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让我忘记你吗?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把它扔掉了,说起来——”程远笑了笑,“它还真的挺贵的。”
童遥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将戒指接了过来,漂亮的指环放在手中, 心底又有一股股的酸涩涌上来。
她猛地收紧了手, 钻石的边缘嵌入掌心,有些淡淡的痛意蔓延开来。
“再见。”她抬眸望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程远微微仰起头,初冬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带起刺骨的凉意。
“再见。”
他轻声开口,声音微哑,黑眸里已有泪光隐现。
镜头拉远, 冰天雪地,黑色大衣的男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过。”陆熙开口。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片场里却格外清晰。
“杀青啦!”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句,顿时整个场面都沸腾起来。就连几位主演也都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部电视剧,可毕竟陆熙这位导演要求严格,所以演员们,尤其是几位主演都十分辛苦。不过虽然辛苦,众人的演技却在陆导演的高压政策之下都提高了不少,更何况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对视间免不了又有几分离别的情绪在其中。
苏锦站在陆熙身边,望着欢腾的人群,神色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陆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想......”苏锦回过神来,答道:“程远被拒绝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人心难测呢?”
人心难测......
陆熙唇边的笑意一僵。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轻轻摇了摇头回到:“你笔下的人物,怎么想的你不清楚么?”
“怎么会清楚呢?”苏锦扭过头来,一向清亮的凤眸里有些迷茫,“都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是顺着它的脉络在走,可到了最后,就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我的想法还是故事原本的走向。”
“或许冥冥之中,这些故事在某一个真实的时空里发生着。但到底是他们因我而生,还是我的故事,原本就来自于他们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世界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由于那本书而出现,还是原本就存在于世,只是偶尔被人截取了其中的一隅?
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
究竟什么,才是真相呢?
是不是......就连她原本存在的世界,也出自于什么人的笔下?
世界之大,而她犹如沧海一粟,井底之蛙。
偶然窥见了真实的一角之后,将要迷失。
“想这么多做什么?”陆熙掩去了眸中的一丝异色,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恩?”苏锦反射性地抬眸。
“无论什么是真相。但这里,有你的家人,朋友,”他勾了勾唇,“还有我。”
“因为心有牵挂,所以人才存在于世。这样的话,是真是幻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心有牵挂,所以人才存在于世。”
苏锦轻声呢喃,愣了半晌,忽而洒然一笑。
对啊,既然她已经在这里,既然这里有她的牵挂,有她的亲人和爱人,那是真是幻又怎么样呢?
想那么多,不过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罢了。
见她想通,陆熙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苏锦好奇道。
“明家同意薛凯和纪敏的事情了。”
“同意了?”苏锦一愣,挑了挑眉道:“以明叔叔的性子竟然会同意?是薛凯坚持吗?”
“薛凯坚持,明家主大概也是不想反对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反正这事儿就这么成了。”陆熙摇头笑了笑:“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人心,要不怎么说人心难测呢。”
苏锦赞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起之前哥哥说过的话来。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种一丝不差的爱情。每个人的爱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酸甜苦辣。都需要自己去经历。
“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她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突然露出的一抹释然。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变质,都会消散,都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成为过眼云烟。
陆熙瞧见身边女孩微微弯起的唇角,桃花眼底也露出一抹笑意来。
“啧啧,陆导和夫人躲在这里干嘛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调侃声,苏锦抬了抬眼皮,却没什么反应。
一开始慕清叫她夫人的时候,苏锦还会害羞一下,反驳几句。可到了最后,大家发现喊她夫人之后自家导演心情就会好上几分这个秘密之后,苏锦就直接习惯了这个称呼。
而对于这种明确自己身份的习惯,陆导演一向是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若不是开口的人是慕清,她大概连眼皮都不想抬的。
慕清看她不说话,也不在意,开口冲着陆熙问道:“陆导,杀青宴哪里请呀?”
因为苏锦的缘故,她跟陆熙的关系比其他演员更熟悉几分。不过也仅仅是熟悉罢了,要不是因为苏锦在现场,她可不会胆子大到来找这个传闻中“温润如玉”的阎王问这种问题。
“杀青宴啊。”果然,陆导演心情极好地笑了笑,“帝豪。”
“哇呜!”
人群中顿时传出了更大的欢呼声。
苏锦皱了皱眉,抬手将慕清拉到了一边。
“清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怎么?”慕清眨了眨眼睛,“我就是随便问问。”
“装,你再装。”苏锦瞥了一眼极熟悉的凤眸,“我还不知道你?搁平时,你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花在你家男神身上,还会想着去哪儿吃饭?”
“这个......恩......”慕清迟疑了半晌,直接丢下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啦”,挣脱了苏锦的手。
直到杀青宴众人都吃饱喝足的时候,苏锦才终于明白这姑娘究竟是要做什么。
表白。
帝豪的宴会厅是以大套小的方式组成的,陆熙邀请了剧组的所有成员,而主要的一些成员则集中在了宴会厅的包厢里。
而慕清,当着包厢里所有人的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的男人表白。
“白颢齐,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她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身子突然就稳定下来。
其实她对白颢齐的感情根本没有隐藏过,常在剧组的人大半都看得出来,不过平时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有这样的勇气,竟然直接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不给自己留一点回转的余地。
“如果你也喜欢我,就请做我的男朋友,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为这段时间给你造成的困扰道歉。”
站在众人眼神中央的那个姑娘,声音极稳,本就漂亮的凤眸亮如星辰,发出濯濯的光彩来。
“她真勇敢。”即使过了很久,苏锦依旧忘不了那双眼睛。
那双与曾经和现在的她都极为相似的凤眸里,写满了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勇气和炽烈。
她和她,果真是完全不同的。
“还在想刚才的事?”陆熙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恍惚的自家丫头,开口问道。
“恩。”苏锦点点头。
二十二岁的女孩,追寻着心上人的脚步前进,不顾一切地去追寻心中所爱。
她弯了弯眼眸,口中却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样奋不顾身的感情,会是什么感觉?会……很美好吗?
“怎么说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应该高兴吗?小丫头叹什么气啊?”陆熙将车开上高速,笑着调侃道。
“也对。”苏锦闻言转头看着男人清隽的侧颜,勾唇轻轻笑了起来,“没想到白颢齐那个严肃又认真的闷葫芦竟然真的喜——”
“吱——”
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耳畔,苏锦猛地扭头,还来不及在一片晃眼的光里看清什么,身子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尖锐的刹车和沉闷的撞击声交缠在一起。
那一刻的时光仿佛极快,好像一刹那间,连眨眼都来不及就已经结束;又好像极慢,仿佛每一帧画面都被镜头刻意拉长,自眼前一寸寸滑过。
无法拒绝,无处躲藏。
49.
陆熙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时候, 他还叫做沈陆曦。
沈家的沈, 陆地的陆,卿云郁郁曜晨曦的曦, 谓之沈家大地的朝阳,承载了整个沈家的希望和未来。
当初, 他是这样被告知的,也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身为沈氏长孙,他生而知之, 自小便是天之骄子, 家中所有小辈的楷模。
十八岁接手家族企业,四年时间,硬生生将整个沈家的势力扩大了一倍。
那个时候的他,不过二十二岁吧。
正当少年时,风华无双。
父母眼中让他们骄傲的长子,同辈们眼中仰望的偶像, 同行们眼中避之不及的商界之王。
而这一切, 终止于二十六岁生日。
彼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沈家地位日益稳固,而他虽然年纪还不大, 但积威甚重。生日当天,家族一些同辈们一起为他庆生。
因为自小就太出类拔萃的缘故,他和这些同辈们相交并不深。他们面对他时,也大多都是尊敬畏惧有余,亲近不足, 就连小他四岁的亲生弟弟也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这样整齐地提出为他庆生这件事情来,他也就没有推脱。
都是血脉亲人的缘故,一向不怎么与人饮酒的他多喝了几杯。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私家医院最高档的病房里,满目刺眼的雪白。
他们说,他喝醉了,司机送他回家,半路遇袭,司机当场死亡,而他被绑架,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因为时间太久的原因,即使接上也没有了用处。
也就是说,他,沈陆曦,沈家的天之骄子,从此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听到这些的时候,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挑断手筋脚筋?拍武侠片吗?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吧?很好啊,这些小家伙们看来都不错嘛,居然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了。
可是……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动哪怕是一根手指。
长辈,父母,兄弟,还有那天为他庆生的同辈们,轮流来看望他。言语中都是让他不要自暴自弃这样的安慰。
然后,热闹过后,他几乎被遗忘。
那段日子,空寂而清冷。
对于从小生活在花团锦簇众人追捧中的他来说,是一种太过新奇的体验。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大脑在不停地运转。
那些人的眼神在脑海里一一略过,从来没有一刻,他那么清晰地看到了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感情。
可惜。
那种,好像在看着一个珍贵的却带着满身裂痕的瓷器一般的眼神。
他开始怀疑他们的说法,出事之后,沈家换了一位长辈执掌,他的亲信也基本都被挤出了权利中心,可掌权沈家多年,他自然也培养了些不为人知却对他足够忠心的下属。
可等到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原本满腔的悲愤和恨意,突然就消散了。
如同沸腾的水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哀莫大于心死。
他以为,是哪个同辈嫉妒他的地位,所以暗中出手,至多,不过是一些旁支的长辈们在暗地里支持。 而家族,不过是被他们蒙蔽了。
却不想――
竟是一场东方快车谋杀案。
当晚,出现在现场为他庆生的一十七位同辈,皆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而他的亲弟弟,是发起人。
真相如同兜头的冰水落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忽然连报复的兴致都没有了。
有什么意义呢?
从小,作为长子长孙的他,就被灌输着以家族为重的思想。
二十六年,从牙牙学语到驰骋商界,家族对他尽心尽力地培养,他也自当奉献一切。
是吧,都怪他太过优秀。
沈家沈陆曦,生而知之,权谋无双,是覆盖在所有同辈头顶的阴影。
之前他们还顾忌着长辈的态度,可现在沈氏地位已然稳固,多一个沈陆曦是锦上添花,少一个沈陆曦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更何况,法不责众。
甚至在几番试探之后,他们发现,即便是一些家族长辈,也存着这样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既然这样,还怕什么呢?
于是,有了庆生,有了动手,有了之后几乎整个家族全部的沉默。
他,对于沈家来说,已经没有了价值。
所以他们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看待玩物的可惜,如同看着一尊被打碎的价值连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