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摇摇头,她并不是为着齐姣的事,那丫头心思简单,一眼便可瞧破,将来用不着费什么心思,她担心的是自己家里的事,连素日横竖不管,只饮酒取乐的哥哥,这几日也坐立不安起来。
“老太太说的是,她们从小儿锦衣玉食的,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关节。我们家的铺子,如今十停里边只剩了三停。”薛姨妈也正在老太太处闲话,听了后叹道。
“这我就不懂了,姨太太家不是往出去买东西的么,岂不是越贵越好?”探春纵然理家管事越发熟练了,也不明白其中关节。
“我的姑娘,哪里是越贵越好,作生意讲究的是薄利多销。这价钱为什么上来,就是因为东西买不到。我们家在外面的伙计,年前去各地采买的,现在一个都回不来,写了书信去催,也直说各地都不平安。现在都正月了,越发连个音信也没了,京里的铺子哪里还得开张?”薛姨妈收起笑容,叹着气同探春解释道。
“怎么好好儿的,成如今这样了,咱们家还好,那些小老百姓,一日备一日的穿用,若是东西都没地买,那不乱套了?”王熙凤听了这话,也倒抽了一口气。
“罢了,让府里各处上夜的人都小心,既然外面不太平,咱们也少出去。”老太太见姑娘们都凝神屏气听着,怕说多了吓到她们,只吩咐了王熙凤和贾探春一回,命她们两个看紧门户。
自己直说身上累得慌,命她们姐妹们都散了,遣鸳鸯去书房寻贾政。
“老太太?”康熙觉着老太太颇有几分祖母的影子,又见这荣国府一大家子,从前也靠老太太撑着,念着祖母当日的情谊,对她颇为客气。
“外面不太平,可是你做的?”
“金陵诸郡快至平安州了,汇合后便可上京,老太太无需忧心。”康熙也有些疑惑,怎么各地叛军都商量好了似的,年后如雨后春笋般竖起了反旗,正好方便自己乱中摸鱼。
安抚了一回老太太后,康熙回至了书房,思索一番后,想着不能以静制动了,遂命人将儿子们都请来。
“四阿哥在京城交游颇广,这件事就交与你去办。”康熙将自己的计划安排说与众人听,末了又一个个吩咐。京城各大世家,得给些好处,听说老四这一年常在京城饮宴往来,这一项便交与他了。
胤禛瞧了太子爷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应了下来。
“大阿哥明日便出城,先去平安州同十四阿哥会和,等金陵诸郡的人马来了之后,和平安州的余部,你兄弟二人各领一支。”眼前紧要之事就是如何用兵,幸得两个能征善战的儿子都在身边,康熙命胤褆和十四阿哥在平安州守株待兔,暗地里收伏叛军。
明面上还是会放一部分进来,然后大阿哥和十四阿哥便可以领着兵入城追击,名正言顺地进京。
康熙又瞧了儿子们一回,大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俱都有了差事。保成暂且跟着自己罢,乱军之中刀剑无眼,伤着了他不妥。三阿哥年纪还小,且命他在府中起草文书,拟各种诏令出来。还余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几个,康熙想了想,大阿哥和十四阿哥未必能在一处共事,不如遣八阿哥居中调停。毕竟八阿哥从小儿在惠妃处养大,和大阿哥亲近些,十四又只肯听他的话。
“我也要跟着八哥去。”胤禟见八哥要和大哥一块去平安州,当即也要跟着去。
康熙允了,干脆令十阿哥也跟着一道去,至于剩下的十三阿哥,素来不得康熙喜欢,被忽略掉了。
胤礽晚间又开了个小会,老四和老八并小九小十都在。
“太子爷在皇父眼皮子底下这般,不怕他老人家疑你结党么?”这老四还真是能屈能伸,上辈子都当皇帝了,这辈子还依旧肯在太子爷手底下作小喽喽,胤禟讽刺道。
“八弟和九弟十弟明日便要去平安州,孤只是置酒送别而已,若是结党,那小九也算是孤麾下了?”太子爷听了,转着手中的青瓷杯盏笑道。
“我才不和他一处。”胤禟听了,直接起身离老四远了些。
“小九儿两世为人,怎越发孩子气了?怪不得孤上辈子就觉得小九儿性子好玩,换了这个身子可惜了。”胤礽真情实意地叹了一句,上辈子自家九弟真是生的极好,要不是上面有皇父看着,他当真会忍不住。
胤禟一听这话就炸了毛,他最烦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偏太子爷每次见了,都盯着他看许久。如今这话一出,当下就要翻脸。
八爷见了,忙拦住自家九弟,给他灌了一杯酒下去。小九就是每次这般,二哥才越来越爱逗他。其实说到这个也奇怪,二哥近来也只是调戏下自己兄弟,在嘴上过过瘾。平常却越发修身养性,荣国府里到处都是美人儿,男女都不缺,二哥却装正经起来。
宴席上并无旁人伺候,太子爷也说的明白,众兄弟心领神会,各自安心。
第78章 京城乱象
年节过后, 京城里便人心惶惶,荣国府更是连元宵节都不曾好生过。
王熙凤依照旧例置办了酒席, 老太太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请人来, 厅上长辈除了荣国府的太太奶奶们, 只坐了薛姨妈,李家婶娘,并宁国府的尤氏。
为了讨老太太喜欢, 李纨还带着姐妹们制了些谜面儿, 预备众人赏灯取乐,却不想夜宴如此冷清,老太太也没什么兴致,众人便也未提起赏灯猜谜诸事。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林之孝家的却来回禀,说娘娘宫里遣了太监出来。
老太太心里疑惑, 元宵节的赏赐, 元春早几日便托人送了出来,这会子来却是为了何事,忙命人去请。
那太监正是常在府里往来的, 见了老太太便一连声地道喜,却是宫中的元春有了喜信儿。
厅中伺候的众人, 俱是一脸喜色,王夫人枯槁已久的面上也瞬间焕发了神采。
老太太听了,忙命人取赏钱来,面上笑开了花, 心里却暗暗忧虑,元春这喜信儿来的不是时候。京中城外,俱是晦暗不明。
谁料那太监领了赏钱也不走,见老太太房里人多,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说话间也有些阴阳怪气,王夫人心里明白过来,命周瑞家的领那太监去歇息喝茶。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派咱家出来,就这么几十两银子就打发了么?”那太监来时,本以为荣国府的人听了会喜上眉梢,不用自己张口就奉上大量银钱,好让娘娘在宫中打点,不料老太太几个赏钱就想打发他走。
本以为是一次肥差,哪里甘心只得这几十两银子,还不够回去孝敬兄弟们的。再说元春出来前也有嘱咐,若是拿不到银子,回去怎么和娘娘回话。
不止这太监着急,王夫人也急得团团转,府里靠娘娘庇佑,论理出多少都是应该的。偏老太太却在这节骨眼上装傻,依旧和李家婶娘闲话。
“老太太,宫里来的贵人还在厢房喝茶,只怕娘娘还有吩咐。”府里已许久没给女儿银钱了,自王熙凤和探春一道管家后,账本上一出一入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从金陵回来后还去账房查过,公中的钱再无一分能到自己手中。
“既如此,你去瞧瞧罢。”老太太揣着糊涂道,虽然元春是她一手养大,也是放在手心里疼宠过的,但和宝玉的前途比,只得忍痛割爱了。
王夫人无法,只得自己去,命心腹丫头取了些体己出来,交由太监带回宫中给元春花用。
元宵佳节,又有这么一桩大喜事,本该是阖府欢庆,但林黛玉抬头瞧外祖母,见她虽面上瞧着高兴,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王夫人和薛家却实实在在高兴了几天,直到消息传来,薛蟠在外面打伤了人命,被官府拘押了起来。
薛宝钗听了消息忙回家去瞧,见母亲早哭的眼眶红肿。
“妈先别哭,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没?”
“蝌儿出去打听了,咱家不是还有几个铺子开着么,有几个地痞流氓,不分青红皂白就进来抢东西,正好你哥哥过去察看铺子,碰见了,哪里容得他们强抢,领着小厮伙计上前推搡了几把,那些流氓头子,中看不中用,当场就断气了,正好京兆府的人经过,见死了好几人,这还了得,就领着人问话,偏伙计们一个个嘴笨的和什么似的,一不留神就供出你哥哥来,被带回去问话呢。”薛姨妈见女儿来,才觉得有了主心骨,一边哭一边将事情讲给薛宝钗听。
“妈打发婆子过来时,二爷偏出去了,我只得打发茗烟去寻他。”薛宝钗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先劝解薛姨妈不要哭伤了身子,本来遇着这些事,都是太太命琏二爷去各处打点的。但薛宝钗去了太太房里,王夫人听了遣丫头去寻贾琏时,连院子里都没进去便被打发回来了。王夫人一气之下叫了王熙凤来,命她亲自去大房与贾琏商量,薛宝钗却等不得,忧心家里和母亲,先领着莺儿赶了来。
“你太太怎么说,你姨父不是也在么,打发个人去京兆府说一声,你哥哥也就回来了。”薛姨妈急道,宝玉能顶什么事,回来了又怎样?
“这些小事,琏二哥哥或者二爷走一趟也就完了,妈先别操心,哥哥只是叫去问话,府里又有这么一件大喜事,京兆府想必也不会平白为难他的。倒是那些铺子要紧,街上如今不太平,不妨都叫人关了,银钱货物什么的,先搬进府里。”薛宝钗担心道,那几个一碰就倒的,想必是饿到急眼的平民百姓,就哥哥和伙计小厮的那些花拳绣腿,真遇着流氓地痞,未必能讨了好去,更别提打伤人命。街面上这是买不起开始明抢了,再开下去也没什么益处,货物留着说不准家里面也能用得上。
“我儿说的是,你太太说,娘娘的这一件喜事,老太太偏犯了糊涂,正是要紧时节,偏银子供不上,在宫里可是处处难为。你太太说,先从咱们家取些银子送进宫,将来再从长计议。”薛姨妈听了薛宝钗劝说后,一时忘了伤心,将王夫人前几日借银钱的话说与女儿听。
“等哥哥回来,妈做主就好。”元春姐姐如今已是妃位,等再生下龙子,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她素日最疼的便是宝玉,若是日后真成了国舅爷,这前程岂是银钱可以换来的。
母女两个说了半日,想着元春在宫里越发尊荣,京兆府不会不给薛家这个面子。不料薛蝌跑了几回俱是无功而返,年节后京城乱象纷起,太上皇命京兆府严加惩办,正是要杀鸡儆猴的时节,薛蟠偏偏碰在了刀刃上。
如宝钗所想,死的那几个人并非地痞流氓,而是寻常百姓,到薛家的铺子里去当东西换钱买粮食,却被伙计们死命压价,争吵了几句正被薛蟠碰上。
薛蟠刚看过几个铺子,见里面货物都只剩零散几件,偏出去采买的人又一个都不回来,连个音讯儿也没有,正是赚钱的时节,铺子却眼看要撑不住了,心情正不好呢,见当铺里一伙人叽叽歪歪地闹事,脾气上来就将他们打了一顿,谁知这些人外强中干,他还没发泄个痛快呢,就一个个不行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被太上皇申饬了一顿的京兆府尹,刚好从宫中回府,见状就将他拘押起来了,薛蝌拿银子去保释,多少也不肯放出来。
第79章 皇位在手
正月过后, 京城就不许闲人进出,太上皇在含元殿里坐立难安。
“什么?叛军竟说是为了景氏余孽而来?”
景氏血脉不是藏匿在宁国府的那两个么,贾元春告密后, 早令人暗地里处置了, 心腹太医亲自验尸下葬的,自己当时还觉得颇有愧意, 所以葬礼都没有薄待他们。
太上皇鸠占鹊巢,民间物议不断, 很是下了些功夫整治, 不想现下又旧事重提, 当下心烦气躁,在殿内来回走动。
正要唤贾妃问话,就见贴身的大太监急匆匆跑来, 说东城门已经涌入了大量叛军,现在正在京城中一路烧杀抢掠着往宫中而来。
“京兆尹呢?”太上皇无暇他顾,京城守卫现已全数归京兆尹统领。
京兆尹本是文士出身,勉强将京城内的纷乱压下去,哪里还顾得上外面。太上皇作臣子时就拥兵自重, 等亲生血脉坐稳皇位后, 就开始尊文抑武, 马放南山, 甲兵不用, 营造出一副平和欢乐的盛世来,值此用兵之际, 却发现并无可用之人。
太上皇没奈何,只得将禁军一分为二,令禁军统领领着半数前去平叛,余下的护卫宫禁。
叛军初入京城却势如破竹,各大世家吓得门户禁闭,老百姓就遭殃了,既没有深宅大院又没有家丁护卫,被叛军侵扰的苦不堪言。
康熙在府内,遣小厮们往来消息。胤褆已经接手了金陵诸郡的人马,依照康熙嘱咐,单等叛军入城和宫中禁军两败俱伤后,再领兵入城。
“十四弟,皇父命咱们按兵不动,你整日间折腾什么。”金陵诸郡也驻扎在平安州,和胤祯所属的荣国府旧部成倚背之势。
金陵富庶,这些兵士在故乡舒适惯了,乍然来到北地,都不惯的很,年纪小的已经开始思念家乡了。纵然胤褆军令严明,每日都要在校场操练,但也不敢逼得太紧,因此分外羡慕十四弟。
平安州的旧部不像金陵守军,周围也没有旁的消遣,齐康虽然得过且过,但日常操练却是一日不落的,哪像金陵这些兵士,松懈惯了的。
“不过小试牛刀罢了,本以为这些人在齐康手下快养废了的,不想战力尚可。”胤祯含糊道,八哥要一条道走到黑,作兄弟的只得陪他一道,也不知道太子爷下了什么蛊。
康熙在等两败俱伤,太子爷却在等骆东亭回来。
“史家这次就只剩史湘云一个了。”骆东亭遣人送回来密信,川东节度使见朝廷遣人讨伐,大为震怒,将史家诸人全数处死。
齐康也已在乱军之中毙命,骆东亭用尽手段终至三军之首,一路回来兵力大争。
“孤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他将私下募集的工匠都给了他随军,胤礽看完密信,屈指算了算,骆东亭再须五日便可混在叛军里入城。
“北静王那里压不住了。”胤禛回来后,急匆匆来书房寻胤礽。
他今日去北静王府,王爷的样子颇为烦躁,还用一种特别怜惜的眼神瞧着他,仿佛生离死别似的,胤禛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也算是个聪明人。”胤礽听了笑道,就差这么一把火呢。
北静王爷看来是下定决心投靠太上皇了,要把马道婆那里知道的自己身世之秘抖搂出去。
“既如此,让十四弟回来吧。按理说,你们也是亲兄弟,往后多亲近才好。”太子爷笑着同胤禛道,万事都讲究个平衡,八弟是个玲珑心思,有小九小十还不够,连小十四也和他抱团,愁的是老爸对他也是真心疼宠。
胤禛面上应下,心里却孤傲的很,哪有哥哥去哄弟弟的理儿?
得了太子爷的消息,胤祯连夜准备收拾启程,胤褆自然也知道了,大为不解。胤祯却只道是皇父命令,旁的一概不知,胤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回过神后遣人回府里问讯。
平安州距京城,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路程,路上只霸占着些散兵游勇,聚集起来打劫过往商队,见了十四爷麾下整肃有节的兵士,早缩回去了。
东城门已被叛军攻破,十四爷轻易就进了城,至荣国府后天还未明。
康熙听后大怒,平安州这些军士他还有大用处,胤禛现在全数领进城里,只怕要提前和皇家禁军对上,得折损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