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大笑起来。韦一笑冷冷看着魁梧大汉,“不错,是我问得笨了。阁下甘作朝廷鹰犬,做异族奴才,还是不说姓名的好,没的辱没了自家祖宗。”
那大汉脸上一红,怒气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韦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宫直进,径取要害。韦一笑一身轻功冠绝天下,那汉子功夫再高,亦是打不中韦一笑。他足下一错,便已避过,伸指戳向那汉子背心,这一下却又不是韦一笑的拿手功夫寒冰绵掌。只因寒冰绵掌之名方才已让那汉子一语道破,韦一笑须先试探一番对手的虚实。
韦一笑早年走火入魔之后的症结已让韩烟治愈,自不必再像之前那般,运功一久便要吸食人血抑制体内寒意,但却是伤势初愈,遭遇了强敌,心底亦是不敢怠慢,没过几招便顺手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技,寒冰绵掌。
那汉子不甘示弱,居然不怕韦一笑掌中寒意,两人掌势渐消,竟是到了互较内力的境地。眼看着场面胶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忽然间“呼”的一声,从大门外投掷进来一团黑黝黝的巨物,比之一般的米袋子还大些,猛地向那汉子砸去。
那大汉见此变故,忙不迭地收势回防,左掌运劲拍出,将这物事击出丈许,着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但听得一声惨呼,那团黑影啪的一声落到三丈开外,却原来是只大袋子,内中藏了人。此人中了那大汉劲力凌厉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那大汉一愕之下,一时手足无措。
韦一笑性子古怪,自然也没有那什么光明正大的想法,眼见那汉子失了心神,又哪里肯放过?当下便无声无息的欺到身后,在他背心拍了一记寒冰绵掌。那大汉惊怒交集,急转身躯,奋力发掌往韦一笑头顶击落。掌到中途却已手臂无力,瘫软下来不得近前半分,只对上韦一笑不闪不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那汉子心知寒冰绵掌的厉害,再不敢与韦一笑缠斗,忙忙地退了回去,韦一笑也不追赶,任由人离去。赵敏的脸色有些难看,抬手一指,便有身后一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上前,扯破地上的布袋,拉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身穿黑衣,可不就是赵敏他们一伙的,此时这人满脸的血迹,早在方才那汉子的一掌之下毙命,只不知为何让人装在布袋里,扔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见此大怒,正欲喝问,忽然一只白色大布袋当头罩下。那人又惊又怒,急急后退避开这一罩,却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和尚笑嘻嘻地站在眼前,竟是说不得到了。
“可惜啊可惜,可惜和尚我的乾坤一气袋毁了,不然这一下哪能让你轻易避过?”
原来之前说不得拿来装曾阿牛的布袋并非普通的布袋,而是说不得花费了无数心血,拿不少稀有特殊材料制成,用来拿人困人再好不过,不想在光明顶上被曾阿牛挣破。说不得没了趁手兵器,一时之间也寻不到同样的材料再做一只乾坤一气袋,只能胡乱拿了几只普通的布袋替用,又怎么有刀枪不入的乾坤宝袋厉害?
说不得的轻功虽不如韦一笑,却也厉害得紧,即使路上有人阻拦,他寻了个机会脱出重围,一心赶路,竟与韦一笑前后脚赶到了。说不得一句感叹说完,也向张三丰行礼,“明教张教主座下,□□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
张三丰还礼,“大师原来辛苦。”
说不得点点头,接着满面笑容地转向韩烟风君渝,“韩丫头,你们居然也在,周颠那老小子骂骂咧咧了一路,见了你们也该闭嘴了,不错不错,和尚我的耳朵总算可以休息一两日了。”
韩烟见说不得是真的高兴,心里竟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重逢的喜悦,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大师安好。”
说不得摸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嘿嘿笑道,“韩丫头你不知道,这一回咱们明教可算全数出动啦,杨逍,鹰王,我那四个兄弟,以及五旗主领各旗人马,都往武当山来了。”
背着赵敏等人,说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向韩烟挤眉弄眼。不用多说,韩烟便明了这说不得在虚张声势。杨逍几人倒还罢了,其他各路人马即使来了,又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山?多半是还在路上。
不过,韩烟自然是知道说不得用意的,也乐得配合他一下,遂笑道,“幸好你们来得快,不然世人还道明教投靠了朝廷,帮人来做说客呢。大师请便,咱们等着明教上下与这帮子冒名作恶之人一较高下。”
“这是自然!”说不得连连点头,目光扫过张三丰身后,忽然笑道,“韩丫头还未见过咱们教主吧?等这事儿完了,和尚再介绍你们认识——”
“大师的话似乎太多了些。”韩烟还未答话,那边风君渝已淡笑着接口,“既是你们明教的教主,与我们何干?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
风君渝说这几句话时表情自然,语声轻柔,却听得说不得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凉飕飕地直冒冷汗,心道自己怎么一时鬼迷了心窍,将这小子给忘了。当下便讪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去,“风小子,咱们教主与你年岁相当,你也见见,兴许还能切磋一番……”
说不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断。天地良心,他真的一点儿坏心都没有,可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枉他平日里自诩伶牙俐齿,便是与周颠斗嘴都未见得会输。
这边说不得与韩烟两人说话,那边赵敏却是惊疑不定,暗暗思量是谁泄露了机密,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张教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山重水复疑无路
韦一笑见赵敏不再装模作样, 虽则并未发现教主踪迹, 却心知他必在附近, 遂哈哈大笑道, “这会儿你不再冒充了么?不过你想见咱们教主, 教主却未见得会见你。”
赵敏冷哼一声,“一只毒蝙蝠,一个臭和尚, 顶什么用?以为这就能挡得住么?”
话音刚落,忽听屋外一声长笑,“说不得大师,杨左使可曾到了?”这人声音苍劲豪迈, 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
说不得尚未答话,杨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鹰王老当益壮,杨逍不及!”
“杨左使客气了,咱们二人同时到达, 不分前后。只怕你是看在张教主面上, 让了我三分。”
“杨逍实已竭尽全力,仍是未能快过鹰王一步。”
却原来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试脚力, 殷天正毕竟年长,内力较之杨逍深厚,而论步履轻快,轻功精妙, 还是杨逍稍胜一筹。如此一来,两人同时出发,竟是齐头并进,长笑声中,不分前后地纵进屋内。
赵敏面色难看,心知明教高手来得越多,于她今日所谋便越是不利。她好不容易使计将张三丰打成重伤,若是不能收拾了武当派,等他养好了伤,怕是有了提防,再无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眼见着张三丰与殷天正、杨逍两人已寒暄上了,她一双乌沉沉的黑眸转了两转,冷笑道,“素闻武当一脉乃是名门正派,哪知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武当派与魔教勾勾搭搭,全仗了魔教撑腰,才有今日风光!说不定那名震天下的本门武功,皆是不值一提。”
说不得抢着回道,“赵姑娘,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张真人威震武林时,只怕你祖父都还未出生,真真小儿之见!”
赵敏面色一黑,她身后十余人齐齐上前,怒目对着说不得,说不得却是洋洋自得,笑道,“难道我这话说不得么?嘿嘿,我名字虽叫说不得,可不是连话都说不得!你们又能奈我何?”
赵敏手下一个瘦削和尚怒道,“主人,待属下将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
说不得双手一挥,从怀中又抖出一只布袋来,却不知他到底藏了几只袋子在身上。“妙极妙极,你我都是野和尚,正好比划比划,让张真人指点一下,可胜过咱们千辛万苦十年。”
赵敏却是伸手拦住瘦削和尚,微微笑道,“今日我们是来讨教武当绝学,武当派不论是哪一位出手,我们都乐于奉陪。至于明教与我们的过节,却不急于这一时。张无忌那小鬼奸猾似狐,我不将他扒皮抽经,实在难消心头之恨。我自会与他讨回这笔账,只不是此刻。”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被堵得一噎。若是严格说来,这本是赵敏一行与武当派的恩怨,明教不该插手多管闲事。说不得回过神来,正欲插科打诨,忽听得门外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小鬼?本派教主虽说少年英雄,但比之赵姑娘你还大上几岁,我看着倒是相配得很,不如嫁了我们教主……”
这人话还未说完,赵敏身后的人已哄然怒喝起来,“胡说八道!”“住嘴!”“放狗屁!”
赵敏红晕双颊,容貌娇艳无伦,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腼腆,一个呼叱群豪的大首领,霎时之间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情也只是瞬息间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也不去管紧接着进来的周颠、铁冠道人、殷野王等人,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你若不肯出手,便留下一句话来,只说你武当欺世盗名,我们不说二话,掉头就走,那宋远桥、俞莲舟几个,也放还给你,如何?”
却是赵敏暗忖形势,心知自己这方难以占到上风,又有还未现身的张无忌虎视眈眈,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她的目光在明教几人与张三丰身上接连打量了几回,暗道张三丰对朝廷的威胁,皆在他乃是武林泰山北斗,积威过重,他既与朝廷为敌,其他武林中人多半不肯归附。但他已近风烛残年,又还有几年好活?即使杀不了他,只需折辱一番,必定声名倒地,便算大功告成了。
一念至此,赵敏当下便冷声道,“咱们来这武当山,乃是想领教张真人高招。若是与明教中人比划,难道咱们不认得去光明顶的路,非要在张真人面前么?这样吧,我这里有家仆三人,也算练过几手粗浅功夫,比之张真人自然只能算是三脚猫的拳脚,张真人只需将他们打发了,咱们便承认武当派名副其实。阿大、阿二、阿三,你们站出来,领教张真人高招!”
赵敏双手一拍,她身后便缓步走出三人。阿大是个精干枯瘦的老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他双手捧着一柄长剑,韩烟仔细看了一眼,竟赫然是灭绝师太从不离身的倚天宝剑。那阿二同样的枯瘦,只身材略矮,头顶心光秃秃的,不剩半根头发,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阿三却是精壮结实的中年汉子,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胀得要爆炸出来,他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生着一丛长毛。
这三人,虽则赵敏口口声声称为家仆,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绝非易予之辈。赵敏直接吩咐他们动手,这是发了狠,等不及撕破面皮了。韩烟看看明教几人,又看看以赵敏为首的众人,终是将视线转向那蓬头垢面的曾阿牛身上,结合先前赵敏与说不得几人的对答,韩烟心底已有了某些猜测。
张无忌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回听到了。只此刻听在耳内,总让她觉得心浮气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却因着这个名字屡屡让平和的心境支离破碎。
难免多看了“曾阿牛”几眼,韩烟强压下心头异样,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赵敏所打的如意算盘,在场的几乎人人心知肚明,周颠一向擅长口舌之争,正欲开口争上两句,却被张三丰打断,“老道谢过众位仗义,但此乃本门私事,不敢劳烦几位。”
周颠张了张口,最终叹了一声,退到一边不说话了。赵敏使了个眼色,阿三上前一步,抱拳道,“张真人,请!”左脚一蹬,“咔嚓”一声响,蹬碎了脚下三块青砖。蹬碎青砖并不稀奇,很多人都能轻松做到,但一举将相连的两块砖震得粉碎,却是不容易。
若是张三丰不曾受伤,自然不会将阿大这三人放在眼里,只张三丰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自己伤得不轻,重伤之下与这三人动手,也不知太极拳能不能压得下。看这三人与那赵敏的样子,显然是用上了车轮战。虽则他使出太极拳中“以虚御实”的法门,未必对付不了阿三,倒是击败了阿三之后,那阿二阿大二人难以打发。
不过此刻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便只能先顾着眼前了,将阿三打发了才好论其他,当下便缓步行至殿心,“老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施主定要印证武当派功夫,老道就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他拆几手,正好乘机将老道的多年心血就正于各位方家。”
阿三见张三丰神态从容,语中对太极拳又极是自信,心下竟有了三分怯意。张三丰是何等样人,若非有十足把握,又怎会信口开河?转念又想到即便与张三丰拼个两败俱伤,那也算是武林盛举,当下便收敛了心神,屏息紧紧盯着张三丰,内息暗暗转动,全身骨骼震颤,发出细微的爆响之声。
韩烟眼见着阿三与张三丰就要动上手,那“曾阿牛”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动作,终是忍不住出声道,“张真人乃武林前辈,称一声泰山北斗都不为过,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煮饭劈柴的下人,想要张真人指点功夫,难道张真人都要一一满足不成?所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转向“曾阿牛”,“你们身为张真人的徒子徒孙,受了真人多年教导,指点指点这三人总还是够的,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任谁都能看出韩烟是对“曾阿牛”说的。“曾阿牛”怔了一怔,愣愣地看了韩烟半晌,才似回过神来,转向张三丰,“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曾阿牛”不开口时,殷天正、杨逍、韦一笑等人还在讶异韩烟的忽然插口,“曾阿牛”一开口,这几人皆是面露喜色,一扫方才担忧迟疑之色。韩烟将他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虽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证实了心中某些想法。
比如这“曾阿牛”,十成十便是那新上任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
张三丰不知此中缘故,只道张无忌是武当派中小道童,心急自己安危才会挺身而出,自然是不愿意他白白送死的。至于韩烟为何会这般说,却是让他暂时无暇细想。
“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这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还不快快退下?”
一句说完,张三丰便欲上前,却被张无忌牵住了衣角,“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成。难得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来试试以柔克刚、运虚御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若是不成,有太师父在边上看着,还能让弟子吃亏么?”
☆、一语险惊梦中人
张三丰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让张无忌代为出手, 当然, 他是不知道张无忌底细的。他只是感觉到张无忌通过与他交握的掌中传来一股极柔和、极浑厚的内力, 只觉得这股力道强大无比, 虽则比不上他的醇厚, 却是连绵不绝,竟似无穷无尽、永不止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