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纵着她……”董善瑶咬牙切齿的,“且看她还得意到几时吧。”
玳瑁吞吞口水:“您这时候把万岁请来,怕各宫……”
“我请他来,自然是有事要回的。”董善瑶斜她一眼,“前头才见过了贞贵妃,同她决定了一件事儿。”
玳瑁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似的:“您这是打算……?”
“太后不是打起了让哥儿的主意吗?她不是想叫靖贵妃抚养万岁的长子吗?既然她们盯着这个长子,那我就把这个长子,送出宫去!”
玳瑁惊愕不已,一双大眼瞪得圆圆的,嘴唇也微微张着:“您……您,您这是气糊涂了,那是万岁的骨血,怎么可能叫送出去……您消消气儿吧,气恼是一时,可跟万岁说了这个……这不成,皇家的血脉,哪里有流落民间的?”
“谁告诉你,是流落民间?我疯了不成,动这个心思。”董善瑶没好气的白她一回,“庆都公主府,可配得上元让吗?大长公主是老祖宗嫡亲生下来的,眼下的这些宗亲之中,也数她最为贵重,叫她抚养元让,这是明妃和元让的福气,她们母子两个,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第三十六章:互利
玳瑁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叫大长公主殿下……抚养大皇子?
她瞪圆了一双眼,眼巴巴的看着董善瑶:“主子,您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她横了心,一咬牙,松了口,“万岁的皇子送出宫,哪朝哪代也没有过的事儿,大长公主殿下虽也是金枝玉叶,可压根儿也没这样的先例呐。且不说殿下肯不肯,就是消息撒出去,国公府……国公爷也不能点头啊。”
玳瑁口中的这位国公爷,便正是卫玉容的祖父卫叙,其实卫家能够尚主,也已经足可见他们家底殷实了的,更不要说,庆都原本就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嫡亲的公主嫁出去,那是满门不知多少代的荣耀。
董善瑶微蹙了眉心:“这事事关老祖宗和万岁,更关乎着禁庭和前朝的安稳,卫国公能多说什么?更何况——”她哂笑着拖了拖音调,“国公爷,可管不着公主府的事儿。”
玳瑁还是觉得不妥,掖着手恭敬地肃立在一旁:“可是主子想过没有,一旦把大皇子送了出去,朝堂上的大人们,势必上谏,届时谏言四起,于您一定无益。太皇太后当初抱走大皇子,不就是怕您……”
捧杀二字在唇间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她改了话锋,干巴巴的咳一声:“而今就这样把人送出去了,且是您打头出的这个主意,朝堂上是太后的一言堂,要百官上疏谏您,那可再轻易没有的。您这一年多这样躲着,何苦这时候白送把柄给太后呢?”
董善瑶知道她是担心,面色舒缓了好些,看着她紧张局促的样子,不由的笑了下:“所以我要老祖宗和万岁首肯点头啊。只要他们点了头,我就不怕来日有人上谏。我是中宫,为的是禁庭安定,保的是内宫不乱。让哥儿是长子,不能养在生母身边儿,那是应当应分的,老祖宗慈悲,接到了慈宁宫去,可偏有人贼心不死,难道,我出个主意,想个法子,竟成了罪魁吗?那这些个大臣,也不配身穿大陈官袍了。”
“可是……”玳瑁搓着手,“您这么一来,可是实实在在的把寿康宫给得罪透了。太后动了心思的事儿,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您从中作梗,叫她心愿成了空,奴才是怕将来……将来太后她……”
后话她不敢说,可是很显然,那一定不是什么漂亮话。
董善瑶只是微微挑眉,也不恼怒:“怕她算计我,报复我?”
玳瑁咬着下唇,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可是你想想看,经此一事,庆都公主府,也是站在我这头的了。”董善瑶目光灼灼,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老祖宗一年多不见我,可此事之后,她能看明白我的心思。这禁庭中,我并未依附高太后,我要的,是我的中宫之位稳固,更是‘天下太平’。还有贞贵妃——你真当她是个软蛋了?”
“这是什么意思?”玳瑁有些犯糊涂,闪着眼睛眨了眨,“奴才竟有些糊涂了,您是说,把大皇子送出去,有利无害吗?能叫庆都殿下,今后偏帮着您吗?”
“未必是有利无害,你适才所说,太后的态度,于我而言必是一害。只不过其他人嘛——”她拖长了尾音,又很是刻意的上挑着扬了扬,“如果万岁没有嫡子,让哥儿将来就要承袭正统,可他从小养在公主府,对庆都殿下感情至深,这是我这个皇后,对公主府的恩惠,也是对贞贵妃的恩惠。可如果来日我生下嫡子,让哥儿一个王位是少不了的,他养在公主府,我相信,庆都殿下会好好教导他,将来辅佐兄弟,做个权王,也是少不了的。无论如何,对公主府而言,有百利无一害,况且……”
“况且……您将来一定是皇太后,殿下今次点头抱走大皇子,一定意义上来说,也是帮您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这是您授意出去的,所以就成了互利,将来有一日,您也会惦记着殿下的好处……”玳瑁终于有些明白过来,搓弄着的手,渐渐的止住了动作,“殿下聪明睿智,又是老成谋国的心思,想明白了这些,这事儿,八成能成。”
“所以说,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办成的。”
董善瑶攥着拳头,眼中是坚韧,脸上却平平。
庆都公主府对她来说,无益将会成为很重要的助力。
徐明惠有徐家,高令仪有高太后,董氏一族虽也尊贵,可绝不如公主府来的靠谱。
要高太后不敢动她,她的手上,就必须得握住了王牌。
玳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的,可是她一时没能想明白,又不敢总质疑董善瑶的决定,就抖了抖肩膀,什么也没再说下去了。
到了这一日的后半天,高太后领着高令仪离开慈宁宫后,卫玉容才领着宫人往慈宁宫去了。
她一路上也没有避讳人,反正高太后干了这样的事儿,一双眼少不了要盯着慈宁宫,她避无可避,诚然,也没有躲的必要。
卫玉容一踏进太皇太后的寝宫中,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就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怎么不点香,好歹发散发散药味。”
太皇太后歪在床上,冲她招手:“别说她们,我不爱闻那个味儿,这个药自有它的药香,坏了这个香气,屋里更难闻。”
卫玉容便不好再说什么,提步过去,矮身礼了礼,便有慈宁宫的内侍宫女挪了绣墩儿来。
她挪一挪身子,就势坐下去,明眸善睐的看向太皇太后,眼底是止不住的担忧:“眼下可好些了吗?您要吓坏我了,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样急躁呐,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太皇太后长吁短叹,又想了会儿,侧脸看她:“你知道她们来做什么的了?”
卫玉容也不隐瞒,点点头:“早上去了一趟景仁宫,皇后娘娘与我说过了的。”
太皇太后哦了一嗓子,显然对于董善瑶知道此事,毫不意外。
她脸上怒容又起:“这些年我越发撂开手,寿康宫就越发起来了,如今靖贵妃进了宫,还没怎么样呢,就打起了孩子的主意,她也太大的野心了。”
☆、第三十七章:无奈之策
卫玉容眼神闪了闪:“太后有野心,您不是头一日知道的了。我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她支吾了会儿,才又抬眼看向太皇太后,“她要让哥儿,无非是想扶持一个傀儡出来。咱们都知道,万岁是有本事的人,眼下是叫她一时困住了而已,她自己心里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这样急不可耐。”
太皇太后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她是异想天开。别说让哥儿将来能不能承大统,即便是轮得上他,谁来抚养,也要看我放不放手,点不点头。她想叫她的侄女一进来,就捡这么大的便宜,眼里也太没个人。实在不行,把让哥儿放到景仁宫去——皇帝的长子记在皇后名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从今以后,孩子跟永寿宫就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卫玉容知道这是气话。
今日过后,她绝不会再相信董善瑶是个无害的,老祖宗慧眼识人,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来。
当初没把孩子记过去,现在,就更不会。
她无奈的安抚:“皇后娘娘也不好过,拿什么跟太后抗衡呢?让哥儿在您这里,她还要来抢,要是送去了景仁宫,她岂不更容易下手了吗?再说明妃那里……”她摇摇头,叹了一声,“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长此以往,对孩子也不好,说到底是万岁的骨肉,您也不想见他受苦不是?”
太皇太后靠在大背枕头上,手肘下枕着隐囊,她扬了扬头,似乎也很是苦恼:“老了老了,竟连个主意,都没了。当年……”当年她也是那样决断的一个,虽没有高氏的狠毒凌厉,却也是个能拿主意的。
果然是享福享多了,人就惫懒了,到如今,竟连个齐全的法子,都想不出了。
卫玉容在旁边儿看着,却觉得未必如此。
老祖宗未必是想不出法子来,只是她不会轻易地把母亲拉下水。
叫公主府抚养万岁长子这种事,一个弄不好,会惹怒宗亲,还要受到百官弹劾。
老祖宗是个护短的人,一辈子爱护子女,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会动这个心思。
卫玉容双手交叠着,死命的攥紧三分:“老祖宗,我这里,却有个法子,能解眼下的局。”
太皇太后倏尔睁开眼来看向她:“你有法子?”
她点点头:“只是我说了,您别生气,早上才气过一场,这会儿再不受用,我的罪过就大了。”
太皇太后一眼白过去:“你只管说你的,多大点儿的人,我还能跟你置气吗?”
她稍稍放下心来,犹豫着开了口,声音极轻柔,似乎是怕惊着了床榻上的人:“叫我母亲,把让哥儿接出去抚养,往后孩子就住在公主府,逢年过节的带进来跟您请个安,每月抱进来两回和万岁见见面,旁的人,一概不许再见他。”
果然,太皇太后登时就变了脸,只是隐忍未发。
卫玉容一番话艰难的说完了,太皇太后的脸色也彻底的黑了。
她是个精明的人,立时就想到了董善瑶。
“你刚才说,早上去过景仁宫?”她扬了声,质问卫玉容。
卫玉容点点头,小声嘀咕着,回了一声是。
太皇太后便冷笑了一声:“那这就不是你的主意,是皇后叫你来的吧?”
她吃了一惊似的,扬起小脸望过去:“您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太皇太后显然没好气,“你把你母亲看的那样重,会叫她搅和到这些事里来吗?你是个好孩子,总该知道,这是得罪高氏的事儿,你母亲诚然不怕,可她原本能够安逸的生活,如此一来,就再难清净了。要不是皇后,打死你,你也不会说出这么个法子来。”
卫玉容吞了口口水,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可我思来想去,抛开别的不提,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她柔声劝着,“东西十二宫,哪一处都不是让哥儿该去的。皇后那里要避讳,昭妃那里更不要说了,她身后还站着徐家,况且太后本来就容不下她……说来说去,本来您这里,是最好的去处,可眼下也不成了。既然哪里都容不下让哥儿,何不索性送出宫去呢?”
太皇太后的面色没能舒展开,冷眼盯着她:“那你考虑过你母亲吗?考虑过你祖父吗?卫家虽不避世,可自从当年尚主之后,便学会了退这个字怎么写。这么多年了,他们能自持,能沉下心,我也相信,即便是抚养起皇长子,他们也不会有异心。可是天下人,却会怎么想?”
卫玉容一愣。从她曾祖父,再到她父亲,卫家一门武将,当年尚主,为免遭人嫉恨,自去兵权,卸任在家,后来得了闲职封赏,从此浅涉朝堂。
她咬咬牙:“祖父和父亲为人如何,这么多年,天下人有眼可见的。况且,让哥儿不是他们主动要求抱走的,是宫里出的旨意……”
“旨意?这道旨意,你想叫谁出?我?还是皇帝?”太皇太后眯起眼来,“你再告诉我,这道旨意,怎么出?难道告诉天下人,为了防着高太后下黑手,把孩子送去公主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