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哥哥,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是在风君渝问起韩烟时,韩烟做出的回答。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那烟儿还记得是怎样的一个梦么?”
韩烟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梦中的内容,奈何昏睡时那清晰万分、如同自己亲身经历的画面像是蒙了一层白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怎么也瞧不清楚。且只要她仔细认真地去回想,头部总会隐隐作痛。
无奈地摇了摇头,韩烟轻声答道,“我只记得梦中出现了很多人,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又觉得很熟悉。梦里的事有好有坏,梦里的人有些心善,有些心恶……”韩烟抬手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很奇怪,梦里没有我自己,也没有君哥哥,我看到的,好像是……旁人的人生……”
眼看着韩烟紧皱眉头,纠结烦恼的模样,风君渝虽觉得心下疑惑万分,敏锐地觉得这个所谓的“梦”是韩烟症结的关键,却也不忍逼迫韩烟,“既然是梦,便不用多想了。这些时日东奔西跑,想是累着了,正好休息一番。”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风君渝的人,当属韩烟无疑,便是风蓝鸢与原白羽,说不定都要差上一筹。所以,风君渝想得到的,韩烟作为当事人,自然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他这话一说,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他的用意。正好她也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一日真相大白。
韩烟不说话了,风君渝也未开口,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静静地倚靠在一起,满室的宁谧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风君渝想起韩烟昏睡几日发生的事,轻声道,“俞三侠的腿伤恢复得不错,殷六侠虽则与俞三侠一般伤势,但有了上次未用完的药,恢复起来比之陈年旧疾的俞三侠还要快上一二分。这一回,武当一脉却是实实在在欠了烟儿大人情了。”
自古银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更何况是这般大恩。自此,只要武当派传承不绝,这份人情也要一直传下去了。若是心中有那野心的人,将这人情用得好,可不比单单的银钱来得好?只是韩烟相救俞岱岩不过顺手为之,殷梨亭更是顺便中的顺便,对于武当山欠不欠她人情的事根本不以为意。
“我要武当派的人情做什么?待日后想到了,再来寻他们便是。”顿了顿,韩烟续道,“既然俞三侠已经无事,明日我去瞧过之后,咱们辞了张真人,再与杨左使蝠王他们告别一声,便离了这里吧。放在殷离身上的追魂香,也快失去效用了。”
风君渝摇了摇头,“杨左使、韦蝠王他们都不在。至于那追魂香,两日前我用追魂虫试过,已是失去效用。”
说到底,韩烟与杨逍韦一笑等人也不过萍水相逢,即便因着上一辈的关系,杨逍几人对韩烟风君渝照顾有加,韩烟心底对他们亦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听说他们已离开,也不多问,当下便抛开去,倒是那追魂香的异常吸引了她的注意。
“殷离身上的追魂香特意加大了剂量,按理一月之内当无问题。”追魂香忽然之间失去效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察觉了自己身中追魂香,用特殊的药剂去除了身上的味道,另一种情况便是那人出了海,已不在陆地上了。否则的话,即使是人死了,在追魂香自然消散之前,那味道也消不了。
若是殷离真的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追魂香,那么第一回的时候,她便会有所行动。现在看来,这殷离多半是扬帆出海了。虽说这样的猜测未免有些武断,但韩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心确认殷离是出了海,冥冥中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韩烟,殷离出了海。
“殷离的病症,我虽有些想法,却无多少把握,暂且算了,日后总有机会。”这回昏睡之后醒来,韩烟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就像此刻,她直觉地认为自己与殷离必定还会再见。
风君渝颔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杨左使与韦蝠王离开前,曾告诉了我一些事。如今那明教的教主张无忌,想是烟儿已知晓了。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胜任不了教主,只说暂代教主之位,不日便去海外迎回金毛狮王,奉他为教主。”
韩烟轻蹙眉头,“杨左使韦蝠王几人为争教主之位,互相斗了这么许多年,怎么会这般轻易放手?我看那张无忌除了武功还拿得出手,并无多少雄才大略的本事,智计方面根本比不上杨左使。”
风君渝仔细观察着韩烟神色,见她说到张无忌时,并未显出异样,便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回道,“张无忌是金毛狮王的义子,白眉鹰王的外孙,这回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又对明教上下有相助之恩。明教混乱了这么多年,确实该寻个教主了,若再这般下去,不出几年,只怕人心都要散了。杨左使韦蝠王这些人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正好出了张无忌这么个大伙儿都能接受的人物,虽然年纪轻了点,但不是只是个代教主么?”
金毛狮王当年在明教之中威望甚高,他当教主,杨逍韦一笑都是服气的。若非除了已故的张翠山夫妇与张无忌,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明教众人怕是早已请他出山了。可以说张无忌此举,正中了众人下怀,哪有不同的道理?
韩烟点头赞同,随即又疑惑问道,“杨左使与韦蝠王寻你说这些,又是什么道理?”人家明教内部教务,没道理这么清楚地解释给风君渝听。
“当年与黛绮丝关系最好的人,除了阳顶天,便属金毛狮王谢逊。黛绮丝成亲,若非谢逊有事不在光明顶,定是会去参加婚礼的……杨左使会去,多半还是看在范遥的面上……”
“他们的意思是……让咱们一起去寻那金毛狮王?”韩烟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正是这个意思。杨左使曾言,若说教中有人知晓黛绮丝出教之后去了哪里,此人非谢逊莫属。横竖咱们也要去寻那灵蛇岛,说不定那谢逊还知晓灵蛇岛下落。”
韩烟沉吟片刻,便默认了风君渝的说法。不弄清这生身父母,不弄清她刚来到这世上时,那番话的真相,韩烟的心里永远会存着疙瘩,这不是她想要的。
原先韩烟并不想计较杨逍等人去了何处,此刻话说到这里,韩烟自觉不问上一句,怎么也不太好,“既然要去寻金毛狮王,杨左使他们可有说何时出发?”
“之前那个打上武当山的女子,乃是蒙古朝廷汝阳王的独生女儿。光明顶之围解了之后,她使了手段,在各条主道上围堵返回山门的各派精英,除了殷六侠被人捏断腿骨,侥幸逃脱之外,其他人皆落于那小郡主之手。杨左使他们此行,便是去相救这些人的。”
韩烟怔了怔,呐呐地道,“以德报怨么?六大派刚刚围攻了光明顶,这会子又去救他们,杨左使韦蝠王、五散人他们看着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杨逍的性子稍显深沉,韦一笑几人也是性子强硬的,尤其是周颠,怎么看都是睚眦必报的,若说他们是去落井下石,韩烟还信一些,若说去救他们,这也未免太诡异了。
“你忘了么?张无忌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几位也为人所擒,他怎么坐得住?而杨左使韦蝠王他们既然推了他做教主,哪怕是代教主,就算他们心中不愿,也是不好拒绝的。不然的话,他们费心捧了个教主出来,不是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了么?”
韩烟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救一个是救,救一群也是救,总不可能将武当派几位救出来,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明教大军正与蒙古朝廷打得难舍难分,能破坏朝廷的计划,而且,若是六大派众人在看到救了他们的是明教中人,还要对着他们口中的邪魔歪道弯腰道谢,那脸色定是非常精彩。便是专程为了看看那几大掌门的脸色,想来杨逍韦一笑他们都是愿意的。
想到这里,韩烟不觉抿唇一笑,“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在这里也好。”风君渝应道。
风君渝没有提起张无忌口中的小昭,韩烟也没有开口询问,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既然答应了与张无忌一行一道出海,这小昭定是能见着的。不管是韩烟还是风君渝,都没有逃避问题的习惯,所以,单单为了小昭,韩烟风君渝都会答应杨逍他们的提议。
☆、父子相见不相认
那日韩烟与风君渝商量妥当, 决定等杨逍韦一笑一行回返, 与他们同去海外寻那金毛狮王。原本韩烟两人完全可以等着谢逊回了中原再行上门拜访, 只杨逍韦一笑所言, 谢逊的脾气一向倔强, 既然当年拒绝与张翠山夫妇一道回来,说不定此行劝说并不会顺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韩烟两人同去的好。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十来日, 韩烟熬制的药膏效果很不错,俞岱岩与殷梨亭两人的腿伤皆已痊愈。殷梨亭受伤时日短,伤好之后竟看不出半点后遗症,只那俞岱岩毕竟瘫痪了二十年, 日后若想行走无碍,并恢复武功, 便要看他怎么休养锻炼了。
正好有杨逍派人传来消息,张无忌一行一直追踪赵敏行踪,一路到了大都。待救出六大派众人后, 恐怕会直接出海, 让韩烟与风君渝先去那里汇合。两人商量了一回,便辞了张三丰,下了武当山向大都赶去。
这一回, 韩烟两人一心赶路,并不像先前那般停留驻足,竟未再遇上之前病患直接求上门来的事,也不知是幕后那人放弃了这么做, 还是韩烟两人急着赶路,让他没有了机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在韩烟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大都,韩烟与风君渝也不去寻杨逍他们,只让人传了个信,便在郊外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闲来无事,两人要么在一道印证武学,要么结伴出去游玩,日子过得惬意舒适无比。若不是心里存着事,两人恐怕还要再轻松愉快一些。
过了几日,杨逍果然寻上门来,令韩烟风君渝奇怪的是,杨逍只带了一个人来,这人面上伤痕密布,异常丑陋可怖,做头陀装扮,并不像是明教中人,更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人。虽然疑惑,但他们还是将杨逍和这头陀迎了进来。
杨逍面色平静,表面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那头陀看去有些激动,一双比之他丑陋不堪的样貌,显得颇不协调的黝黑眸子定定望着韩烟。进了门,还未坐定,他已急急开口,“杨兄,她……她是……”
杨逍轻叹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风君渝一眼,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在那头陀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实际上,在杨逍看来,相比起黛绮丝明显的西域特征,韩烟的样貌还是倾向于中原人多些,若是不仔细看,她眸中隐隐的海水蓝色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只会觉得她的肤色较之一般女子更白皙一些。韩烟本就生得清丽绝伦,有这一身冰肌雪肤也并不是那么突兀。
那头陀已不住喃喃道,“真像……真像……”
杨逍却暗自感叹,单论五官,韩烟与黛绮丝倒是有五六分相似,只两人的神韵气质相差太多,若是不站在一起,可当不起“真像”二字。也只有像他这般爱黛绮丝至深的人,才能一眼从看出韩烟身上与黛绮丝相像的地方。
被人这么盯着,饶是韩烟再淡定,也生出不耐与窘迫来,风君渝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挡在韩烟面前,阻住那头陀没有任何遮掩的目光,转向杨逍,“杨左使,他是谁?若是杨左使的朋友,小子与烟儿自是欢迎,但若是来消遣咱们师兄妹,小子便是本事不济,也要与两位计较一番。”
那头陀像是才看到韩烟身边还有别人,视线转向了风君渝,这一看之下竟是大惊失色,比之方才头一眼看到韩烟还要失态,“你……”转向杨逍,语声中有着明显的愠怒,“杨逍,你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何人?”
杨逍无奈苦笑,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黛绮丝对这人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让他能将风君渝这么大个人视而不见。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人会对风君渝的存在一无所知。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般想着,杨逍干脆地一摊手,“风小子,他便是昔年教中光明右使范遥。”
“范遥?”风君渝面色大变,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完全在这个字下剥落,眸中一丝冷戾闪过,抬手便是一掌,直击范遥前胸,下手半点不留情。
范遥不愧是范遥,即使事出忽然,仓促之间遭了风君渝重击,竟在千钧一发之间抬起右掌挡在胸前。“啪”的一声,双掌击实,风君渝是蓄意出掌,范遥仓促应对,自然高下立判,一掌之下,范遥闷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咳出一口血来,抬眼怒瞪着风君渝,语声带着浓浓的疑惑,却没有立即还手,“你到底是何人?”
“杀你的人!”风君渝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一击得手,便已纵身扑上。
“狂妄!”范遥冷哼一声,就算之前因为风君渝的长相让他有些愣神疑虑,但不代表他会因此任由人打杀不还手。风君渝就算再妖孽,年岁摆在那里,难道还真能比得上自己不成?要范遥就此认输任人宰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边风君渝范遥两人已斗成一团,风君渝胜在招式精妙,范遥则经验老道、内功深厚,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谁也耐何不了谁。
若说韩烟对于风君渝忽然失控还有些了解,那么杨逍便完全陷于云里雾里,直接傻了。眼看着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杨逍也不急着劝架了,反是转向韩烟,“韩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杨左使没有告诉他君哥哥在这里么?”看刚才范遥的样子,不像是知道。
他不是想给自家兄弟一个惊喜么?杨逍觉得自己很无辜,再一看招招狠厉,招呼着范遥要害的风君渝,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犯傻,好心办了坏事。
当年范遥对黛绮丝情根深种,他又不是不知道,风君渝怎么都不可能是黛绮丝生的,范遥早年确实有不少红颜知己,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听说有风君渝这号人,要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只怕明教上上下下无一人知晓。这么一来,问题便出现了,风君渝的母亲是谁,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不曾寻来,更不曾听范遥提及?
“此事却是我思虑不周。”杨逍直言承认了自己的莽撞,“只是韩丫头,咱们就这么看着?”
韩烟将视线自风君渝身上收回,轻轻瞥了杨逍一眼,“这是范遥欠君哥哥与风姨的,还望杨左使不要插手,否则的话,韩烟即使不是杨左使的对手,说不得也要向杨左使讨教一番了。”
杨逍直接让韩烟的说辞吓了一跳,“韩丫头,你这话说说就算了,我可不敢和你动手。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不插手。”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放心,又续道,“他两人这般打下去,你确定不会出事?”
“不会。”韩烟微微一笑,望向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淡淡地道,“范右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蓝鸢么?”
韩烟一句轻飘飘的话,听在范遥耳内却似晴天霹雳,直接让他手上的动作滞了滞。风君渝抓住时机,或者说,他等这么一个契机已经等了许久了,连续便是三掌重重地击在范遥前胸。范遥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五步开外,咳出几口带着黑红色碎末的鲜血,没有立刻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