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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萧燕华之后,太皇太后一直在寝殿里等着元清回来。
她也叫随珠吩咐了底下的小宫女儿在外头候着,见了元清叫带到她寝殿这里来。
随珠这会儿掖着手在旁边儿站着,想了半天才问道:“您真的觉得,这是殿下做的糊涂事吗?”
太皇太后斜了一眼过去:“庆妃说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荣昌这次大概是叫蒙了心,跟着昭妃干这种事。”
她一面说一面叹气:“她心气高,从小养成的,我平日里并不愿过分的拿捏她。又岂料到,一味的纵着她,纵出今日祸端。所幸的是,昭妃和她还有一丝的理智尚存,没有真的想要定妃和孩子的命,如若不然,她们两个就是百死莫赎。”
随珠咬了咬下唇:“奴才倒是觉得,太后那里……”
太皇太后一扬手打断了她:“庆妃年纪虽然小,可是看人看事,却格外的精明。随珠啊,你在我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这宫里头的人和事,也看了这么多年,你觉着,这是高氏一贯的行事吗?”
随珠倒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不是高氏的处事方法,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心里也很清楚,定妃的事情,十之八。九就是昭妃和荣昌两个人做的,你怕我心里不受用,怕我难过,变着法子的想劝慰开解我罢了。”
“主子,奴才……”随珠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可是话到了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年她跟着太皇太后的身边儿,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她心里在想什么,做的事又是什么目的,太皇太后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的确是觉得,这件事和荣昌殿下脱不了干系的。
只不过是怕太皇太后顺不过这口气啊……
太皇太后费心思的劝诫殿下,殿下却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要真的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
先前太皇太后病着的那阵子,贵妃在慈宁宫中侍疾,殿下几次唇齿相讥,太皇太后不是也没多说什么吗?
可是这回不一样啊。
那是万岁。宠。妃,肚子里怀着的,更是天家骨肉,殿下这样做,实在是太糊涂了些……
太皇太后的叹息止住了,眼神从随珠身上挪开,飘向了远方:“幸而孩子没事,不然将来,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荣昌她,又怎么配当元姓。”
随珠瞳孔蓦然放大,大吃一惊。
这话说的,何其严重。
她不敢再轻易开口,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只盼着殿下回来时,不要再扯谎惹怒太皇太后才好。
……
元清回来的时候,是有些垂头丧气的。
多年来她为了徐氏忙前忙后,这几个月里又为徐明惠铺路搭桥,可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让人难堪的真相。
元邑说了些什么?
他从没想过伤害她,叫她不要怨怪,也不要有恨。
其实没什么的。
这座禁庭,她待了十几年,今夜竟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她从前不觉得,今夜之后,却觉得这里全是肮脏。
她是害死了徐明芷,可她也没想过要瞒着谁,但凡当日高太后追查,她也丝毫不会退缩。
今次她也的确给定妃下了药,可她没想过要害她性命,更没想过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
她就算做过种种筹谋,却仍旧觉得,自己是能够光明磊落的活着的。
可是这深宫中,实在令人作呕啊。
元清神色冷然,进了慈宁宫后,连去太皇太后面前请安的心思都没有了,径直的就要往寿安堂回。
还是小宫女儿胆战心惊的拦了她一把,声儿打着颤,头也不敢抬的回了话:“太皇太后叫奴才在这儿等着殿下,说您一回来,就叫您到寝殿去问话呢。”
元清这时心下才咯噔一声。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可笑。
她自以为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可实际上呢?
萧燕华看出了端倪的吧?不然的话,她不会拉着元邑出去说话,而元邑的反应,显然是也怀疑到了她,再加上萧燕华的几句话,心里便很偏向于此事是她所为了。
这会儿她回到慈宁宫来,连老祖宗都要把她叫到跟前去问话。
问什么话?除了承乾宫的事情,还有什么话好问的呢?
元清扬了扬头,今夜星光正好,想来明日是个极灿烂的天。
真可笑,到了这时候,她居然成了这宫里最大的笑话。
她阴恻恻的一声冷笑,吓得旁边小宫女儿打了个哆嗦,她才一眼斜过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步子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而去了。
元清进得寝殿中时,太皇太后正靠在炕床上,一眼瞧见了她,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从皇帝那儿回来了?”
“是,刚回来。”元清蹲了个礼,径直迈开步子过去,“才进了宫门,宫人说您在等着我。”
“是啊,不等着你,还能怎么样呢?”太皇太后见她坐下去,稍稍正了正身子,左臂微微一抬,手就落在了她肩膀上,“荣昌,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亲侄,你就不怕一时分寸没拿捏住,果真伤了他吗?”
元清眉心突突的跳了两跳,侧目看过去,却并没有躲开。
她缄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你果然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却大感意外。
她这样直接的就坦白了,反倒叫人觉得奇怪。
元清是个最有傲气的孩子,这样无奈的苦笑,这种参透般的神情……
太皇太后心下一凛:“皇帝在乾清宫,都跟你说什么了?”
元清却并不答话,直勾勾的盯着她:“老祖宗,您早就知道谁才是他心里的人,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些日子以来,您旁敲侧击也好,直言提点也罢,一直叫我不要去跟卫玉容作对,可您怎么就不肯直接告诉我,卫玉容才是万岁心里的珍而重之,我最好不要为难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后患无穷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不忍心的。
世人常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她这里,就更是这样的了。
她眼中泛起了阵阵怜爱,稍稍欠了欠身,微微递出胳膊,想去握元清的手。
可是元清却顺势躲了一把,没叫她握上来。
她背过脸去,悄悄地抹了一把泪。
这举动落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荣昌,你从不轻易落泪的。”
“是啊,可我也不是没心的人啊。”元清红着眼眶,扭过头来,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不肯直言告诉我,无非是怕我知道了,就不止是为难她一番这样简单的事。可是您难道就没想过,我会因为这件事,而就此收手,是吗?”
“荣昌啊——”太皇太后长叹一声,讪讪的收回手来,“你执念太深了。”
“什么?”元清有一瞬的怔住。
这一切,都怪她执念太深了吗?
事到如今,是她自己自作自受的吗?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伴随着这寝殿之中的烛火摇曳,一起明了暗,暗了又明的。
元清盯着看了许久,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许久后,她才嗤笑了一声:“老祖宗是觉得,是我自作自受,是吗?”
太皇太后却冲着她摇了摇头:“我知道,自你母妃在时,你就一直不服气。在你心里,徐家处处都好,凭什么不能出一位中宫皇后呢?你母妃没坐上的那个位置,你便费尽了心思,要拿来给徐家的嫡女。我劝过你,不止一次劝过你,可是你听了吗?你一个字都没听到心里去。容儿与你,还有骨肉亲情,你都尚且能对她下手,更不要说别人了……”
她顿了顿,直勾勾的盯着元清:“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很难回头了的。荣昌,你叫我怎么信,你会因为知道了真相就选择放弃?”
“那您就能为了卫玉容,把我蒙在鼓里,是吗!”元清音调倏尔拔高了,“我算什么?您告诉我,那我算什么?”
“荣昌……”
元清却丝毫不给太皇太后开口的机会:“您瞒着我,皇帝瞒着我,甚至还利用我,把徐明惠弄进宫里来。到头来,我落着什么了?我不过落了一身的不是,还差点儿担上一身的罪名。”
她说着,又觉得可笑至极,冷哼了一嗓子:“我百般为徐明惠好,所谋之事,无不是为她,可她呢?定妃的事情,是我做的,可是她出的主意。”
“你……”太皇太后一拧眉,“药是你下的?”
“对,是我。”元清高傲的昂起下巴,“这东西不能从太医院弄,只要一查,她就暴露出来了,所以只能我安排人从宫外弄进来,也只有我,能办得到。”
“你好糊涂!”
她原本以为,荣昌不过是受了徐明惠的蛊惑,帮着徐明惠做了些手脚而已,却未曾想,这一切都是她做下来的。
太皇太后冷静下来之后又不由的后怕,那是替荣昌感到的后怕。
徐明惠在这种事情上能够不遗余力的利用她,将来真的出了事,只怕是头一个要把自己摘干净的,届时一切罪责全推到荣昌的头上去,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昭妃,禁庭中的这些肮脏事,与她毫无瓜葛。
这样的人,怎么能叫人不害怕。
元清苦笑着:“老祖宗,您这会子也不必替我担心了,皇帝在乾清宫中放了话,他无意伤我,更不愿害了我,这次的事情,他会处理妥当,不会叫我受到牵连。”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太皇太后的脸色却仍旧阴沉的可怕:“你好歹长长心吧,今次若是皇帝不愿意轻易放过,你又当……”
“他若不愿意轻易放过,了不起我赔出去一条命罢了。”元清一扬声,打断了她的话,“老祖宗,我从来把这皇宫当成家的,父皇与母妃在时,这里是我的家,他们不在了,因为有您,有皇帝,这里,还是我的家。可是今夜,这里叫我感到害怕,我的四周,全是阴谋和诡计,我信任的人,都变的面目全非起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戚戚然跪在了太皇太后的床边去。
太皇太后一时间有些慌了,这样的荣昌,她是真的从不曾见到过的。
今夜她从皇帝那里所得知的一切,对她来说,伤害是没办法抹平的。
尽管皇帝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伤她,可这伤痕已经划了下去,将来要拿什么去填补呢?
她坐直起身子,想上手去拉荣昌起来。
然而跪着的人,却倔强的不肯。
太皇太后喉咙一紧:“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元清扬起小脸儿来,正好与太皇太后四目相对上。
她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的开口:“老祖宗,放我出宫吧。”
出宫……她要离开这座禁庭……
在皇帝最艰难的日子里,她可以走,都没有走的人。
太皇太后心口一窒,只觉得浑身一震:“你要,离开我,离开皇帝?”
元清的苦笑又放大了些,连带着眼底都满是悲伤:“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难堪了。老祖宗,皇帝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高家完了,高太后也完了,他跟我说了,会在京郊盖起一座行宫,让高太后挪过去颐养,其实就是圈禁起来了。这朝堂中,禁庭里,再没有人是他的阻碍了,我能为他做的,其实从来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