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并不机密,韩烟风君渝都听过一些,只不过时隔多年,传言颇多,有些失真罢了。现在听当事人将事实说来,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觉。赵敏听了也是面色凝重,皱眉沉思了片刻,“初时我只道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简单,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手下能人众多,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还不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
赵敏一怔,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惜这茫茫大海,没办法将我那群能人招到身边来。”
“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是算不上一流好手,也该算得上二流吧?”
“佩服佩服,张大教主好眼力!”这些人都是赵敏特意调派,只没有参加追捕六大派之事,所以并未与张无忌照过面。但练武之人与普通人相比,举止行为、气息之类总有些不同,却是瞒不过张无忌。便是韩烟二人,也早看了出来,只未说破罢了。这话说完,赵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敛了笑意,面色肃然。
张无忌觉得奇怪,“怎么了?”
赵敏轻轻一叹,“张大教主武功高强,那金花婆婆也差不到那里去,且见多识广,你都能看破的事情,能瞒得过她么?不过她既然装傻,咱们人多势众,也不惧了她,暂且静观其变吧。”
张无忌听赵敏这么一说,原还有些担心金花婆婆有什么阴谋,但想到己方这么多人,周芷若又还在金花婆婆手上,等着他去解救。芷若先前被金花婆婆逼着吃下□□,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便按捺下来,只暗自提醒自己小心行事。
过了些时候,忽然听得船上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韩烟几人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风,直驶向前。只一顿饭功夫,便到了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在岸边。
战船停泊未定,猛听得山冈上传来一声大喊,中气充沛,极是威猛。韩烟眼见张无忌面露惊喜交集之色,口中喃喃轻唤“义父”,便知这人竟是那金毛狮王谢逊。一念至此,心知张无忌先前所言,听得金花婆婆说寻故人借到了屠龙刀,竟是已将远在冰火岛的谢逊不知为何到了这个岛上。若金花婆婆真是黛绮丝易容,可不就是故人么?
张无忌与谢逊相别近十年,一得知谢逊近在咫尺,竟是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身份了,急步从木梯走上后梢。韩烟几人见了,也跟了上去,向叫声所发出的山冈上望去。
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高大之人。那人空手迎敌,双目已盲,一头长发披散,根根竖直,显出一种奇特的暗金色,正是金毛狮王谢逊。韩烟一瞥之下,便见谢逊以一敌四,虽然赤手空拳抵挡四件兵刃,却丝毫不落下风。她从未见过谢逊,此刻只瞧了几招,便觉得金毛狮王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那围攻谢逊的四人武功显然也颇为了得,从船梢仰望山冈,瞧不清四人面目,但见衣衫褴褛,背负布袋,当是丐帮人物。旁边另有三人站着掠阵。只听一人道,“交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
顺着山间劲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下来,隔得远了,听不明白,但已知这干人意在抢夺屠龙宝刀。只听谢逊哈哈大笑,“屠龙刀在我身边,丐帮的臭贼,有本事便来取去。”他口中说话,手脚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 “丐帮群侠光临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想干什么?”
韩烟心道这岛果然是灵蛇岛,心下对金花婆婆的身份,已确定了十之□□。听得金花婆婆咳嗽之声,知她肺腑暗伤甚重,已伤及根本,无药可医,不觉抬眼看向了她。
金花婆婆背对着众人,韩烟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发髻、佝偻的背,手上拄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头拐杖。韩烟是知道黛绮丝与谢逊交情的,所以金花婆婆语中言道谢逊是她请来的贵客,而谢逊会跟着金花婆婆来灵蛇岛,她都不觉得奇怪。
张无忌却不知内情,一时间竟是疑窦丛生。
☆、武林至尊屠龙刀
山岗上那四人听得本岛主人到了, 只盼能尽快收拾了谢逊, 夺得屠龙刀, 早早逃离, 便攻得更加紧急。岂哪知道这么一来, 反而犯了武学中的大忌。谢逊双眼已盲,全凭从敌人兵刃的风声中辨位应敌。这四人出手一快,风声更响, 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长声惨呼, 从山岗上直堕下来,摔得头盖破裂, 脑浆四溅。
在旁掠阵的三人见此,便已看出问题所在,其中一人轻喝一声“退开”, 轻飘飘地一拳击了过去, 拳风若有若无,教谢逊不能判断出出招方向。此种方法果然有效,待那一拳至谢逊胸前三寸时, 他才有所察觉,举掌应对,却有些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那几人见此法奏效, 立时有样学样,与先前那一人打法一般,也是出掌出拳轻柔无比。数招一过,陷入重围的谢逊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眼看着只要再过几招,谢逊必会伤于那几人手下,金花婆婆一声断喝,“季长老,郑长老,你们欺负金毛狮王眼睛不便,使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说着,她拄着龙头拐杖,走上山岗。
金花婆婆看去老态龙钟,微微颤颤的,似乎被这山岗上的强风一吹,便会被吹地摔下来一般。可她的身形闪动的速度却异常快,只见她龙头拐杖一点,身子便如凌风虚渡风般飘行而前,几个起落,已到了山腰。
张无忌挂念义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赵敏跟着上去,韩烟看了默默地拔足跟上的小昭一眼,心下不免有些疑惑。自从上了船之后,这小昭似乎极少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因着有赵敏在一边缠着,那张无忌估摸着还未发现他这个小丫头的异样。不过,只要她不来碍着她的事,她才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存在感呢。
收回视线,韩烟拉了风君渝,也跟了上去。
上了山巅,韩烟发现张无忌三人藏身在一块大石后,向场中看。这谢逊正被人围攻,张无忌居然还能呆得住?随即韩烟看到他身侧赵敏,心道定是这位邵敏郡主的主意了。想必她早已看出来了,有金花婆婆在,谢逊定是不会有事的,将张无忌劝住了。
哼,这位郡主娘娘是防着他们二人呢。也是,张无忌虽然性子优柔寡断,但还是讲信义的,哪怕是赵敏私下询问,也断不会将他们的事说给她听。赵敏这是怕她与风君渝存着旁的念头,这才不让张无忌贸然出手,否则由他们二人与张无忌联手,还怕救不下谢逊?哪怕与场中所有人为敌恐怕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到这里,韩烟倒也不怪赵敏多疑,不在意地拉了风君渝藏身与另一块大石之后,将视线转到场中。此时逊双手出招极短,只守不攻,直至敌人拳脚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这般打法一时可保无虞,但要击敌取胜,却也甚难。此时离得近了,韩烟才看清谢逊的面貌,他竟是看上去极是苍老,满面皱纹,暗金色的发间夹杂着不少苍白色,想是这些年来孤岛上的生活很是不易。
金花婆婆却是先扶起了不远处地上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抬手解了她的禁制,让她退到了一旁。韩烟一见,那少女赫然便是当日被她下了追魂香的殷离。只如今看她模样,一张脸上坑坑洼洼,黑红交杂,局部地方还化脓溃烂,比之上次见她的时候竟严重了好几倍,心知这殷离的毒功已有了极大进展,体内毒性也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直到这时候,韩烟才发现那个被金花婆婆带着身边的周芷若不见了。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心知定是金花婆婆嫌带着她碍事,先将她藏到了岛上某个地方。抬眼看看还在围攻谢逊的丐帮众人,韩烟不由地怀疑这岛上其他地方的安全性。
暗自摇摇头,韩烟暗道自己多管闲事,便定了心神,仔细地观看谢逊与丐帮几人打斗。只听金花婆婆道,“季长老,你的阴山掌大九式驰誉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变作绵掌招式?郑长老更加不成话了,你将回风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谢大侠便不知道了么?”说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声。
谢逊看不见敌人招式,对敌时十分吃亏,加之那季郑二老十分狡狯,出招时故意变式,使他捉摸不定。但被金花婆婆这么一点破,他已然胸有成竹,乘着郑长老拳法欲变不变之际一拳击出,正好和郑长老击来的一拳相抵。郑长老退了两步方才站定,季长老从旁挥掌相护,使谢逊无暇追击。
韩烟看这丐帮二长老时,只见那季长老矮矮胖胖,满脸红光,倒似个肉庄屠夫,郑长老却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像是不折不扣的丐帮人物。两人背上都负着八只布袋。远处站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也是穿着丐帮服色,但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背上竟也负着八只布袋,以他这等年纪,居然已做到丐帮的八袋长老,引得韩烟不觉多瞧了他两眼,暗暗留心。
正打量着,便听得这青年人道,“金花婆婆,你明着不助谢逊,这嘴巴上帮忙,便不是帮忙么?”
金花婆婆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是丐帮哪位长老?请恕老婆子眼拙,从未见过。”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在下新入丐帮不久,婆婆自是不识。在下姓陈,草字友谅。”
“陈友谅?”金花婆婆一皱眉,自言自语,“没听说过。”
陈友谅正要说话,忽然场中吆喝之声大作,郑长老左臂上又中了谢逊一拳,在旁观斗的三名丐帮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围攻。这三人武功不及季郑二长老,本来反而碍手碍脚,但谢逊目盲之后从未和人动手过招,绝无临敌经验,今日初逢强敌,敌人在拳脚之中再加上兵刃,声音混杂,方位难辨,顷刻之间,肩头中了一拳,左腿被郑长老踢中一脚。
眼看着谢逊形势危机,韩烟正猜测着张无忌会否动手相助,猛见黑光一闪,嗤的一声响,三件兵刃登时削断,五个人中有四人被齐胸斩断,分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郑长老断了一条右臂,跌倒在地。这一下变故来的快极,众人无不心惊,但见谢逊手中提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他横刀站在山巅,端的是威风凛凛。
韩烟乍见屠龙刀,见谢逊仗着宝刀之厉,一刀连斩五人,四死一重伤,也是没有想到此刀锋锐威猛如斯,微微有些发怔。金花婆婆定定地看着屠龙刀大发神威,不住地喃喃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郑长老一臂被斩,痛得杀猪似的大叫。陈友谅脸色惨白,朗声道,“谢大侠武功盖世,佩服佩服。这位郑长老请你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请谢大侠动手!”
若是不清楚的人,听了陈友谅这话,指不定便将他当成义气深重的人,但韩烟一直紧紧看着他的动作,见他不动神色地变换身形,进可攻退可守,一有不对便可逃之夭夭,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也就骗骗那些呆傻的,不过是欺负谢逊眼盲看不见他的小动作罢了。
果然,韩烟马上听到了谢逊的话,“陈友谅,嗯,你倒是条好汉,将这姓郑的抱了去吧,我也不来难为于你!”
陈友谅紧紧盯着谢逊,“在下先行谢过谢大侠不杀之恩。只是丐帮已有五人命丧谢大侠之手,在下十年之内若是习武有成,当再来了断今日的恩仇。”
韩烟暗叹一声,这陈友谅简直摸准了谢逊的脾气,他这么一说,便是方才谢逊还会后悔放过他,这回是定不会为难了。
正如韩烟所料,谢逊佩服陈友谅胆色,当下便道,“ 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当领教。”
陈友谅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礼,“丐帮擅闯贵岛,这里谢罪了!”抱起郑长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走过韩烟与风君渝藏身的大石边时,韩烟犹豫了一下,终是屈指一弹,借着劲风,将一蓬浅灰色的粉末沾到了陈友谅的衣上。这软经散会在半刻钟之后发作,不会要人性命,只会让人浑身酸软无力地躺上十几二十个时辰。
以陈友谅方才表现出来的隐忍与心机,这种人在没有达成目的之前,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韩烟断定他不会这么甘心离去,与其让他在背后虎视眈眈地搞些小动作,还不如先将他解决了,跟这样一个人同处一个岛上,自己与风君渝虽然不怕他,可也不耐烦时时防备这么一个小人。至于韩烟判断错误的可能,这陈友谅与她非亲非故,她又不害他性命,只不过防患于未然,又能怎的?
这时候,金花婆婆已转身看向韩烟他们藏身的方向。韩烟的动作虽然隐秘,却瞒不过跟他们极近的张无忌、赵敏、小昭三人。张无忌眼见韩烟动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想出手阻止,若不是赵敏眼疾手快拉住了,恐怕连远去的陈友谅都要发现韩烟做的手脚了。
谢逊与金花婆婆都是高手,张无忌这一动,哪里还能瞒得过他们?当下两人便转身向他们藏身的地方看来。只听金花婆婆厉声道,“还不出来么?你们几人假扮水手,一路跟着老婆子,却是为何?在老婆子面前弄鬼,还要性命不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人心知已被金花婆婆发现踪迹, 不得不站了出来。
金花婆婆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因着几人还是水手装扮, 并未洗去伪装, 金花婆婆也看不出几人究竟, 冷哼了一声,“看几位模样,也不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 在老婆子面前装神弄鬼,是何道理?今日若不说出个究竟来,休怪老婆子心狠手辣!”
张无忌不擅撒谎,听得金花婆婆质问, 瞧瞧一边的金毛狮王谢逊,不知该不该立刻上前相认, 一怔之下,答不上来。
赵敏上前一步,正要回答, 韩烟已抢先一步道, “你这婆婆好没道理,即便谢狮王在你岛上做客,你也不能拦着旁人父子相认不是?张教主千里迢迢而来, 正是为了义父,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韩烟自己都不知为何,明明已猜到金花婆婆身份,心底却未有半分喜悦愉快之情, 反而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闷得厉害,像是对着金花婆婆有着说不出的怨念,不自觉地就想与她作对,看到她气急败坏、忿恨恼怒,她才会觉得轻松一些。
金花婆婆一听大惊失色,她本是利用张无忌才将谢逊从冰火岛上诓骗出来,欺他多年居于冰火岛,对江湖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任由自己真真假假胡编乱造,骗取宝刀屠龙。如今虽未尽全功,却也将谢逊稳住了,怎么能允许出现意外?再一看韩烟一身水手打扮,声音却分明是个小姑娘,便一声厉喝打断了她。
“藏头露尾,胡说八道!”金花婆婆还想说些什么向谢逊解释,哪知谢逊双眼虽盲,心思却灵活无比,加上一直心中记挂张无忌,此时听了韩烟言语,虽未全信,却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无忌孩儿,无忌孩儿……可是我那无忌孩儿来了?”
这下子张无忌已无法装作不知,他原就因韩烟无缘无故对陈友谅下手有些不满,此刻见她自作主张,不免更是不喜。但见谢逊一脸激动地唤着他的名字,不觉也是心潮浮动,疾步上前双膝着地,跪倒在谢逊身前,口中唤着“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