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的一句话,让莫玄龄颇有些震惊。他的面色微微一变,继而用极镇定自若的口气,问道:“孩儿不懂娘在说什么,十五的事情,不是早就查清楚了?”
他用食指轻扣着地面,两道浓密的眉间,凸显着一抹诧异之色。
莫白薇勾起嘴角,冷冷笑道:“三伯父是否识得山药?”
她早料到若无实据,依照三伯父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松口。所以,她特意拣了这句关键的话来问。
莫玄龄这时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白薇。
他的心头一跳,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犹豫了良久,他艰难的自口中吐出一句话:“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似乎是几月前才入的府。薇儿,你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的沉静,然而内心深处,却不受控制的涌上来一股深深恐惧,刻进骨子里。
如若真的追查到山药头上,那他被牵扯出来,是迟早的事。
他并不是不相信山药的忠诚,否则,他一开始会想办法结果了山药。过河拆桥,向来是他所熟悉的戏码。
之所以还留着山药,是因为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善于埋伏之道的人最是可怕,也最是得用,眼下他手里还没有第二个像山药一般顶用的。
“昨儿晚上园子里进去个人悄悄摸摸的潜进了库房,似乎是有所图。幸好我昨儿早晨就命令小厮们对库房严加防范,这才没让那人得手。”莫白薇漫不经心的说道,指尖摩挲着雕花暗纹的扶手,看向三伯父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笑道:“伯父,您猜猜那人是谁?”
老祖宗紧闭着双目,不动声色,似是已然默认莫白薇的盘问。
“山药?”莫玄龄的呼吸一滞,故意用了极惊诧的语气。他的心里却在盘桓,该如何跟这件事撇清关系。
昨儿他听见莫白薇同老祖宗提到证据一事,扭过头,就命人去向山药通风报信,不管那证据是真是假,要他务必去偷了那东西。
库房有人看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山药毕竟武功高强,对付几个小厮定然不在话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会出现闪失。
他咬着薄唇,兀自心绪不安。接触地面的双膝,此刻酸软而麻木,只觉难以支撑,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这一幕恰好被莫白薇看进眼里,她忍不住暗暗偷笑,可从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十分善解人意:“祖母,我瞧着三伯父有些累了,不若叫他坐着回话。”
她的声音清脆,似一股清泉,听在老祖宗耳中格外受用。
老祖宗缓缓睁开双眼,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意的点点头,道:“难为薇儿你的一片孝心,红儿,给三爷看座。”
软凳一搬来,舒舒服服的坐上去,莫玄龄却只觉如坐针毡。方才他该忍住,也不至于好端端的又叫莫白薇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他忍着满肚子的气,手心紧紧攥着,努力的保持着面容上的平静。
莫白薇看得清楚,心头更喜。前世三伯父机关算尽,哪里有过这般窘迫的时候。即使是在朝廷宣旨,说她投递卖国,莫氏族人受牵连之时,三伯父首先做的也不是替她求情,而是指着她的鼻尖,狠狠的骂了她一顿。那双淬毒的眸子里,除了怨恨,还是怨恨。
那眼神,再活上十辈子,她也忘不掉。
“不错,那人正是山药。我随便一问,山药就全招了。”莫白薇挑挑眉,接着又说了下去:“您再猜猜他怎么说?”
饶是他见过大风大浪,这一问,也由不得他不心虚。莫不是山药将他指使一事,完全抖露了出来?
早知道事情会演化到如此地步,他合该早除山药而后快,也不至于叫人落了话柄。可现下,他不知道山药究竟说了什么,也就无从辩驳。他沉吟了良久,硬着头皮问一句:“说了什么?”
莫白薇笑得愈发灿烂,衬着紫云线的夹袄,一张脸看起来无比明媚。
须臾,她敛了笑意,正色道:“山药说,因为银子的事情,两人起了争执。山药手重,一不小心,失手打死了十五。他生怕被人怀疑,这才连夜将十五的尸身投到西边的井中。”嘤嘤嘤,作者菌昨天居然忘更新了,忘更新了,忘更新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今天补上。等会儿还有一更,大概十点左右,读者们要是觉得晚了,明天早上看也是可以的呢。PS求收藏,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三章圈套
莫玄龄闻话一愣,他不敢置信的拿眼偷偷瞟了莫白薇两眼,见她唇边勾起一抹笑,似是并不在意。
他心中只觉诧异,又去瞧老祖宗。老祖宗的面上波澜不惊,左手一如往常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去拨动紫檀木佛珠。
莫非山药将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这般一想,莫玄龄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莫府人多眼杂,难免混迹进来一两个品行不正之人。娘亲不若把山药交给我处置,我一定把他教训的服服帖帖。”
他眯起眼睛,眸光渐渐转冷,心头荡起的喜悦之情像是波浪般一圈圈散开来。及至此,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结结实实的落了地。
哪知话音才落,老祖宗就变了脸,面色铁青的盯着他,冷冷道:“你先退下吧,这件事无须你再插手!”
一句话,像是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浇灭他还未彻彻底底燃烧起来的喜悦火焰。莫玄龄的身体猛然一僵,下意识的道:“娘……”
老祖宗摆摆手,满脸不悦道:“不必再说了,红儿,送三爷回房。”
明面上说是送,实则是撵。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颇觉委屈。正准备张口问明情况,但一抬头刚好瞥见老祖宗皱起的眉头,当即不敢再多言。起身弯腰行了礼,翼翼然退了出去。
秋风渐渐的大了,贴着地面往远处吹去。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进池塘里的碧波上。小小的叶片,似一叶扁舟,随着波纹在湖面上飘来荡去。
恰如莫玄龄此时的心情,躁动不安。他琢磨了一路,仍是想不出自己到底说错了哪句话,惹得老祖宗大发雷霆。
他沉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回了海棠园,前脚刚踏进园里,就见李氏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柔声细语的问他:“爷,老祖宗唤您去做什么?”
“没什么!”他正自烦闷,自然听不进李氏的话,别过脸,抬脚直接去了书房。
李氏平白无故的讨了个没趣,面色不由得变了变,气鼓鼓的道:“赵妈妈,随我去探探情况。”
二人刚走至葳蕤园门口,便见莫白薇从园中款款走出来,她的步履轻盈,脸上挂满了笑,显是心情大好。
似乎是瞧见了她,莫白薇的脚步微微一滞,猛地转过了身子,笑道:“我道是谁在那鬼鬼祟祟的,原来是三伯母。许久未去拜见,伯母的身子可好?”
李氏闻话,只得从墙根处走了出来。她故作不经意的用手理了理额角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勉强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故作亲密道:“原来是薇儿,你近来怎么不来寻你四姐玩了以前你俩总形影不离的,莫不是她又做了什么错事叫你恼她了?青樱也是,做姐姐的,到底没个姐姐样,回头我说说她。”
平白无故被人说成鬼鬼祟祟,李氏心里自然更恼,可她毕竟是三房的正房夫人,尽管心怀不满,说出的一番话仍然没失了一贯的风度。
莫白薇咧嘴一笑,眼睛弯得似一弯月牙:“三伯母说的是,四姐也确实该管教管教了。”
饶是李氏一向能说会道,此刻也不禁愣住了,她的目光凝聚,重新审视了莫白薇一番。少女生着一张粉白的脸,两道乌黑细长的柳眉沿着眉骨弯弯向下,清澈如水的眸子,玲珑的鼻子,一张樱红色的薄唇此刻正微微上翘,整个人说不出来的俏丽动人。
这一瞧,李氏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依她所见,莫白薇改变的可不仅仅是性格,还有样貌。这丫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天美似一天了呢。她恨恨的想着,脸上的那一抹浅淡的笑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阴鸷。
她看着李氏渐渐扭曲,又渐渐舒展开的脸,掩嘴笑了起来:“三伯母定是要来同祖母问安,薇儿便不打搅了。”话毕,她故意勾着头,又往葳蕤园的方向望过去,朗声道:“红儿,快来招呼三伯母。”
红儿闻声,退了出来,礼貌同李氏福福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太太,这边请。”
李氏本没打算亲自进去,但红儿已经说完请,她也就不好张口拒绝,咬咬牙硬着头皮进去了。
老祖宗正在气头上,自己此番去,正好撞在枪口上,少不得挨一顿骂。
可若不去,早晚会传进老祖宗耳朵里,老祖宗定会说她不知礼数,她本就不讨老祖宗喜欢,这般一来,无疑雪上加霜。
这一点,她看得清楚,莫白薇显然比她更清楚。瞧着李氏不情愿的背影,她简直笑弯了腰。
前世李氏坏事做尽,深藏不露,这辈子,也该叫她吃点苦头!
果不其然,李氏刚一见着老祖宗的面,还没开口。老祖宗便皱紧了眉头,一双手重重的拍在雕花的太师椅扶手上,冷冷道:“你用不着为他求情,这件事我不愿多谈,且退下吧!”
李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老祖宗勃然大怒,也只能伏在地上,怯怯的道:“三爷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娘多包容。”
“包容?”老祖宗冷哼一声,板着脸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若不念着他是老爷的儿子,还会留着他!”
自知说错话,李氏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敢问原因,只得巴巴的应声是。
她咬着牙,看向地面的眸子里,装满了恨意。若不是莫白薇特地唤了红儿过来,她也不必吃这些苦头。
“府上的家务事,你暂时别管了!”老祖宗拿眼瞧着李氏,只觉心烦意乱,忍不住又说一句。
原先莫府里的家务事,由她和大夫人林氏共同管理,能掌管一府的家务事,也算得上一项殊荣。毕竟,不是所有的太太都有这个资格的。
比如跟她同为庶妻的二夫人,就没受到老祖宗的青睐。
因了这件事,她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很是洋洋得意。如今,老祖宗竟要剥夺她协理家事的权利。
李氏的面色变得苍白,眼神慌乱:“娘,儿媳……儿媳……”
第一百一十四章诱饵
老祖宗连头也懒得抬,烦躁道:“罢罢,也别再说求情的话。你既来了,捎句话回去。若他肯承认错误,我这当娘的也一定不计前嫌,从前该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话音落,她便不愿再多看李氏一眼,抬脚径直从侧门走了出去。
李氏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唇色变得苍白,赵妈妈见状,忙扶她起来,轻声劝慰道:“夫人眼下不必伤心,回头叫老爷服个软,同老祖宗认个错,事情想必就解决了。”
话虽这般说没错,可李氏心里比谁都清楚,叫自家爷低头认错,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若自家爷一直同老祖宗僵持,终究也不是个事儿。这般一想,她拿帕子抹了眼泪,振作一下精神,扭头定定的看着赵妈妈道:“等会儿回去,你去将另外几个姨娘集合在一起,就说我找她们有事相商。”
莫玄龄拢共娶了四房妻子,不过除了正房李氏,和最小最受宠的四姨娘慕容氏之外,其余两房并无所出。
四姨娘慕容氏,生有一子,可惜是个半痴不傻的。是以,李氏一向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慕容氏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盈盈的眉眼之间散发着十足的妩媚。她轻抿一口茶,莞尔一笑,柔声道:“姐姐特意寻我们来是为何事?”
她一笑,眉眼弯弯似一弦月,显得整个人风情万种,别说是男人,就是叫女人看见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移开目光。
加上她出身江南一带,口音里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之感,犹如春风化雨般,让人觉得又舒服又好听。
“自然是为老爷之事。”李氏看了慕容氏一眼,当即面色一变,板着脸没好气的说道。
“哦。”慕容氏住了口不再说话,她右手的食指百无聊赖的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满脸的不耐烦。
她虽是妾,但一贯仗着莫玄龄的宠爱,在正夫人李氏面前,也从未低过头。
眼下她不再接话,也并不是因为怕了李氏,更多的是想听听莫玄龄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才好掌握主动权,一击必胜。
二姨娘孙氏与三姨娘谢氏,则因为既不受宠,又无所出,是以并不起眼。她们二人在李氏面前,一向低眉顺眼,惟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的忤逆。
是以,她们二人打从进屋的那刻起,便怯怯的坐着,并不发一言,只拿眼瞧着李氏。
瞧见她们,李氏满意的在心里笑笑,转眸瞪一眼慕容氏,又清清嗓子道:“是件顶要紧的事儿,我这做姐姐的今日把话搁在这儿,谁要能说服了老爷,我便亲自去请求老祖宗,将那人抬了平妻。”
平妻的位份虽在正妻之下,却比妾要光明正大的多。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平妻日后诞下的子女,也与嫡子嫡女一般无二。
且不说整个南陵朝,就说整个京城中。但凡嫁去大户人家做妾之人,哪个不挤破了脑袋,争着上位做平妻。三房的另外三个姨娘,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