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马车出发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莫青樱留下。莫长青就算再过分,可孙女还小,如若加以调教,以后指不定也能走到正道上。
可就是莫青樱适才这一闹,她彻底打消了主意。说到底,三房那一大家子,骨子里流的都是那女人的血,要想拨乱反正,实属难事。
“咯,咯,咯……”
李氏忽然拉开了车帘,探出一张脸,痴傻的大笑了起来。
老祖宗特地命人跟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只要不开口说话,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没半分区别,还是从前雍容华贵的夫人。
“娘,您别笑了……”莫青樱咬着牙,只觉得锋芒在背。急忙快走了两步,将李氏的头往里一推,然后拉上了车帘。
虽说她知道,李氏疯癫之事,早已在府中传了遍。但她这会儿,到底不愿意叫旁人亲眼看见,她莫青樱有一个疯癫的娘亲。
可李氏哪里会乖乖屈服,她又是拍,又是打,因为看不到外面,急得哇哇大叫。刺耳尖利的声音伴着车身剧烈的晃动,又搅得大家不安宁。
莫玄龄皱着眉头,不耐烦的道:“青樱,叫她出来。”
父亲一发话,她是如何也不敢抵抗的,只得硬着头皮松开了手。她恨的牙痒痒,胸口聚着一团火气。
她能落到如此境地,全是拜莫白薇所赐。她想着,心底充满了恨意。
重新见到光明,李氏幸灾乐祸的对着莫青樱做了个鬼脸,又吐吐舌头:“你是坏人,你将芊儿关起来做什么,芊儿才不怕你呢!”
“娘!”莫青樱忍无可忍,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她本就心烦意乱,被李氏一搅和,更觉苦不堪言。昔年,莫白薇对她言听计从,她随随便便说一句好话,就能将她哄得兴高采烈。
那时候,她如何会想过,有一天竟是莫白薇踩在她的头上,笑着看她哭。
莫青樱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她搓着手,咀嚼着舌根处涌上来的苦涩,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正在她心神未定之时,李氏猛地将手伸了出去。她想躲闪,已是来不及。
来自两边脸颊的剧烈疼痛,让莫青樱情不自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那叫声听起来惨烈无比,痛苦无比。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包括莫白薇。
只见莫青樱粉白细腻的脸蛋上,赫然出现了几道划痕。那划痕中,渗着猩红的血!
见此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而李氏却一边拍手,一边幸灾乐祸的笑道:“哈哈哈……谁让你欺负芊儿,这下可变成个大花猫了……哈哈哈……”
谁也没想到李氏会突然这般做,全都大惊失色,唬了一大跳。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谢姨娘和孙姨娘。她们俩见莫青樱被李氏抓破了脸蛋儿,起先愣了一下,而后心照不宣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因着莫青樱是三房唯一的千金,而且又是正室李氏所生,身份可比她们当妾的金贵多了。而莫青樱一向擅长仗势欺人,仗着莫玄龄的宠爱,可没少叫她二人受气。但凡有一点儿的地方,惹了莫青樱不高兴,她必然是要闹上一番的。
不过,也分人。比如:当着慕容氏的面,她就会收敛许多。妥妥的一副看人下菜碟儿的模样。
她二人心底虽然怨恨,但到底拿莫青樱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牙齿咬碎了往肚里咽。
所以,今天一看到莫青樱破相。她二人心里原本的悲戚,全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畅快淋漓的幸福感。
另一边,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悲痛,莫青樱用手捂住了脸,嗡嗡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李氏笑得更起劲,“大花猫……大花猫。”
“带着夫人先行一步!”莫长青实在看不下去,扭过头去,对着李氏车上的马夫命令道。
那车夫吓得瑟瑟发抖,瘦削的脸皱成了一团。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愿不拿这趟工钱,也不愿意拉着一个疯妇人。
但他哪里敢违背莫玄龄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句是,挥着长鞭就往马背上抽打过去。
马车走过去老远,人群才又安静下来。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莫青樱,满眼同情。倘若留下疤痕,这张脸便毁了。
莫青樱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开始变成无声的呜咽。比之脸上滋拉拉的疼,她心里的痛楚,则更要强烈上几分。
若是换了旁人,让她破相。她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是要拿刀在那人面上划几刀的。
可偏偏,那人是她的亲娘!
她咬紧了牙,手心紧紧攥着。那几道伤痕,在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上,看起来格外惊心刺目。
老祖宗看着叹了口气,心疼道:“青樱,要不你先留在府里,治好了伤再做打算……”
能留下,当然是好事。她揉着眼睛,正打算开口答应。却听见孙姨娘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您放心,我跟谢姨娘会待四姑娘如亲生女儿,照顾好她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混乱
原来,孙姨娘生怕莫青樱因此留在府中享福,急急的表了忠心。略停一下,她状似未经意地又提及了李氏的疯病。
这一提醒,就老祖宗吃了定心丸。自古南陵朝最讲究,最看重的是孝道。如今,李氏疯癫,莫青樱不守在娘亲身旁侍疾,恐怕说不过去。
“我回头派人再送些银两。”老祖宗摆摆手,言外之意便是收回方才叫莫青樱留下的那番话,“你们且收拾收拾动身去吧,我先回园子里了。”
话毕,她也不再去看任何人,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任由红儿搀扶着往门里去了。
莫青樱仍在悲痛之中,她看着老祖宗渐渐消失的背影,自觉留在府中已是无望,便瞪着一双眼睛去看孙氏。
若不是她方才的那番话,就凭老祖宗一贯的心软劲儿,她八成能留下。
孙姨娘被她瞪得浑身不自在,便冷笑了一声,扯着嗓子道:“看什么呢,我好歹是你姨娘,跟看个仇人似的!”
她扁着嘴,不屑的冷哼一声,朝着辆马车缓缓走过去。
就在她正准备登上马车之际,感觉到后背的领子被人紧紧攥着。她方一用力,整个人就跌在地上。
她回眸一看是莫青樱,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兀自哭了起来:“三爷,瞅瞅您养的好女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早就看不惯莫白薇,现下得了机会,她如何肯轻易放过。她哭得伤心欲绝,泪水哗哗地流,虚情假意中到底掺了三分真。她拿着帕子,一边抹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嘴里喋喋不休。
“青樱”
莫长青又呵斥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女儿不顾自己身份,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干起这粗俗之事。
本来逐出家门这件事,已经让他丢尽颜面。不曾想,片刻的功夫,又起了这么多争端。
原本围观的人里,尚有几个同情三房处境的人。这么一闹,所有人都改了主意,认为老祖宗下达的命令,倒十分英明。与其留着这乌烟瘴气的一家,不如撵走了干净。
莫白薇冷冷看着,嘴角漾起的笑,渐渐地就变成了苦笑,冷笑。亏她上辈子,还心心念念的往海棠园里跑。这家人的嘴脸,真是不一般。
这般一看,前世三房能做出那般的事,倒也不足为奇了。
她慢慢走过去,附在莫青樱耳畔,笑道:“四姐真是擅长推搡人呢!”
她的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又故意将声音控制在别人听不到的程度。别人只道她是出言安慰,不觉又对她高看了一眼。
以德报怨,怕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落井下石,六妹打得一手好牌,叫我这做姐姐刮目相看呢!”她一脸阴鸷,眉眼之间全是恨意。配上脸上的那几道抓痕,看起来倒有几分狰狞。
“我不过是问问四姐需不需要治伤的药膏,四姐不要便说不要,缘何生这般大的气!”莫白薇拔高了音量,后退了一大步,面露无辜之色。
她的一双眸中,清澈深邃,透出两分委屈与无辜,然则心底已经乐开了花。
她要让莫青樱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表里不一,黑白颠倒!
孙姨娘显然是个看麻烦不嫌事儿大的,她听见莫白薇的话。忽然止住了哭声,瞪着莫青樱,冷嘲热讽道:“你六妹好心好意,也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莫青樱气得脸色发青,她咬着牙弯下腰,对着孙姨娘扬起了手掌。
“青樱,你做什么!”莫玄龄见状,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另一边,孙姨娘用手绢抹着眼睛,又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造孽啊……造孽……”
“父亲心里的气,一定要往女儿身上撒么?谁愿意听谁听,反正我不听。”莫青樱跺着脚,使劲挣开莫玄龄的手,一脸委屈的扁着嘴,目光炯炯,狠狠盯着她爹看,心里装满了愤怒。
莫玄龄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
抬头却见莫青樱捂住了耳朵,飞快地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了。
“将小姐带回来!”莫玄龄急忙下令,布满血丝的眼睛几欲喷火。他攥着拳头,又低头看着地上的孙姨娘,咬着牙,冷冷地道:“你也赶紧起来上车,甭在这丢人现眼的。”
莫青樱才跑出去三丈远,就被两名小厮捉了回去,硬着塞进马车里。
孙姨娘也不敢再闹,悻悻地拍拍身上的土,起身上了车。
马车声哒哒,尘土飞扬。直到马车声消失在巷子尽头,莫白薇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府。
阳光灼灼,树影婆娑。长廊之下栽得冬青树,鲜翠欲滴,满带春天的颜色。
她喝着茶,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没了三房的乌烟瘴气,似乎连空气闻起来,也有了香甜的味道。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感觉到从头到脚得畅快感。
李氏经此之后,恐怕是废了。离开莫家的支持,三伯父说到底是孤苦一人,成不得大气候。莫青樱自然更不用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全毁了。
她那时故意靠近莫青樱,原就是为了仔细的瞧一瞧她的伤口。那一瞧之后,她格外笃定那几道伤痕,注定是好不了了。
就算伤口能结痂,愈合,势必会留下痕迹。像莫青樱那般爱美之人,以后一定生不如死。就像昔年她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那种痛苦,扎心扎肺,无可奈何。
芭蕉与樱桃起先还担心她会因为三房之事伤心,后来见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一颗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至于,自家姑娘缘何对三房的态度,一夕之间改变。对她二人来说,仍是个不解之谜。
但看到自家姑娘真真切切地变化,她们心里高兴还来不及,也根本不会计较原因。
莫白薇笑着,忽然想起一事,便道:“芭蕉,去房里拿了纸笔,不对……顺便叫两个小厮搬张小桌过来,最好把砚台,磨石拿全了。”
大家不要等了,今天只有两更。求订阅,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九章坠马
“您这是要……”芭蕉着实愣了下,从她伺候莫白薇的那天起,数十年光景,她从未见过自家姑娘主动要过纸笔。
“练字。”她的语气笃定,“闲来无事,练练字。”
芭蕉拍着耳朵,呆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办正事儿去了。
因为昔年偷懒,她的字一向写得不好。而且,经常将“口”画成圆形,借此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教书的先生,为此不知说了她多少次。可她顽皮伶俐,又岂能听进去,照旧我行我素。久而久之,倒形成了一种独特书法。
而前世,正是这独特的笔法,害了她。
太监上门宣旨时,拿得那一沓证据。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白纸黑字,笔法走势全是她惯用的。所有的口,都用一个圆圈表示。
她虽委屈,但无法辩驳。是以,后来她尽管歇斯底里地叫嚣,自己是清白无辜,然而到底没起作用。那些官员只看证据说话,从不管证据是真是假。
此时,她正准备写“秋月何时了”,念起这件事,额头上冷汗涔涔。“春”字下面的“日”字,如何也下不去了。
墨汁顺着笔尖,缓缓流了下来,将雪白的宣纸沾染的黑漆漆一团。
她索性将笔往案头上一扔,揉着眉心,引起神来。
芭蕉看出她怀有心事,兀自担忧不已,但见她状态不对,一时也不敢戳破。只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杯茶,故作平静地道:“姑娘,刚泡的腊梅茶,香气四溢,您快尝尝。”
睁了眼,是明媚一片。冒着热气的青花瓷盅,芭蕉笑意盈盈的面庞,墙角翠色的桂花树,湛蓝的天幕,洁白的云朵。与记忆里囚狱的昏暗,刑场的惨白,完全是天壤之别。她感激得忽然想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