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白汧水要带她去看什么,虽然她很忐忑,可内心却一直相信辛向楠,就好像站在满是雾气的水边,明明知道往前一步的水域不过没脚踝,可雾太大了迷了眼睛,看不清的浅水变成了能藏匿水龙的深渊。
夜已全黑,早就过了电影散场的时间,街道上的行人也零零散散。
他们来到本该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公司,一进大厅,站着许多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
白汧水拉着李南方的手,穿过那些黑衣人,直奔总裁办公室。
一开门,一股巨大的冲力就扑倒在李南方身上。
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待她反应过来时,衣前已经被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打湿了一片。
陈斯缈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不断从眼眶里流出。
好一会李南方才反应过来,她拍着陈斯缈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帮她顺气。
“你、你上哪去了……”陈斯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担心你!”
“缈缈,别担心了,我回来了。”李南方安抚着陈斯缈,轻声说,“你平静一下,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陈斯缈的话来说,辛向楠就是一个骗财骗色贪得无厌的混蛋。
三天前,辛向楠突然出现在公司,告诉她他和李南方已经结婚的消息,威胁她如果不把公司股权转让,就让她永远见不到李南方。原本陈斯缈是不相信的,但无论打多少次电话,李南方的手机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再加上和白汧水一起来的那些像保镖一样的猛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善茬,她真的就开始慌了。公司正值风口浪尖,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报警都不是个好选择,她也不想让李南方的父母担心,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白汧水。白汧水知道李南方就在小洋楼里,他派人在周围监视,发现表面上并无特别的小洋楼,早就戒备森严。根据白汧水的调查,那些在外面包围的,全是关鸿天的人。后来他们知道,原来辛向楠就是几年前被李南方捉来又放掉的男孩,他借着李南方让他去参加培训的机会留在了公司,尹昌昌的事也是他做的,为的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李南方。直到辛向楠拿着公司其他股东的决议书找到陈斯缈时,她才惊觉他的用意——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他们身边的人早就被收买了,而执行这一切的,就是李南方分外信任的人——张秘书,张念。
辛向楠要求陈斯缈把股权转给的是一个背景干净的普通人,没有任何从商背景,就像一只混进狼群里的羔羊,显眼突兀。他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怀疑。太完美的慌原本就是一个破绽,白汧水终于发现,那个人妻子的妹妹名下有一个存折,从一年前开始,每个月都会被存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而拨款人,是一家关家入股的公司里的文员。
李南方握着不知何时被换了电话卡的手机越来越紧,手指因为巨大的压力已经泛白。
她不知道,辛向楠为什么要这么做,几个小时前还浓情蜜意的人,为什么一下子却成了罪魁祸首。
她不再说不可能,也不再问为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紧闭的门。
她期望他出现,又害怕他出现,她希望他解释,又惧怕他所说的事实不能如她所愿。
她瞪得双眼酸痛,却执拗地不肯闭眼。直到眼泪夺眶而出,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就快抑制不住,要从她压抑已久的嗓子里通过嗓音宣泄。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孩。
他年轻英俊,干净闪耀,好看的桃花眼总是目光盈盈,温柔得让她迷醉。而现在,面前这个她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人,眼神却陌生冰冷。
李南方在看到白汧水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悲愤都烟消云散了,就像之前无数次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安。
她浅浅地笑了,轻声说:“你来了。”
辛向楠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混蛋!”
突然,一旁的白汧水揪住了他的衣领,仰起拳头,狠狠地朝他脸上砸下。
沉闷的撞击声让在场的人包括白汧水都惊呆了,辛向楠应声倒下,他身后的三个穿黑西装男人大惊失色,一同朝白汧水扑来。被束缚住的白汧水还想冲去打倒地的辛向楠,一个黑衣人突然猛击他的腹部,他的身子一颤,却也没吭一声。
“住手!”
众人都望向坐在地上的辛向楠,他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双眼。
“放开他。”
三个黑衣人一愣。
见三人有迟疑,辛向楠阴沉地吼道:“我说放开他!”
“是!”
解脱禁锢的白汧水冲向辛向楠,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
身后的三人又想把白汧水拉开,这时辛向楠青筋暴现,朝快要冲上来的三人狂怒道:“滚!”
三人只得退到门外。
白汧水狠狠地朝辛向楠腹部砸了一拳,辛向楠被打得踉跄了几步,却还是低着头不还手。
陈斯缈看着一个发疯似的打人,另一个发疯似的被打,早就吓得愣在了一旁。
白汧水已经打得猩红了双眼,辛向楠身体一个朝前抖动,咳出了暗红色血。
白汧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南方突然大哭了起来,冲出去抱住了快失去理智的白汧水。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白汧水扬起的拳头被李南方柔软的双手包上,她压着他的手,让他把手放下。
李南方哭着说:“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
李南方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埋在他怀里哭。
看着心爱的女孩在怀里哭,白汧水没了刚才的戾气,心疼地抚着她的背。
平顺了好一会,李南方放开他,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转过身,声音颤抖着问:“是不是真的?”
辛向楠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他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是。”
李南方抿着嘴,嘴角不住地颤抖,她觉得又要控制不住自己,这时,身后的白汧水搂过她的肩,炙热的掌心好像在告诉她“有我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里浸满了没有流出来的泪水。
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男孩许久,突然她笑了笑,对他说:“你走吧。”
☆、chapter 30(上)
白汧水最后看了眼呼吸渐渐平稳的李南方,帮她把被子掖好,关了床头灯,悄悄退出房间。
他走到旁边的书房,倒掉壶里的茶水,重新沏了一杯,摊开桌上的公文开始工作。
这是白汧水位于江边的别墅,他们住在这已经半个月了。原本他找了个阿姨帮忙照顾李南方,过了两天李南方就让阿姨回去了。白汧水一般都会留在这里,实在没办法出门,也是等陈斯缈来了才走。李南方除了不爱说话外,其他的都很配合。今天是她睡得最早的一天,今天她兴致很高,白天跟他说想去找老师学做菜,他同意了。这么多天了,还是她第一次笑。那个笑容是他回国以来收到的最好的回馈,终于让长久以来苦闷的心有所慰藉。
白汧水深以为,他们会越来越好。
隔天白汧水还在半睡半醒中,隐约听见有人拉开窗帘的声音,阳光刺眼地照射进来,即使闭着眼,还是被晃到了。
他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往床上望去,被褥已经被人整齐地叠好码在一旁,床上空无一人。他一回头,阳台被阳光照得透亮,恍惚间他的双眼有些刺痒。他眯着眼,用手挡在前面,从指缝里往外瞧,有个女人站在打开的窗前,外面的风吹进来,吹动了帘子,也吹动了她的发梢。
听到动静的李南方转过身,咧开嘴一笑,欣悦地说:“你醒啦。”
白汧水有那么一阵的恍惚。
那个时候,他们的教室在二楼,教学楼临街而建,窗外是一条曲折的小巷。正好在他们教室窗外,长着一颗巨大的榕树,正正好把外面高楼林立的景象挡了个严实。李南方和陈斯缈有家不回,中午在学校租了个简陋的午休床,玩累的时候能有个地方休息。有一次白汧水到学校到得早,他以为教室没人了,可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空荡荡楼道里发出放浪形骸的笑声。他皱着眉,离笑声越来越近,脚步停在了门侧,果不其然,这扰民的嬉笑就是李南方和陈斯缈闹出来的。他背靠着墙,安静地站在一旁,想听听是什么话题可以让李南方这么开心。
“这棵树真漂亮。”李南方说,“你看,我们像不像被养在水缸里的鱼?有人给我们投了棵这么大的水草?”
“不像,一点都不像。”
“怎么不像?”
“它在外面呀,我们的缸只有这么大。”
李南方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陈斯缈说得很有道理,思考了一下,突然提高声调欣喜地说:“我知道了!我们不是鱼,我们是养鱼的人!那棵水草是我们放的!”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你真厉害!”
门外的白汧水听着她们不知所云的对话,无奈地摇摇头。
他探出一个脑袋,正好赶上了一阵过堂风,风里夹带的沙粒让他迷了眼睛,等他睁开眼,只能慢慢适应外界的光亮。
他永远记得那次睁开眼时所见之景。
陈斯缈站在窗边,李南方坐在窗沿上,她们的手牵在一起,像是防止出现什么意外。窗外的风还没停,树叶沙沙作响,有些落叶乘风飘进了教室。李南方的马尾被轻轻卷起,有两片深绿的叶子落到了她头发里。明黄色的光斑透过叶隙,打在教室的地板上随风浮动,空气里若隐若现不知从哪吹来的牛奶花香,混杂着少女的体香充斥进他的鼻腔。
此时的李南方让他想起那日的悸动。
在他回过神前,李南方已经走了到他跟前。
“你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待会我要出去报个班。”
白汧水沉思片刻,语气里有隐隐的担忧:“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吗?”
“一直都没什么问题呀。”李南方笑着说,“称可没告诉我我有问题。”
“好,我跟公司说一声,陪你去。”
李南方摇摇头:“不用了吧,你工作那么忙,斯缈陪我就行。”
白汧水没说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在寻找她的破绽。李南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白汧水笑着摇摇头,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温柔地说,“路上小心点,晚上回来我让医生来给你做个身体检查。”
“啊——”李南方眉毛一撇,及不情愿地抱怨道:“我又没病,为什么要看医生。”
“听话。”
她一愣,眼神突然没了光彩,头慢慢地垂下,静默了一会,声音柔和乖巧地说:“好。”
陈斯缈趴在桌子上,手指按着项目的顺序一个一个地往下滑,边划边碎碎念:“蛋挞、泡芙、双皮奶……千层蛋糕、彩虹蛋糕、芭比娃娃蛋糕、寿桃蛋糕、水果蛋糕……披萨、意面、牛排、酥皮汤……”
单子上的图片馋得陈斯缈咽了好几口口水:“南南,你到底要选哪个班啊!”
李南方坐在一旁仔细地挑选,撇撇嘴摇了摇头:“我不想上这种课。”
“啊,这么多你都不想报啊……你到底想学什么啊?”
“我想学,”李南方的眼睛亮亮的,“我想学炒菜!”
“什……什么?”陈斯缈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说,“弄了这么久,原来你是想当厨师啊!”
“唉……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找。”李南方摇摇头,“这些班都是教糕点制作的,报的人要么是想开店要么是回家里哄小孩。这些我都不需要。”
“那你学炒菜干什么啊,天天有人伺候,想吃什么都有人能给你做,这难道不比做蛋糕更没意义?”
李南方无奈地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叹息道:“我只不过是想照顾好自己罢了。”
陈斯缈叹了口气,她知道李南方又想起了辛向楠在的日子:“那些酒店的厨师是不愿意的,人家带徒弟都忙不过来,还有空教你?而且你那做菜水平……真的挺丢人的。”
“别这样,不要阻碍我前进。”李南方生气地说。
“不然你招个新东方毕业的小哥教你?”
李南方“啪”地拍在桌上,眼神发亮,给陈斯缈竖了个大拇指,深以为然道:“你的脑瓜子挺好使!”
白汧水已经喝了好几天胡萝卜汁。
前几日他们把招人的信息挂了出去,可是应聘者寥寥,在家闲不住的李南方买了一麻袋的胡萝卜练习切丝,说是提前预习功课。白汧水看她斗志昂扬的样子,觉得并不是一件坏事,直到他们早中晚顺带连宵夜都成了胡萝卜的主场后,他后悔了。
李南方端着新榨的橙红色液体放到他面前,他颤抖着微笑着问:“我们今天吃什么?”
“我发明了新菜式,今天了个胡萝卜鸡蛋汤,你放心,我把你喝的那份留出来了,用的都是多出来的胡萝卜汁当汤底。不过煮荷包蛋我没什么经验,可能你会以为是蛋花。”李南方兴致勃勃地跟白汧水讲起她新创的胡萝卜烹饪方法,“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了‘一整个番茄饭’的教程,我深受启发,煮饭的时候放了一整根胡萝卜进锅里,待会就要出锅了,是不是有点小期待?”
白汧水望着桌上两升的玻璃壶,神色有些发怵。
“你怎么了?”李南方颇为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有些蜡黄,是不是我做的东西太难吃了?唉……其实你不用勉强的,我知道的,我不适合做菜……唉,像我这样的废人做什么都做不好,算了算了,我还是让陈斯缈把招聘信息撤回来吧……”
白汧水拿起杯子仰起头就把胡萝卜汁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地整杯下肚,最后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预期颇为真诚:“你简直就是料理天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今天的米饭了。”
李南方眼神突然有了神采,高兴地说:“是吗?还从来没有人给我这么高的赞誉!我想这几天的练习还是有效的。嘻嘻,不能懒惰,不能骄傲,我还要勤加练习。等饭好了我叫你。”
看着李南方一蹦一跳地离开,白汧水的心里有一阵暖流涌过。
这么久以来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再次参与进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