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闷闷的不说话了。
她的睫毛又阖了下来,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抿着, 像是在出神。
黑衣执事也不继续发问了, 只轻缓的推着轮椅在广场上走, 给轮椅上的小主人留下了足够的出神时间。
人们的关注点也很快分散开来,原本周围围着一圈人听他将八卦的那个男人也没了听众,小孩子继续奔来跑去, 只有史蒂夫还在和巴基感叹:
“你说的对,巴基,如果我的画板在这里就好了,我有点想调出那个姑娘眼睛的颜色——那个色调可真难得, 很适合画有霞光的天空。”
“也许要一点雪青色,再加一丢丢的松绿,最后混一点月白?”
“唔……好像可行,真想试试……”
巴基在中途没有插话,在史蒂夫冥思苦想、沉浸在幻想的画作里的时候,他很认真的回忆着:
——祖父母家的果林里,好像有好几棵李子树?
……
布鲁克林是一个大熔炉。
不同的人种,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不同的族裔,爱尔兰裔、犹太裔、德裔……来来往往。
巍峨的布鲁克林大桥把布鲁克林和曼哈顿岛连接在一起,巴基和史蒂夫吃完了东西,在原地躺了一会儿,打算坐电车回去。
那对主仆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不见了,街边电车哐哐哐的声音和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史蒂夫跑得哼哧哼哧喘气,于是他们跑了一半又不得不慢慢走。
——结果就错过了电车。
金毛少年沮丧得金色眉毛都要垂成一个“八”字了。
旁边的棕栗发色少年安慰他:“得啦,我们可以先慢慢走,反正也不算远,路过普瑞特艺术学院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去瞄一眼——你以后不是最想去那里上大学吗?”
史蒂夫有点心动的眨了眨眼睛,同意了巴基的说法。
但这个计划很快被一点“小意外”给打断了。
“喂,英国佬,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一个一看就是爱尔兰裔的高大白人在一个小巷子里恶声恶气的吼。
他手里拿着一把闪亮亮的小刀。
巴基皱了皱眉头——即使是最大杂烩的布鲁克林,也不怎么欢迎这群爱尔兰人,因为他们缺乏道德、粗鲁又愚蠢,除了体力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你做什么!”
在巴基打算叫巡警之前,旁边的史蒂夫突然大吼一声。
这其实不大明智——那个二三十岁的爱尔兰人看起来比他们两个健壮多了。
史蒂夫的确一直都是又固执又正义没错,但他平时也不会这样冲动——好吧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他单枪匹马冲上前和小混混们“决斗”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两次了——但史蒂夫一般情况下,都是挺聪明的。
“别他妈的多管闲事,小娘炮!”
那个爱尔兰人闻言很不耐烦的转过身,冲他们挥舞了一下手上的刀子。
而这会儿巴基立马明白史蒂夫为什么冲动了:
之前因为角度的原因,巴基并没有看见被这个爱尔兰大汉威胁的人是谁,现在他转过身来,露出的确实一条米白色蕾丝裙的一角,裙摆下的小鞋尖,和半截金属轮子——轮椅的轮子。
是他们之前还在广场见过的那个姑娘。
……
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是坐着轮椅的。
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柔弱,和他家那个淘气的妹妹一比简直是个柔弱的小可怜。
要是在他们叫来巡警之前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我们已经叫了巡警了。”才怪。
巴基镇定的开口。
“你最好放开那个姑娘。”
轮椅上的姑娘似乎有点不安的动了动。
该死的。巴基想。她那个执事呢?就这样放着主人一个人在外面?
人干事???
史蒂夫用他那双常年被病痛折磨、时常挂着黑眼圈的蓝眼睛怒瞪那个抢劫犯——然而那其实没什么效果,以他小鹿斑比一样的身材,表情再怎么凶狠也还是小鹿。
“嗯哼?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那个高大的爱尔兰人冲他们比了比小刀,龇牙威胁:
“在巡警到来之前,小子。我可以先给你们两个的脸蛋开个口。”
随后就很自得的哼哼了两声,又转身过去拿刀对着人家小姑娘。
然后史蒂夫就冲了上去,直接一把抱住了爱尔兰人持刀的手。
那人很烦躁的“啧”了一声,开始使劲掼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金毛少年往墙上撞。
“嘭!”
不小的一声。
史蒂夫的脊背和墙面亲密接触,几乎就要发出“嘎啦”的骨头错位声。
金毛少年感觉自己的脊背都要裂开了,眼前冒出一颗颗的小星星,bulingbuling。
快速赶来的巴基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肚子——巴基可比史蒂夫有力多了也健壮多了,爱尔兰男人一时不察,发出一声痛嚎。
原本掼着史蒂夫的胳膊也松开,被金毛少年一个扭身脱离了钳制——虽然个子小,但他很灵活。
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姑娘表情的听着这边的动静,手似乎轻轻放在腰侧按了按。
一条街开外,原本正捧着一包油纸包往这边跑来的黑衣执事面颊一僵,用单手遮了遮左脸,硬生生在原地止住了脚步,被周围的行人像是在看怪人一样看着。
……
缓过那一阵疼痛的爱尔兰人眼神恶毒起来。
他狠狠的往旁边啐了一口,拳风极快速的就往史蒂夫砸去——虽然伤了他的是巴基,这人也懂得“关键时刻要挑软柿子捏”的道理。
“史蒂夫!”
就在巴基阻挡不及、眼看那拳风就要击中金毛少年鼻梁的时候,拳头的主人突然一个踉跄外加一个猛扑,“pia叽”一下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原本被他自己拽在手里的刀子一个拐弯,就刺进了他自己的手腕。
“……嗷!!!!!”
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少年下意识的就往爱尔兰人的腿看去,结果一眼就看见一道严严实实把他两只脚踝绕在了一起的暖棕色细马鞭,精致的马鞭另一头正被一双苍白的手抓着,鞭身绷得笔直,像一道钢丝。
史蒂夫:“……”
巴基:“…………”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东西,叫做“尴尬”。
马鞭的主人一手固定着轮椅不让它往前移动,一手又是一拽,把刚要挣扎着爬起来的爱尔兰人“啪叽”一下又扯到了地上。
——谁都不知道这个面色苍白的姑娘是怎么使出这么大力气的。
她的眼睫抖了抖,黑色卷发下小小的面孔带了点不常和人交流的羞涩:“真是谢谢你们啦。”
弱鸡史蒂夫:“……不,不用谢。”
巴基:“……我们也没做什么。”
差点被刀戳掉一整块皮肉的抢劫犯在地上哼哼唧唧,第二摔把他的门牙磕掉了一半,鼻血混杂着碎牙齿落在地上,凄凄惨惨。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想理他。
直到巡警真的赶过来,维持着诡异的神情把他架走了。
……
史蒂夫和巴基的视线,都停留在被姑娘收起、放在膝盖上的马鞭上。
姑娘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率先“看”向史蒂夫的方向:“史蒂夫……是吗?你的背还好吗?”
史蒂夫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赶紧疯狂摆手,结结巴巴:“……还,还好……不是很疼!”
——天知道,这还是害羞宝宝·史蒂夫·病秧子·罗杰斯第一次和姑娘这样面对面的交谈。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姑娘称呼“史蒂夫”而不是“罗杰斯”。
结果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嘶。”
“还是让我的家庭医生帮你看一看伤吧。”
对于史蒂夫,姑娘的态度出奇的友好,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她对这个有些正直过头的少年非常欣赏。
被两个人完全忽视的巴基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吃哪个人的醋了。
好在姑娘也并没有忽略他——只要不去对比她对史蒂夫的态度的话——对着他们自我介绍:
“我是维多利亚·奥利凡德,刚刚搬来布鲁克林,我家就在附近,很方便的。”
她人畜无害的笑着,膝盖上还搭着那条马鞭,反差感其实有点……剧烈。
“……你们可以叫我维基。”
史蒂夫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巴基很清楚他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连唯一的朋友兼最好的兄弟巴基的亲妹妹,史蒂夫都不怎么敢交流呢。
“他的全名是史蒂夫·罗杰斯,我叫詹姆斯·巴恩斯,叫我们的名字就好,姑娘。”
史蒂夫努力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们的短昵称其实挺像的,维……维基,和巴基。”
……
维基和巴基一齐愣了一下。
姑娘冲着棕栗发色少年的方向很可爱的皱了皱鼻子:“好巧呐,巴基。”
“你介意帮我推一推轮椅吗?推到大道上去就好,我的执事阿糊可能正在找我——我看不见路。”
“好的……什么?”
史蒂夫和巴基齐齐愣住。
他们一开始只是以为姑娘的腿有点问题,但他们没想到她的眼睛看不见。
——之前,她在他们没出声的时候、也非常准确的“看向”他们两个人的方向,还精准的甩出马鞭、捆住了那个爱尔兰大汉的双脚。
——而且她做的事情完全不像是个盲人容易做到的。
维基还在等着他们的答复,之前总是懒洋洋半阖着的双眸此刻微微睁大了,露出一片完整的瓦尔登湖水波。
就像之前史蒂夫绞尽脑汁形容的一样:
——那个色调可真难得,很适合画有霞光的天空。
——也许要一点雪青色,再加一丢丢的松绿,最后混一点月白?
不不不,也许还不止。
也许还需要再混一点温暖的湖蓝、可爱的圣诞蓝,再点上几星紫水晶的透紫,浇一点甜蜜的乳糖白……才能换这样一双不能看见世界、却可以把风景都囊括其中的眼睛。
神差鬼使的,巴基下意识问了一句:“是……一直看不见吗?”
史蒂夫扯了扯他衣角,压低嗓音喊:“巴基!”
维基对着史蒂夫笑了笑,然后“看”向巴基的方向,面上倒是半分失落或者被冒犯的情绪都没有:“是的。”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说法,每个人的眼睛都直通灵魂,犯过错误的灵魂得去赎罪,也顺便带走了视觉。”
她睁着空茫的眼眸笑了笑:
“可能它也去赎罪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巴基的小日记NO.1:
我的头上有点原谅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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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咽下玻璃渣一边给出爱的么么叽!
第89章 奥利凡德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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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衣执事赶来、请罪、并将两个少年客气又僵硬的请上轿车后, 巴基和史蒂夫还维持着小沉默和有点尴尬的状态。
直到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黑色轿车平稳驶过普瑞特艺术学院, 喷出“突突”的尾气,他们才恍然:
哎呀,怎么就这样上车啦?
这是一辆驾驶座之后又两排座椅的长款轿车, 不敞篷, 但好在内部结构宽敞——三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坐在同一排座椅上, 也不拥挤。
维基和巴基把史蒂夫夹在中间——毕竟金毛少年是个脊背受伤了的病号呀。
这种照顾让小罗杰斯先生十分的坐立不安。
平时巴基对他的照顾也就算了,连一个比他还要小还要柔弱——额后者可能需要被打上一个问号(?),马鞭先生可能不会同意这个说法的——的小姑娘都在照顾他,他还要不要脸面的啦?
他!还!要不要脸面!的啦?!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史蒂夫?”
这是维基第一百零八次担忧的问他。
小金毛也第一百零八次十足不好意思的回答她:“我我……我没事的……我比你看起来的要健壮多啦, 别担心……”
巴基听到这句话, 又想起好兄弟曾经的各种哮喘、猩红热……之类的病症, 深深的叹了口气。
得啦, 得啦,兄弟难得和姑娘有所交流, 还是不要打击他的面子啦。
……
奥利凡德宅邸位于高级住宅区的边缘位置——那里靠近一片小湖, 相对而言非常安静。
之前维基说的“路途不远”确实没有说错,他们乘坐的轿车只行驶了不到半个钟头,而且其中一半的时间是花在从住宅区的入口到宅邸的私人小道上的。
在他们抵达被森绿色藤蔓包裹了大半的老宅门口时,家庭医生已经等候在原地了。
小金毛脸颊红红的被医生带进了小客房, 巴基和维基在客厅里面对面坐着。
提花钩织的英伦风格沙发毯从沙发背上挂下来,绕过坐垫,垂下一些七彩的小流苏在地上。
维基慢慢的摸到茶几上的茶杯托, 苍白的手指在杯沿熟练的摸索几下,避开了滚烫的杯壁,勾着小提手把杯子托起来,送到唇边轻轻的吹了吹。
伸手伸到一半想要帮忙的棕栗色毛发少年:“……”
在姑娘面前一向口舌伶俐的布鲁克林一枝花——詹姆斯·巴恩斯同学,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笨拙。
姑娘小小的啜饮了一口奶茶,没有听见对面有同样喝茶的声音,她准确的对准巴基的方向问:“你不喜欢奶茶吗?”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巴基还是掩饰一般、假装很自然的把尴尬在半空的手转了个方向、举起了放在自己这边的描金小瓷杯:“喜欢的,只是布鲁克林很少喝到奶茶——你是英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