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风君渝收掌站回韩烟身侧,惊得目瞪口呆的杨逍这才转过头来,像是不认识韩烟般,指着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韩丫头……算你狠!”
韩烟淡淡地笑了笑,向范遥的方向努了努嘴,“杨左使不去看看他么?看样子可是伤得不轻。”
这时,范遥手捂着胸口,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杨逍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他。范遥艰难地推开杨逍的手,顾不得擦去嘴角蜿蜒而下的血渍,看着风君渝,“你娘,她还好么?”
风君渝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探手入怀,掏出一方玉佩,扬手掷向范遥,黑着脸道,“天山飘渺峰,去不去由你。”
范遥接住玉佩,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是我对不起她。有你照看她,我也能放心了。”
这意思是不去?风君渝哼了一声,越发为风蓝鸢觉得不值,却没有再说什么。风蓝鸢让他来见范遥一面,将那方玉佩交到范遥手里,他已经做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范遥看着眼前长相与自己年轻时候颇似的风君渝, 心下一时喜、一时惊, 一时又是悲、又是愧, 只觉得活到今日, 再没有一刻的心情能有此刻复杂。作为一个父亲, 能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又出色如斯,无疑是自豪的。但若是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在他身边, 他的成长也从来未曾有他参与,甚至视他为抛妻弃子的仇人呢?
后悔么?
不!既然已是过去的事实,范遥从来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哪怕时光倒转,回归到他与风蓝鸢相识之初, 或者是风蓝鸢出走之前,他亦会同样选择。因为不爱, 他没办法勉强自己,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愧疚,应该是有的, 但也仅此而已。
年轻时候的范遥, 身居明教高位,长身玉立,风流潇洒, 与杨逍二人并称“逍遥二仙”,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风蓝鸢祖籍江南,世代言情书网,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两个人, 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绝无可能有交集的。但命运总是那么奇妙,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微妙的转折。
蒙古朝廷的统治岌岌可危,不得不用暴力来镇压那些不同的声音,而风蓝鸢的父亲不过是说了一句“朝廷无道,百姓受苦”,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官府耳朵里。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给风家安了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一家上上下下尽皆被砍了头。风蓝鸢正好去了城外寺庙烧香还愿,得以暂时逃脱,后在被蒙古官兵追杀时凑巧为范遥所救。
对范遥来说,他不过是顺手杀了几个蒙古鞑子,算不了什么。但少女的心思总是难测的,俊雅英挺的青年仗剑而立,白衣胜雪,已印在了眼里心底。
以对抗驱逐蒙古鞑子为己任的明教光明右使,被蒙古朝廷所害、孤苦无依的少女,就这样相识。在范遥眼里,风蓝鸢只是个顺手所救的女子,在风蓝鸢心中,救命之恩,却不知该如何相报。如此的差别,谁说不是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那一晚的光明顶灯火通明,范遥不忍眼看着心中至爱的女子为别的男人披上火红的嫁衣,除了托杨逍带去贺礼,早早便下了光明顶。他只想好好地醉上一场,疯过了纵过了,到了明日,他还是那个桀骜不羁的范遥。
他已经记不起那时为何会去找风蓝鸢,大概是潜意识里想找个人来陪。他还记得那晚的月色很好,他喝了很多,纵然平日酒量再好,也总有喝醉的时候,更何况他本是想大醉一场。只记得耳边风蓝鸢温言软语,鼻端幽香萦绕,怀中温香软玉、柔若无骨。
一夕贪欢。
第二日醒来,身边似乎还存着浅浅的温暖,风蓝鸢却已行踪飘渺。他知道这是风蓝鸢不愿让他为难,也不想相对尴尬。她从来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当然,他也清楚,这也是她给他的一个选择题,若去寻她,自然便是从此携手相伴,若他不去寻,便是自此相忘于江湖。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这段记忆封存,他没办法在黛绮丝之后,接受另一个女人。黛绮丝破门出教,他便毁了容颜,离了光明顶,混入了汝阳王府。从此世上再无光明右使范遥,只有邵敏郡主座下苦头陀。
不过,看到风君渝,范遥不禁苦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会存在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人。若是这般,岂不是说风蓝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原先他还偶尔想象风蓝鸢在这乱世如何度日,这么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范遥到底聪明绝顶,看着手中玉佩,又回想起风君渝方才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的狠劲,马上便觉出了不对劲。以他对风蓝鸢的了解,既然她多年未来寻他,没道理会忽然让风君渝找上门来,这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你娘她……”范遥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头艰涩得厉害。
“她已经去了。”风君渝答得很平静。实际上,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能全怪范遥,方才会那么失态地扬言要杀他也是一时气急。不说风蓝鸢临去前的嘱咐,便是看在两人无法切断的血缘上,他都不会真个下手。他只是恨范遥从来不曾想过去找风蓝鸢,以至于让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行走,几次遭遇变故险死还生,自此留下病根。若非原白羽机缘巧合之下相救,这世上早已没有了风蓝鸢与风君渝两个人。
以明教的势力,真要找一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只需范遥对风蓝鸢照顾一二,风蓝鸢便不会油尽灯枯而死。
果然!范遥暗叹一声,随即想到风蓝鸢的死必是与他有些关系,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风君渝见状,也不再理会他,转向杨逍,“杨左使此次前来,该不是存心来看小子笑话的吧?”
“自然不是!”杨逍立马矢口否认,开玩笑,只要没瞎,谁看不出来范遥与风君渝之间的暗潮汹涌,这种事可沾不得,不然便两面不是人了。再说,他也不算说谎,他带范遥来不过是顺便,还另有其他事。
“张教主已救出被困的六大派众人,此行他本也同来,只路上发生了些变故,便先行往海边去了。不过张教主是追踪旁人而去,必是比不得你们全力赶路,所以不用担心会赶不上。”
韩烟暗道这张无忌真能折腾,一边又对杨逍的话有些疑惑,“杨左使你们不一起去么?”
“不了。韦兄与五散人已回转光明顶,我马上也要回去。去劝说谢兄回归中原,有张教主一人去足矣,反而是明教才刚遭逢大变,不能五人坐镇。”
韩烟了然地点点头,“不知张教主是追踪何人而去?若是方便,还望杨左使能够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有所准备。”
“金花婆婆掳走了峨眉派新任掌门周芷若,教主此行便是为了解救周掌门。”
韩烟并不像杨逍所想的那样,听到金花婆婆的名号便大惊失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峨嵋派掌门不是灭绝师太么?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姑娘了?你们张教主……倒是惯会怜香惜玉,先有一个邵敏郡主赵姑娘,身边一个小昭,现在又来一个周姑娘,当真是艳福不浅。”
韩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只知道听说张无忌去解救周芷若,便止不住一阵气闷,不及细想这类似于吃醋的话已脱口而出。事实上,她跟张无忌一点儿也不熟,管他是娶了三妻四妾,还是红颜知己万千?说完之后,又完全没了之前的感觉,仿佛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评价。
韩烟故作镇定,风君渝神色不变,杨逍却是有些尴尬了。若换了周颠在这里,反而会胡言胡语张口就来,必不会出现这样的冷场,但是杨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韩烟跟风君渝两人早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方是自己也有份推选出的教主,一方是故人之后,这让他怎么接话?
“灭绝师太已在万安寺圆寂,之前将掌门之位传了周芷若。”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杨逍看了一眼风君渝,续道,“韩丫头,虽然教主少年英雄,但依我看,风小子未必便比不上教主,你……唉!”
杨逍在那边纠结,韩烟却是莞尔一笑,心道杨逍这人不错,这安慰劝解人的活儿完全不是他所长,虽然这话没有说出他本来想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承了他的情了。
“杨左使在说什么呢?”韩烟将自己的手递到风君渝掌中,任由他握紧,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在杨左使眼里,张教主少年英雄,但在韩烟眼里,这世上无人比得上君哥哥。”
敢情韩烟还真是随便说说?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说话这么“刻薄”?但一想起方才韩烟一句话便让范遥乱了心神,被风君渝轻松得手,杨逍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对韩烟的最初印象。也许他根本不曾了解过人小姑娘真实的性子?
“杨左使多虑了。”自听到范遥的名字后,风君渝露出了第一个笑容,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暖意,“小子自是相信烟儿的。”
杨逍觉得一阵憋闷,复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拉着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的范遥匆匆离开了。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相对一笑,收拾了一番,便依着杨逍所言,向海边码头赶去。
正如杨逍所言,韩烟与风君渝比张无忌先到了海边。不过他二人也未久等,到了第二日上午,韩烟两人便在约定地点等到了张无忌。与他一道的还有那位容颜清丽、秀美无比的小昭。说也奇怪,见到了小昭本人,韩烟反而没有当日听到她的名字反应大。虽然心头略略有些被她触动,但也仅限于此了。
“让两位久等,真是抱歉。”张无忌对着韩烟两人抱了抱拳,不免多看了韩烟两眼,这才续道,“咱们在来的路上,听金花婆婆所言,她已向一位故人借到了屠龙宝刀,要与赵姑娘的倚天剑比上一比。我怕义父那边有所变故,便想混到金花婆婆船上,却是要委屈两位了。”六大派众人被赵敏设计擒拿,灭绝师太也在其中,她的倚天剑自然也到了赵敏手里。
张无忌这么一说,韩烟两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点头应是。接着便由张无忌领着,一行四人前往码头。令韩烟惊讶万分的是,她居然在码头边看到了赵敏,看她的样子,正在指挥人打扫布置一艘官船。
“张教主,赵姑娘怎么也在?”韩烟不客气地问道,“我记得明教与蒙古朝廷该是水火不容吧?张教主便不怕中了朝廷奸计,将谢狮王陷于险地?”
张无忌面上一红,有些尴尬,“韩姑娘有所不知。当日赵姑娘答应放过六大派众人,曾有言要我允诺她三个条件,我答应了为她做三件不违背侠义的事。赵姑娘想与我同行,看一眼义父的屠龙刀,我一想此事无碍大义,便允了她。”
韩烟无言以对。心道这张无忌看上去也不傻,怎么做事这么不着调?回想起武当山上,那赵敏一口一个张教主,心底便有了些许猜测,当下也懒得再管,“既然张教主愿意信她,我们自也无话可说。”
话虽这么说,但韩烟两人都没有将自身安危系在旁人身上的习惯。自出了缥缈峰,韩烟与风君渝都自觉地没有动用逍遥一脉的势力,只把所遇之事当成自身历练,但这一回,大海茫茫,若出了意外,那真是束手无策了。
☆、安然初至灵蛇岛
待韩烟与风君渝做了一番安排, 返回海边码头之时, 张无忌赵敏几人已做好了准备。
赵敏准备的那艘海船船身甚大, 船高二层, 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 原是蒙古海军的炮船。炮口上挂满渔网,船上又装上十几担鲜鱼,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 早改作了渔船。粮食清水俱已备齐,码头上空荡荡的,除了这一艘船,其他渔船海船都被赵敏拿着汝阳王府令牌命令着退到了南边三十里之外。
如果金花婆婆想要出海, 便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了。
韩烟看了,也觉得应当无碍。金花婆婆带着周芷若, 显然走得没有张无忌他们快,再加上她以为张无忌还在后面追赶,必定急着出海, 哪里想得到因为赵敏, 张无忌早已在船上以逸待劳了呢?
很快,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便与张无忌几人一般,换上水手装束, 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混入船上本有的几十名水手当中,更无半点破绽。五人坐在船中, 专等着金花婆婆到来。
赵敏果真是料事如神,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海滨,金花婆婆携着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敏之嘱,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专门捕鱼,决不载客,打消了金花婆婆心中最后一点疑问。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勉强答应。金花婆婆带同周芷若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两日来,几人都安静地呆在底舱,也不上甲板,事情全由赵敏找来的那些水手做,完全避免了与金花婆婆照面的可能。韩烟风君渝不知金毛狮王居于何处,自然也没有什么疑虑,张无忌在底舱的窗洞向外望,每每见着日头、月亮都是从左舷升起,知道船一直在向南行驶。
“我义父住在极北的冰火岛上,若是去找他,应该向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呢?”
这种话张无忌这两日来已念叨了很多遍了,韩烟风君渝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去理他,只有赵敏,不厌其烦地解释,“这金花婆婆说不定另有古怪。更何况这时节不起南风,想往北去,也是不能。”
到第三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十分熟悉,哪些地方有沙滩,哪些地方有礁石,竟然指点得清清楚楚。张无忌心底便是一动,“莫非她是回灵蛇岛?”
赵敏虽对中原的江湖势力有些了解,但对海外的却知之甚少了,这灵蛇岛她自是不知道的,“什么灵蛇岛?”
听到他们提起灵蛇岛,韩烟也不觉竖起耳朵,细听起来。只听张无忌回道,“金花婆婆的老家在灵蛇岛。她已故的先生唤作银叶先生,你不知道么?”
赵敏噗嗤一笑,虽仍找着粗布水手服,面上也涂抹成暗黄色,但一双灿若晨星的美目却微微弯起,笑意盎然,可以想见她此时的笑靥如花,“你就大我几岁,这江湖上的事儿倒像是知道许多似的。”
张无忌看得一愣,随即笑着答道,“咱们明教邪魔歪道,原就比郡主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
他二人本是死敌,已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韩烟看在眼里,回想着赵敏种种作为,再看看张无忌半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底亦有些佩服赵敏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机接近张无忌,到底是真的看上了张无忌,还是别有所图,便不是韩烟所能猜测的了。且她也从未想过要揭穿此事,不管事实如何,都与她与风君渝没有关系,她乐得在一边旁观看戏。
这两句话的工夫,那前来禀报的舵工怕被金花婆婆察觉,已返回了掌舵处。而赵敏笑看着张无忌道,“张大教主,那便劳烦你将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说来,也让我这个小丫头开开眼界。”
“说来惭愧,我对那银叶先生可说是一无所知,倒是那金花婆婆,早年倒是与她做过对。”当下,张无忌便把自己少时在蝶谷胡青牛处时,各派众人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