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一看,沈樊成踩到她裙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角瞟到那女子往这儿看过来,连忙从架子上拿过一件大袖衫往身上一披,又借着大袖衫的遮掩将几件深色襦裙往沈樊成肩上一扔。
蹲着的沈樊成:“……”
那女子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身上这件看起来挺好看的。”
殷佑微回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笑道:“多谢,不过这料子不太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待会换家店逛逛。”她探了探头,“咦?”
沈樊成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完全消失,总要露出一点身形来的。
殷佑微不知道对方能认出多少,只能硬着头皮道:“阿福,我让你给我理裙角,怎么理了这么久?”她稍稍拎起一点,“啊呀,你这个人做事长不长心的呀,怎么还给我弄脏了呢,快擦干净。”
沈樊成:“……”忍了。
他的佩剑已经悄悄塞在了一旁的衣服堆里,肩上搭着的几叠襦裙也遮住了他原本那身衣服,这会儿脸更是深藏在阴影里。
蓝衣女子多看了两眼,嘟囔了一句:“真是,现在连个下人都……”她迈步离开,摇头喃喃,“迟早把他找出来,哼。”
殷佑微用余光目送她出了门,松了口气:“走了走了。”
沈樊成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把肩上衣服往旁边一扔,重新摸回自己的剑。
“她是谁啊?”殷佑微好奇。
“你别多问,问多了对你不好。”他说。
殷佑微想了想,也对。他们江湖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知道太多要惹祸的。
她飞快地挑完一套勉强还可入眼的衣服,去柜台结账。
沈樊成站在门口,非常谨慎地两边看看。
殷佑微抱着衣服袋子走到他旁边:“我去住客栈了。”
“嗯。”他心不在焉,还在观察有没有那个女子的踪迹。
“喂,”殷佑微戳了戳他胳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啊?”
沈樊成沉思了一会儿。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女人竟然重出江湖。以她的性格,必定会在一天之内打听出他的消息,然后……
他站在黄昏中,感觉未来一片黑暗。
他看向殷佑微:“我们待会说,先去客栈。”
找了家客栈,沈樊成说暂时离开一下,殷佑微便先走了进去,随即皱了眉头。
昏昏黄的灯光,油腻腻的旧桌椅,连掌柜的算盘都掉了颜色。
她在心里暗叹口气,忍了。包了间中等客房,又点了几个菜让小二待会送上去。
沈樊成一身粗布麻衣,背了个小包袱从门外走进来:“小姐。”
殷佑微被他低沉的嗓音吓了一跳,盯着他抹黑了三分的脸看了半天:“你……”她咽下话头,转身上楼,“跟我上去。”
她走进房间关好了门,皱眉打量他:“你这是什么打扮?”
沈樊成咧嘴一笑:“自然是你的随从该有的打扮。”
“嗯?”她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倒了半天没倒出水来,打开茶壶盖子一看才发现没水。她无奈地把茶壶一搁,重新看向他,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这是同意跟我一起走了?”
沈樊成叹气:“没办法呀,当大侠太出风头会被人追,我只好暂时纡尊降贵一下。”
殷佑微忍不住笑了。
她懒得管他到底碰上了什么事要改变主意,反正他能跟着她一起走,那就够了。他虽然和她才认识半天,但看着并不像坏人——至少面对她时不像个坏人,更有武功傍身,是她现在能找到的最靠谱的人了。
而且他现在需要靠她掩饰身份,彼此互利,比单纯的人情关系更让人安心些。
殷佑微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个傻白甜,但是一旦涉及利益时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这一点需要感谢她精明的父母。
小二敲门,送菜来了。
她让他给茶壶里添了热水,泡了花茶。
等小二出去了,沈樊成就大咧咧地坐到她对面,举起筷子就要夹菜。
殷佑微拿起筷子就打了他筷子一下:“你干什么?”
“吃饭啊。”沈樊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不两双筷子呢吗?”
“沈大侠,这是用我的钱买的。”她用筷尖点了点盘沿,“当然,我并不是不愿意和你分享,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件事情。”
沈樊成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放下筷子:“嗯?”
“我要去江州,你能保证这一路上都护着我的安全吗?”
沈樊成笑起来:“如果你是通缉犯,那我应该护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许呦和苏苏i的地雷(づ ̄ 3 ̄)づ
ps:等更的大家如果没事干的话可以戳进我专栏,前两天刚完结了一个短篇甜文《我为真君画眼线》。
杨戬x妲己的现代日常_(:з」∠)_这个安利很好吃的……
☆、水晶包子
“我当然不是通缉犯,我身家清白着呢。”殷佑微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达成共识,我负责这一路的开销,你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如何?”
沈樊成眯了眯眼。
他先前确实低估这姑娘了,以为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冷静下来后还挺有打算。
“行啊。”
虽然从刀烈春那女人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比较难,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想到堂堂的沈少侠会奴颜婢膝点头哈腰地做仆人呢!
何况面前这小姑娘很有意思,一路上想必也不会枯燥。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目前真的很穷。
而她即便现在手头拮据,也不像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哦,什么?之前他明明说不稀罕钱?
那是因为没碰上刀烈春,又觉得伺候大小姐麻烦,所以金钱对他的诱惑力就没那么大。
但这会儿他急着找个合适的身份摆脱刀烈春,小姑娘又勾起了他的兴趣,金钱就显得是锦上添花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总要向现实低头。
他不禁想,万一今后这段事情被抖到江湖上,旁人会怎么说自己。恐怕那几个老古董跳脚跳得更厉害,骂竖子鼠辈骂得更有底气了吧。
嘁,反正他也不在意。
沈樊成翘起二郎腿:“不过你对我这么放心?你打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没有。”
“哦,简而言之就是我名声很不好。”
殷佑微犹疑地皱眉:“……所以你才是通缉犯?”
“没有,不要瞎说。我也没干过什么大坏事,但是像我这种优秀的人呐,总是容易招来打压的,你懂的。”
“这就是有人找你约战的原因?”
“唔,”他摸了摸下巴,“如果能打败我,既能彰显他的实力,一战成名,又能博得个除害的好名声,多妙啊。”
殷佑微:“……”她喝了口茶,“我会不会再次被你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不会不会。你放心,之前是我没掩饰行踪,这次我保证掩藏得好好的。”
“那你的剑?”
“收包袱里。不到关键时刻我不拔剑。”他骄矜地笑起来,“普通的山匪什么的,用不着我动剑。”
“……”您能别乌鸦嘴么?
殷佑微揉了揉额头,道:“行吧,那就这样。吃饭吃饭。”
她已经饿过了头,这会儿看着三份菜也不是特别有食欲。可能还是因为品相不怎么样。不过这种小店,就不去计较了。
沈樊成已经动起了筷子,往嘴里扔了一块肉片,边嚼边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殷佑微的筷子停在了盘子上方,抬起眼看着他。
沈樊成咽下肉片,又夹了块青椒:“怎么,不能说闺名啊?不能说就算了,那你至少告诉我一个化名呗,私底下我总不能小姐小姐地叫你吧。”
殷佑微略略一思考:“你叫我小魏就好。”她看着他,“这样是不是不太真诚?我知道你的真名,你却不知道我的真名?”
“哎呀,随便啦,一个代号而已。”他嚼着菜含混道,“把你送到江州就好么?”
“嗯,我哥哥在那里,到时候我让他给你钱。”
沈樊成笑了一声,继续吃饭。
殷佑微吃了一口豆腐,意兴阑珊。
沈樊成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是你喊着要吃豆腐的么?”
“不好吃。更何况我想吃的是八宝豆腐,这儿没有。”
沈樊成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
“行了。”她打断他的教育,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沈樊成撇撇嘴。
最后殷佑微还是嫌腻,感觉有点不舒服,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沈樊成将剩下的菜吃完,和她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后就出去了。殷佑微也没多问他睡哪里,反正江湖人么,自有他们一套。
她叫了一桶热水上来,终于痛快地把自己身上那股子鱼腥气给洗干净了。
她擦干头发和身子,穿好里衣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她万万没想到殷家的下人敢跑路,平时也没亏待他们呀。怎么就忽然……
她怀着心事,揉了揉眼,疲倦地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殷佑微醒来仍觉困乏,眼皮沉沉,头脑昏昏。她吸了吸鼻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受了风寒。她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下楼吃早饭。
沈樊成站在楼梯口等她。
殷佑微没什么胃口,跟他说:“你吃过了吗?想吃什么自己点。”
“吃过了。吃了俩大肉包子。”
殷佑微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松松软软的包子皮,皮上捏了褶子,皮下咬开就是夹杂着白花花肥肉的馅,闪着油亮亮的光……
她捂住胸口,忍住了干呕的欲望。
“小姐的脸很红啊,不舒服吗?”他还是下人打扮,不过问话倒问得挺真诚。
她摆了摆手,叫了一碟豆腐皮和白粥,到桌边坐下:“你不是没有钱么?还能买大肉包子?”
“记你账上的啊。”口气非常理所当然。
“……”殷佑微翻了个白眼,用热水涮了涮筷子开始夹菜吃粥。
沈樊成站在一边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潦潦草草磨磨蹭蹭,不由道:“没胃口?”
殷佑微“嗯”了一声。
他又瞧了瞧她绯红的脸颊,压低了声:“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点风寒,没事,等我吃完就走。”她知道他急着躲人,她自己也急着去江州,不能耽搁下去。
沈樊成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殷佑微以为他有事,也没在意,结果过了一会儿一碟酸豇豆就摆在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沈樊成正垂着眼把原先那碟豆腐皮挪开,还一边低声说:“你胃口不好还点这个是不是傻,豆腐皮配白粥,能吃得下去就有鬼了。”他把酸豇豆往前推了推,“吃这个。我刚才在他们后厨晃了一圈,让他们给你炒了一份酸豇豆肉末。”
一把青绿色的熟豆角,几只红艳艳的辣椒皮,一堆细碎肉末,混在那白色的小碟子里装着,泛着淡淡的油光。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酸辣气,沁入她鼻尖。
殷佑微咬着筷子犹豫:“我不太吃辣。”
“这个不怎么辣的,就是开开胃。”他说,“你没吃过么?”
……说实话,这么朴实的开胃菜一般不会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
但她还是夹了一筷子。
然后沈樊成就满意地看着她就着酸豇豆炒肉末扒拉掉了大半碗粥。
从客栈出来后,两人买了点药和其他日常用品随身带着,殷佑微又去当了一只手镯,雇了个车夫驱车离城。
沈樊成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跟她讲:“马车贵呀,还远,哪有走水路划算。”
殷佑微哼了一声,鼻音重重:“我拒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
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巨大了。
沈樊成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殷佑微方才服了点风寒药,那药估计有催眠的功效,这会儿她更困了。她和沈樊成说了一声,便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沈樊成无所事事,索性翘了腿撑着下巴看她。
她闭着眼,头稍稍歪着,半张脸埋在了阴影里。她的脸不大,却莹润丰满,沈樊成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觉得很像一只水晶包子,仿佛咬一口就能有热腾腾的汤汁流出来。他被自己这个绝妙的比喻逗乐了,一个人坐那儿闷笑。
她收拾得匆忙,上半截头发只用一只白玉簪绾住,下半截则绑了条水红色的发带。显然她的发质很好,漆黑柔顺,不然那条发带也不会一副欲滑未滑的样子。她的身子随着车厢一晃一晃,发带也在那晃动中顺着头发一点点滑下去。
沈樊成看着它将要滑到尾部,便起了身,从她对面挪到了她左边,饶有兴致地用食指一勾,那发带便从发尾被勾了下来,一个打着蝴蝶结的圈顺利落在了他指间。他摸了摸,又撩了窗纱对着光瞧了瞧,暗暗啧了两声,心想,还是真丝的,骄奢!淫逸!
他捞起她背上的头发,重新系好,又托腮侧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越来越有往一边倒的架势,不由担忧起她的脖子来:照这个姿势下去,会不会僵掉啊。他便伸出了手臂,轻轻碰了碰她右边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便扶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带正回来。
殷佑微朦胧间感觉姿势舒服了许多,头下意识地往另一半歪去,靠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调整了一下角度,靠得更实在了些。
沈樊成:“……”
小魏妹子!你靠着我肩膀倒是轻松了,可我怎么动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懊悔自己为什么突发好心。
正百无聊赖间,车厢突然一震,停了下来。
殷佑微一个趔趄就往前冲去,被沈樊成急忙拉住。
她茫茫然醒了过来,转头问他:“怎么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这位姑娘你干什么?”
一个女声:“能否让车里人出来与我一见?”
沈樊成的表情顿时扭曲。
殷佑微瞬间清醒,轻声道:“她追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