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兜兜麽
时间:2017-11-02 16:57:17

  青青深深吐出一口气,在陆晟面前,她总是无所遁形,更有一股莫名的畏惧,令她后退,也令她怯弱。
  “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只是提点我,皇后母族强盛,往后如遇体统之争,他们倒是能替我出一份力。”
  陆晟低头反复捏着她的手,嗤然一笑,“这帮老东西,倒是等不及了。”
  青青道:“前几日四叔在山上与我说的话,我都明白,这一胎如是女儿,未免我当真生出儿子来,我这后半辈子恐怕是不能有孕的,但倘若是男孩,大约四叔便也认了,是也不是?”
  陆晟并未否认,只是指头上的力道加重,按住她手背凸起的骨头,半个字不肯多说。
  青青随即蹲下*身,仰头望他,“四叔原打算让我与陆震霆死在一处,有自孕与否都不要紧……”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话到此处他才发声,这一刻皱着眉,目光犀利,早已不复先前醉态,他大约是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沉迷,却又,偏偏沉迷……
  “好。”她难得如此柔顺,一改先前冷肃模样,“若这一胎侥幸得男,而皇后无子,我的身份皇后是清楚的,她容得下淑妃,未见得能容得下我,去母留子之事古来不知凡几,即便留我一命,这孩子,也决没可能留在我身边。”她垂下眼,极其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并未显怀的小腹,轻声似呢喃一般,“留不住,不如不留,不留,即是留……”
  “大胆!”陆晟的声音不大,却已足够透出泰山威压。
  他狠狠盯住她,而她唇角含笑,从容不迫。
  一个横眉怒目,一个轻松自如,自始至终头一回,他们之间乾坤倒置,强弱改立。
  “你敢拿他来威胁朕?”
  “不敢,只不过想问个清楚。”她低眉,一张顺服脸孔,似夏夜水中莲,“我前些日子糊涂了,但好在当下也不晚,都还来得及。”
  “放肆!你敢妄动!长福呢?朕活剐了他!”他彻底失态,他原本应当软硬兼施循循善诱,但她一提自伤之事,他竟一时把持不住,开篇就亮出底牌,好在他理智尚存,只短短一瞬便又拿回一张几乎无懈可击的面容,耐着性子沉声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有什么来问四叔也好,省得自己东想西想的想出病来。”
  他轻叹一声,牵起青青的手,一并往烧的暖暖的炕床上走,“你身子不大好,我们到这说。”两人一人坐一边,只五步远距离,他已经将通篇说辞都整理完全,开口即是语重心长,“南征时皇后一族虽说出力不少,但如今已经是太平年成,她家中也只剩一个哥哥还能顶些门面,不过是绣花枕头,四处惹祸,去年朕抬举他,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家里的事倒不必理会。”
  青青却未领情,“皇后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我不但是晋王府的人,我还是……”
  “什么晋王府,回头朕就拆个干干净净。”他渴得很,喉咙里冒着烟,自端了青青喝得只剩半盏的茶润一润嗓子才继续,“你放心,她不会开口。”
  “这是动摇国本。”
  陆晟一派悠然地反问,“你是赵家的姑娘,朕与你生儿育女,与国本何干?”过后又不等她开口,径直说,“朕心意已决,不再转圜,皇后那朕自有办法,你不必忧心,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青青双手紧握,仍未放松,“依我看,稳住皇后最好的办法,便是答应她,这孩子将来由她抚养,解她多年心疾。”
  “你想得对,却也不对。”
  青青被他说得一愣,面露惊异。
  陆晟习惯性地用手敲了敲桌面,一阵咚咚声恰好与院外的更鼓声齐齐响起来,将本就冷凝的春夜衬得越发沉寂,“中宫强大未必是好事,朕登基十余年,如今超重稳固,也该是他们示弱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透着青青熟悉的颜色,此类大权在握随意主宰生死之感,平静之中也无不让人热血喷涌。
  青青忍不住问:“皇上要动中宫?”
  陆晟睨她一眼,仿佛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朕与她是结发夫妻,朕如何动她?自然要与她同寝同穴,只是不过至亲至疏夫妻,有时枕边之人也不得不防。不是人人都像你,满脑门子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不想知道也难。”说着还伸手敲一敲她额头,跟方才敲桌子似的,敲出乒乓响。
  青青向后一躲,嘀咕说:“到底是只有四叔看得出来。”
  陆晟沉吟道:“确实如此,朕阅人无数,讳莫难解之人尚未见过。”
  青青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结果,也得不到承诺,沉湎中无不失落,陆晟却又提醒她,“不要去想不可能之事,太重的话朕不愿与你说,你自己要知道分寸。”
  等了一等,见她仍然望着脚尖不说话,他再补充道:“外头的人往后都不比见了,回宫之后若觉着寂寞,朕将你两个姐姐接进来陪你说话。”
  青青适才抬头,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睛,仿佛要将来人的魂魄都吸进去,“我是不是应该起身谢恩?”
  “不必了。”他先她一步起身,捏着她的下颌,轻笑道,“朕这几日总想着如何才能对你好,想来也不过是如此了,你放心,朕不会教你委屈,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是俪妃,你与朕,伉俪情深,无人能比。”
  他情深似海,她却挤不出一丝丝笑意来,“不稀罕”三个字挂在嘴边,愣是让她咽了回去。
  她有了顾忌,便也不得不收敛。
☆、第59章 59章
  青青第五十九章
  或是因为饮过酒的缘故, 陆晟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连呼吸声都比往常稍重一些。
  青青满腹心事,自然是彻夜难眠。期间偶然注视他睡梦中双眼合拢嘴角放松模样, 大约这才遇见一个真正不设防的陆晟。
  但她心中未见涟漪,她是卑微的卑微,低贱的低贱, 她因他的强大、冷酷, 无所不能才弯腰低头,为他跪服, 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所仰望的到底是陆晟,还是他背后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就这样看着看着, 不知不觉半趴着睡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落到他身边, 额头靠着他肩膀,感受着这一呼一吸之间难得的静谧安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 他已经醒了,伸长手来绕着她瀑布一般铺了满床的长发, 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还是在外头好, 不必天没亮就起身。”
  青青闭着眼睛装睡, 不肯答他。
  陆晟也不在乎她是醒是睡,自顾自说自己的,“昨儿酒后糊涂,与你说过几句重话, 实在不该,趁早上鸟语花香,想来气也消了大半,朕与你陪个不是,还望娘娘大度。”
  他说话时语调轻柔,与往常精于算计、讳莫如深的态度全然不同。
  也许是关外的山和雪令一颗石头心,也有片刻软化。
  她的心软到了极点,一双睫毛轻颤,却偏要用力闭紧了眼睛,唯恐被他瞧出星点破绽。
  却谁知忽然腰间一紧,是他伸手环住她腰肢,一把握在侧腰上,“养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不见一点儿肉,你这身子,金山银山吃光了都不见肉。”
  “这么喜欢见肉,怎不见你养只猪来玩儿?”青青闷着气,一下拉开他的手,转身便坐了起来。
  “醒了?”陆晟侧身往她背影,嗤笑道,“已养了一只,年纪小、脾气大,实难伺候,不敢再养了。”
  “你——”她回头,眉毛一拧,瞪他,“你骂我是猪?”
  陆晟眯着眼,好整以暇,“世上岂有如此凶恶之猪?见所未见。”
  她气得攥紧了拳头,可怜打小儿在宫里养着,小半辈子未同人吵过嘴,哪里敌得过陆晟这类市井军营里混过的?只晓得咬紧牙,瞪大眼,气得眼睛都红了,好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娇人,让陆晟一大早看得心痒痒,实在忍不住一把勾住她后腰,再往床上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囫囵塞在怀里,好生揉搓一番才放过,更凑在她耳边调笑道:“朕还盼着你赶紧为朕生个小猪仔呢。”
  青青气坏了,张嘴就咬在他手腕上,没敢用力,只留下浅浅一串压印,“等我饿了,一口吃了你!”
  陆晟道:“你若想吃,朕割肉喂你。”
  “我才不信,放手,我要起来了,一大早打打闹闹成什么样子。”
  “原你也知道不成样子……”再要调侃,却瞧见她绯红的脸,显然是真动怒,便停下服软,“是,全凭娘娘吩咐,这就伺候娘娘起身。”
  他撩起帐子,不必开口,已见一群宫女鱼贯而入。
  因着青青是从来不亲手伺候他的,两人便分开两边,各自洗漱。
  窗下,陆晟正展开双臂,任由宫女替他穿衣。周英莲这时跟上来,细声说:“皇上,中宫来人了,怕是为了娘娘有孕之事。”
  “嗯,知道了。”陆晟轻哼一声,转过身看青青满头乌发落在鹅黄的缎子上,显得明艳而张扬,忍不住上前几步,在满屋子太监宫女面前从身后抱起她,令她双脚离地,吓出一句惊呼,“你做什么!”
  陆晟抬高她又放下,只当是无聊时的恶作剧,“因你有了身子,草原是去不成了,等明年生了孩子养出肉来,再去不迟。”
  青青问:“草原上有狼吗?”
  “有。”
  “那好,到时将你送去给它们加餐。”
  “啧,好个心狠手辣的小猪仔。”说完不等她再瞪眼捏拳,便快步走向院外,留她在屋子里摔了手里的玉梳子撒气。
  周英莲在陆晟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出门他当即变了脸色,又是个冷肃模样,周英莲瞧出他心有忧虑,摄手摄脚不敢出声。
  直到走出长廊,陆晟才停下,望着石屏风上一株万年竹问道:“人呢?”
  周英莲连忙应,“已经安顿在外头,皇上若要见,奴才这就将人领来。”
  “嗯,到正厅去。”
  周英莲当下打发小太监去提人,自己个儿还跟在陆晟身后连声问:“皇上,先用早膳吧。”
  来的人是满福,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规矩,动进退,也早在陆晟跟前混了个脸熟,因此她一屈膝,就让陆晟抬手止了,吩咐她,“皇后有话要说?”
  满福连忙堆起笑,“娘娘听说皇上前些日子有些波折,实在放心不下,便差奴婢来看看,顺道也将胡太医带来,他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正好给皇上请个平安脉。”
  陆晟脸上的表情不变,任谁也猜不透他此刻所想所思,满福的笑停在嘴边,仍旧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他耐着性子,“还有呢?”
  满福道:“皇后娘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
  满福身前传来一声轻笑,全然是轻蔑之音,“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她有话,朕自然要听。”
  满福未察觉弦外之意,当即心上一喜,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俪娘娘身份特殊,乃狐媚之女,若让她腹中之子出世,恐要祸乱朝纲,动摇国本,故此娘娘恳请皇上,当断则断!”
  她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倒真似节烈之士。
  陆晟仍是不紧不慢地姿态,随手拨了拨碧玺珠子,似探究一般问:“何谓当断则断?你们娘娘没有与你明说?”
  满福道:“回皇上,胡太医擅妇科,一帖药便可断了祸根,皇上若仍怜惜俪娘娘,再多服一帖药即可永绝后患。皇上,娘娘同奴婢说过,她宁可玉碎,也不愿见祖宗江山毁于一女子之手。”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竟在发抖,喉咙眼儿里打颤,连带着声音也都是颤的,一把骨头崩到了极限,背上也都是虚汗。她等了又等,也没听见高座上传来半点声响,直到她开始怀疑屋内根本没有第二人时,陆晟却发声了。
  他感慨,“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第60章 60章
  青青第六十章
  王府正厅四面透亮, 日光渗透着每一个角落,几乎让暗影无所遁形。
  满福听完陆晟如了悟一般的感慨,自觉已将差事办好, 适才暗暗舒上一口气,正琢磨是该明日启程还是留下与圣驾一道回京。忽然间门开了,周英莲弓着腰进来听吩咐。
  “舌头拔了——”
  这声音仿佛从满福的脚底板传上天灵盖, 沉得像一座山, 瞬时便能将她压成齑粉。她是宫中侍奉多年的老人了,这会子也彻底慌了神, 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到陆晟脚边去求情, 好在周英莲反应快,半道儿就被拉回来, 外头再进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 将满福一左一右拖尸一般拖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声, 刺得人耳根子生疼。
  陆晟皱眉吩咐周英莲,“回头你亲自将她送去长春宫, 若皇后有话,你务必一字不落地回给朕。”
  周英莲深深一鞠, “奴才遵旨。”
  陆晟扶着椅子站起来, 面上阴云未散,仿佛仍然思索皇后破釜沉舟的胆色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朝中将将平静,他实不愿后宫再起波澜,尤其是在子嗣一事上, 绝马虎不得。
  日头转眼升高,阳光下积雪融化,屋顶、树叶次第露出本色。
  青青早上吃得好,比往常进得多些,尤其是一碟子匙子饽饽红糕,几乎都吃得干干净净,要知道若依照她的口味,这些关外的点心是一律不碰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厨子手艺太好,还是肚子里那个就爱吃北方味儿,连带着她的喜好也走偏了。
  因吃得多了,便更要走一走好消食。
  喜燕扶着青青出门,轻声细语讲着旧都风物,她说得口干舌燥,听的人显然心不在焉,只偶尔点一点头,却又不肯开口喊停,她便只得一直不停说下去,没个尽头似的。
  英王府不大,出了院子就能瞧见大厨房,青青提步向前,喜燕这时劝说:“娘娘,前头油烟重,闻多了怕是要反胃。”
  青青却不理会,反而加快脚步上前,越过门槛就撞见灶火旁一道修长身影,一袭青色的袍,与油星子满桌的厨房衬在一起,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他回头,平静地低头、行礼,“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安。”
  灶头上还有煮沸的水,正咕咚咕咚冒泡,他身后三五帮手也都停了动作,一个接一个跪下磕头。
  喜燕站在青青身后,想劝,又不敢开口,
  气氛冰冷,沉默让人如鲠在喉。
  到底是青青无奈,气消意平,“我知道是你。”
  元安道:“娘娘英明。”
  “我哪里英明?”她自嘲似的一笑,目光落在他肩上一丝柴火灰上,“你们个个说我聪明,其实句句都是哄人的鬼话,我只是个再愚笨的了,再怎么教也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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