室,都是园中靠南墙的地方。十五的却稍微靠北一些,在梧桐树正下方。
树上的叶子,已然掉落的差不多了。粗壮的枝干上,只有零星的几片叶子,还在与秋风做着顽强的抗争。
山药从袖中掏出手来,指指树下两间木屋中的其中一间,道:“姑娘,那便是十五哥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路看过去。只见屋门紧闭,门上落着把大锁。青铜的锁面上,锈迹斑斑。
“可有法子将门打开?”
“钥匙只怕在十五哥身上,只是……只是……要不奴才去找了斧头来。”
板斧一砸下去,本来就锈迹斑斑的锁,顷刻间折为两半。门一开,房屋里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连片刻的犹豫也无,莫白薇径直走了进去。屋中的情形与她想象中的基本一致,散乱在地上的衣物,打开的抽屉,木柜。
“姑娘,只怕芭蕉所料不错。依照十五一贯的心性,如果要走,一定会想尽办法多带些银子。”
瞅着满地的狼藉,眉间荡着几分鄙夷。
十五贪财的德性,早就让府里的下人不待见了。只是,十五偏生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将主子们个个哄得心花怒放。地位也跟着扶摇之上,当上了蔷薇园中的总管。
底下的人,尽管心里有一百个对十五的厌恶,但每次碰上,也只能恭敬的喊一声总管。
莫白薇并不搭话,冷着一张脸,重新问山药:“你当真没听到动静?”
“千真万确!”山药坚定的点点头,“奴才昨晚睡的沉,夜半醒来的时候,只听见了呼呼的风声,旁的动静一点也没听到。”
“想必是十五动作谨慎。”猜测着,附和一句。
可莫白薇却始终觉得事情远没有那般简单,昨天才提到林家之事,夜里十五就落了井。
而且,她清楚的记得,十五捂住嘴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无比诡异与害怕,就像是即将步入黄泉一般。
难道十五是怕胭脂来找他麻烦,这才狗急跳墙,带上财物连夜逃出京城。
又或许是胭脂派来的人,趁夜下了杀着,然后,精心将谋杀设计成意外。
若是胭脂故意掩人耳目,打从她碰上十五的那刻起,就该将十五灭口,何必拖到现在。
而且,据那二人之前的言行举止来看,俩人的关系,谈不上亲厚,也至少算得上交情匪浅。
何至于一句失言的话,便叫她痛下杀手。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林家当年的旧事干系重大,但凡有人透露一星半点,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这般一想,她的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指甲陷进掌心细白的肉里。
“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她的视线被打开的抽屉里,一个红木的盒子吸引住了,不禁好奇。
盒子一打开,里面的珠宝光彩熠熠,无比刺眼。碧玉的镯子,金钗,还有一条珍珠项链。
那小厮看见,大惊道:“想不到十五哥还有这般金贵的东西。”
“姑娘,这些东西好生眼熟。”思索着,猛一拍手道:“可不就是姑娘赏给十五的么?”
莫白薇但笑不语,心中已有计较。那十五对她听之任之,完全是因为得了这些赏赐。逃跑之际,十五不带上这锦盒,道理上根本说不通。
所以,只有第二种可能,有人杀人灭口。
十五的事情,在莫府中引起了轩然。老祖宗亲自出面将十五的尸首处理掉,又顺带着敲打府中的下人。十五贪财不要命,要其他人引以为戒。
西边的那口井,彻彻底底的封住了。四周挂着长长的链条,一把大锁将链条完全锁住。
莫白薇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听着老祖宗在树下郑重其事的训话,眼睛却透过人群的缝隙,去瞧十五的尸身。
待人一散,她去同祖母寒暄了几句,便径直去了芙蓉园。
云妈妈也得了消息,一见她进门,就一脸担忧的问她,怎么样。她摇头说无事,不过是个贪财的下人自食其果罢了。
厚厚的门帘将外面清冷的空气隔绝在外,屋中燃了炭火,宋氏正围着炭火静坐。炭火噼里啪啦的想,小小的火苗在火盆中蔓延。屋中暖洋洋的,像是置身于晴朗的春日。
宋氏见是她来,急忙拉了她的手在火盆旁坐下。她搓着手,神情不定的问娘亲:“可听说过林刺史的事情?”
“林刺史?”宋氏从未想过会从女儿的口中,听到林刺史三个字。神色不由得变了变,道:“薇儿,好端端的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看来娘亲是知道了。”莫白薇的话音陡然变得低沉,眉间的那一抹疑惑,在灯火的掩映下,被无限的放大。
第八十八章隐瞒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宋氏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用火钳拨了拨火盆中通红的炭火,又道:“林刺史原先在江州当值,江州与江陵隔江而亡,都是极为富庶的地方。”
莫白薇觑着娘亲闪动的眸子,里面有很深的一股悲戚,疑惑道:“怎么,娘亲原先认识林刺史?”
宋氏点头,着左手道:“你外公同林刺史是故交,昔年我出阁之前,曾去见过林府拜见过一回。那位林刺史的声明极为清白,很受百姓爱戴。只是,后来……”
宋氏的话,说到关键之处戛然而止,而后缓缓的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紧紧的盯住莫白薇,语气变得严肃:“薇儿,你从何处听的林刺史的名头?”
“十五提过一次。”莫白薇淡淡回一句,她并不打算瞒着娘亲。
“怪不得……”宋氏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凄楚。良久,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薇儿,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只有坏处。”
话一说完,宋氏便称头痛,去床上歇着了。
莫白薇知道娘亲不愿意多言,努力的强忍住内心涌起的好奇心,不敢再继续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