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韩郎虽与我情深意重,却不同意我的决定,竟将烟儿托付给了旁人。可恨那原白羽,生生阻了咱们母女十几年不得相见。我无法,只得收养了小昭,教养她长大以防万一。至于上光明顶禁地取乾坤大挪移心法,此心法本为我波斯总教之物,流落中原多年,我将之取回又有什么不对?”
说着,黛绮丝转向韩烟,露出一丝微笑,“好了,烟儿,现下你已经都了解了。咱们本是波斯总教之人,总有一日要回去的,还不过来娘这里?若非原白羽可恨,咱们娘俩怎会到了今日才得以相见?”
☆、庄生晓梦迷蝴蝶
对于黛绮丝的话, 韩烟居然奇异地没有感到一点愤怒, 反而觉得异常好笑。按照黛绮丝的逻辑, 韩烟很理解她所做的决定。看得出来, 她是一个为波斯总教而活的人, 当年若非遇到韩千叶这个意外,动情丢心,放任了自己一次自私, 她仍会是那个心心念念想当总教教主的圣女黛绮丝。
韩千叶死后,黛绮丝的心里除了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回归波斯总教以赎己罪,并在女儿身上看到自己未有完成的心愿——当上总教教主之外, 再容不得其他念头。
韩烟记得,前世的黛绮丝就是这般教养她的。自她记事以来, 黛绮丝给她灌输的便是对波斯总教的忠诚,对乾坤大挪移心法的执着。很小的时候,她看到黛绮丝明明生得千娇百媚、美丽绝俗无人可比, 却将自己化装成丑陋无比的老婆婆, 还觉得讶异万分。后来她才知道了,黛绮丝来到中原之后,从来不曾真正脱离波斯总教的视线。黛绮丝叛教嫁人, 波斯总教那边是知道的,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追杀。
黛绮丝的压力一直很大。一方面的情根深种的丈夫,一方面又是自小忠诚的总教,她惶惶不可终日, 夜夜不能寐。她跟着韩千叶隐居灵蛇岛,深居浅出,即便有事非要出现在人前,也是化装成金花婆婆的样子。
前世有没有原白羽这件事,韩烟不知道,只因那时她还太小,根本不记事。按着她的记忆,即便有这回事,后来她也是回了韩千叶黛绮丝身边的。印象中韩千叶的身体一直不好,那寒毒之症却是当年在光明顶,与黛绮丝寒潭比试留下的病根。有一段时间,韩烟被寄养在乡下一户人家,黛绮丝与韩千叶两人出去了大约半年,后来只有黛绮丝一人回来。
现在想来,那时应是黛绮丝带着韩千叶寻胡青牛求医,奈何胡青牛曾经发誓非明教之人不救。那时黛绮丝已叛教而出,自然不能算是明教中人了,胡青牛自然拒绝救治。韩千叶毒发身亡,黛绮丝一直以为是胡青牛不肯医治之故,之后一直找他麻烦。便是黛绮丝自己,肺腑也因当年寒潭比试留下暗伤,时时咳嗽,连带着让韩烟娘胎里便带病。
这一世,因着原白羽的缘故,她体内的寒毒被早早引发出来,由原白羽想方设法拔除了病根。上一世,她是在回了波斯总教之后,过了两年忽然晕厥,这才被诊断出身中与黛绮丝同源的寒毒。那时候,为了黛绮丝,为了张无忌,她心甘情愿随着黛绮丝回了波斯,继承了她的位子。便是她与黛绮丝,都以为回去总教后,她会是总教几位圣女之一,会是继任教主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她们都忘记了,教主又岂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她们还是中途加入的外来者。除了她之外,总教另有三名圣女,皆是在教内根基深厚,各有支持者的。只有她,除了黛绮丝这个昔年的圣女、现在的背叛者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不是当时她带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回去,恐怕她与黛绮丝连总教的大门都进不去。看在乾坤大挪移心法的份上,总教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虽然只担着虚名,日子倒也不算难过。只黛绮丝不甘心这般消磨一生,心心念念回了总教,不争上一争,她又怎会死心?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若她们安分守己,总教也不差她们一口饭吃,但坏就坏在黛绮丝认不清现实,需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呼声最高、支持者甚多的圣女了。另外三名圣女争夺教主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哪里容得旁人在她们眼皮底下蹦跶?就这样,她与黛绮丝理所当然地被软禁了。
日子越来越难过,奈何黛绮丝还不依不饶,变本加厉!若非后来她寒毒爆发,那三名圣女看她再无可能就任教主,恐怕她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初时她还能听到黛绮丝日日咒骂,闹腾,她身上的寒毒越来越严重,终有一日再压制不住。
最后的时日里,她常常回忆往昔,奇怪的,原先还让她刻骨铭心的张无忌,在她记忆中慢慢淡去、褪色,直到再也记不起。想的最多的,居然还是韩千叶那温暖的怀抱,含笑的语声。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他温和地唤她“小烟儿”,拿着糖人诱哄她喊“爹爹”,她甚至都想不起他的模样,唯有他满眼的笑意与一脸的温柔,深深铭记在心。
韩千叶去后,便再没有人唤她“烟儿”了。黛绮丝给了另取了个名字,唤作“小昭”,时间过得久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韩烟。曾经有一个人,会那么眉眼含笑地轻唤她“小烟儿”。
那时候她常常在想,若是韩千叶没有早逝,她的命运又会是如何。但生命中没有如果,她也永远没有可能如愿,仅仅作为韩烟,而不是小昭。
呵!至死,她想的居然是,如若有人能再唤她一声“小烟儿”,那该多好!
忽然的,原本沉默不语的韩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直笑得前俯后仰,泪流满面。在风君渝将她揽进怀里时,她顺势笑倒在他怀中。
多可笑!如今她有机会再来一次,怎会再次犯下相同的错误?
就在刚刚,她脑海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碎片终于连成大块,清晰地好似昨日。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知晓黛绮丝心中所想,知晓她的种种事迹。已经发生过的,还未发生的,她都知道。她像是早已经历了自己的一世,又回到了小时候,也像是旁观着另一个韩烟与她有些不同的一生。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若她随了黛绮丝的意,那些都是会真实发生的。
她不管自己是如何多出一世来的,也不想知道脑中为何会有这般那般记忆,却再不会像记忆中的自己那样,回了波斯总教,做了那笼中的金丝雀,最后郁郁而终。
“龙王说笑了。”韩烟直起身子,抬手抹去眼角晶莹的泪珠,“韩烟只是韩烟罢了,从未想过要成为别人!韩烟不想成为小昭,只想做自己,龙王那些话,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吧。”
黛绮丝不知这短短一瞬,韩烟经历了什么。她一直都是强势执着的人,甚至于都可称为偏激了,自然由不得韩烟不同意。她不愿意,黛绮丝也会想尽办法逼迫她愿意。
“这可由不得你!”黛绮丝早已想好了种种可能,也料到了韩烟会拒绝与她相认的最坏结果,想也不想便一爪向韩烟抓去,口中还不忘警告谢逊,“谢三哥,这是我与韩郎家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风君渝一个错步,将韩烟挡在身后,迎上了黛绮丝。他早已便与黛绮丝对过一掌,知道黛绮丝内功深厚,却比不得范遥,自然也不惧她。
眼见着两人就要对上,忽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明教圣火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时?”
这话声语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黛绮丝听了却面色急变,迅速后退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将揭下的□□与假发再度戴上,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龙头拐杖。风君渝瞧着黛绮丝不同寻常的动作,心知来人不简单,倒也没有追击。
黛绮丝装戴好后,几步抢出茅屋之外,众人只听得她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护教龙王四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得来?”
韩烟几人跟着出了屋子,一看之下,只见远处三人身影正快速靠近,很快便站在了众人身前。三人都身穿宽大白袍,其中两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个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们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绣着一个火焰之形,竟是明教中人。三人双手高高举起,每只手中各拿着一条两尺来长的黑牌。
中间那人瞥了黛绮丝一眼,“你既已破门出教,为何又来聒噪?”
黛绮丝冷冷地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恶语,当日便是阳教主,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竟敢对我大呼小叫?”
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忽然发难,三只左手齐往黛绮丝身上抓去。黛绮丝拐杖挥出,向三人横扫过去,不料这三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黛绮丝一杖击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住后领,一抖之下,向外远远掷了出去。以黛绮丝武功之强,便是天下最厉害的三个高手向她围攻,也不能一招之间便将她抓住掷出。但这三个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便似一个人生有三头六臂一般。
那三人身子这么一移,韩烟便看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个黄须鹰鼻。那女子一头黑发,和中原人无异,但眸子极淡,几乎无色,瓜子脸型,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然瞧来诡异,相貌却是甚美。
韩烟知道,这三人都是胡人,所以才会语调生硬,说话又文诌诌好似背书。黛绮丝早已知晓他们来自波斯总教,刚刚才会那般脸色大变,将自己装成金花婆婆。之后这些话,也俱是她为了骗过这几个波斯人才说的。
小昭还没告诉她得到乾坤大挪移心法的事,即便方才被韩烟说破,黛绮丝在没有确认之前,也是不敢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的。殊不知,这波斯总教三使正是为她而来。
☆、牛鬼蛇神齐登场
那三人一面围攻黛绮丝, 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一面对着谢逊喝道, “见圣火令如见教主, 谢逊还不快快跪迎?”
谢逊皱了皱眉, 却是未动,“三位到底是何人?若是本教弟子,谢逊该当相识。若非本教中人, 圣火令与三位毫不相干。”
三人中那虬髯男子冷哼道,“明教源于何地?”
“源于波斯。”这一点是事实,没必要否认。
那人似是对谢逊的回答很满意,“对极, 对极!我乃波斯明教总教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 特从波斯来至中土。我教主接获讯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踪,群弟子自相残杀, 本教大趋式微, 是以命云风月三使前来整顿教务。合教上下,齐奉号令,不得有误。”
谢逊不为所动地摇头, “中土明教虽然出自波斯,但数百年来独立成派,自来不受波斯总教管辖。三位远道前来中土,谢逊自然欢迎, 但跪迎什么的,休要再提起!”
谢逊入教之时,圣火令失落已久,从来没见过,但其神异之处,却是有所耳闻,明教的经书典籍之中也常常提及,心知此人所持确是本教圣火令,何况三人一出手便逼得黛绮丝只有招架之力,决不是常人所能,心里并无多少怀疑三人的身份。但这三人向凭借圣火令命令他,甚至语中多有觊觎中土明教基业的意味,却是绝不可能听令行事的。
那虬髯的流云使见谢逊拒绝听令,左手一挥,妙风使、辉月使和他三人同时纵身而起,两个起落,但见辉月使直欺而前,伸指点向黛绮丝咽喉。黛绮丝拐杖一封,跟着还击一杖,突然间腾身而起,后心已被流云使和妙风使抓住,提了起来。辉月使抢上三步,在她胸腹间连拍三掌,这三掌出手不重,但黛绮丝就此不能动弹。
擒住黛绮丝,流云使转向谢逊,举起手中黑牌,“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自来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你胆敢叛教么?”
谢逊此时算是清楚了,这波斯三使根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当下也不再客气,嗤笑一声,“谢某双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将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见。还说什么见圣火令如见教主,真是笑煞人!”
妙风使大怒,“好!那你是决意叛教了?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号令者,一律杀无赦!”
谢逊喝道,“本人是护教法王,即便是教主要杀我,也须开坛禀告天地与本教明尊,申明罪状。”
妙风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地,一至中土,便有这许多臭规矩!”
三名使者对视了一眼,同时轻喝一声,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在身前,三使连攻三招,却是无法近身。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落。谢逊举刀挡架,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一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然一拳打在谢逊腿上。谢逊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戳他后心,突然间手腕一紧,圣火令已被人夹手夺了去。
妙风使大惊之下,回过身来,只见一青年的右手中正拿着那根圣火令。却是张无忌心忧谢逊安危,看准机会出了手,他这一下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伦。流云使和辉月使惊怒之下,竟是抛下谢逊齐从两侧攻上。张无忌身形一转,向左避开,不意啪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那圣火令质地怪异,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张无忌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心神,向前冲出三步。
谢逊在一旁听得明白,知道是张无忌出手,且险些吃亏,苦于自己眼盲,无法上前应援,心中焦急万分。若他孤身对敌,当可凭着风声,分辨敌人兵刃拳脚的来路,但若去相助张无忌,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张无忌的拳脚,哪一下是敌人的兵刃?当下只能暗暗着急。
经此几个回合的接战,张无忌心知凭这三人功力,每一个都和自己相差甚远,只是武功怪异无比,兵刃神奇之极,最厉害的是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只要能击伤其中一人,今日之战便能获胜。
“无忌,接刀!”谢逊大喝一声,将手中屠龙刀抛给张无忌。
张无忌大喜,心想仗着宝刀神威,或能击退大敌,当下接了过来。张无忌宝刀在手,信心大增,他挥刀向流云使砍去,流云使举起两根圣火令,双手一振,已搭在屠龙刀上。张无忌只感手掌中一阵激烈跳动,屠龙刀竟欲脱手,大骇之下,忙加运内力。
流云使以圣火令夺人兵刃,原是手到擒来,千不一失,这一次居然夺不了对方单刀,大感诧异。辉月使一声娇叱,手中两根圣火令也已架在屠龙刀上,四令夺刀,威力更巨。
张无忌身上已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均是轻伤,内力已是大减,这时只觉得半边身子发热,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发颤。他知此刀乃义父性命所系,倘若在自己手中失去,自己还有何面目以对义父?
眼看着张无忌与三使纠缠,赵敏小昭几女暗暗着急,却不敢随意出声,生怕惊了张无忌,使他乱了心神。韩烟风君渝冷眼旁观,暗自思量得失,一时也无法确定插手与否。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呼喊号角声,惊得众人一齐向前望去。三使均是哈哈大笑,手上招式愈加诡异凌厉,“这一回,咱们总教十二位宝树王全来了,你们还不快快投降,也好少些皮肉之苦!”
众人脸色大变,借着火光,果然见着来人形貌大异中土人,前方领头的十来人衣饰华美,比之三使都要胜上一筹,想是三使说的十二宝树王了。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数十名波斯人,这些人都是身形轻盈,速度极快,转眼便靠近了韩烟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