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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佑微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正是中午。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身上的男人衣服,愣了愣,随即抿唇。她起身撩开帘子,就看见马车停着,沈樊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辕上,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啃着山果。他听到声响转头,笑了笑,露出红红的牙齿:“醒啦?”
殷佑微:“……”她的目光挪到他手中啃了一半的山果上。
沈樊成从兜里又摸出一只:“喏。”
殷佑微接过,还有些犹犹豫豫。
沈樊成继续啃他的果子,啃得喀嚓喀嚓汁水满溢:“你吃不吃,刚在路边摘的,我拿布头擦了擦,只是没洗。这附近没见着水,我也舍不得用水囊里的。”
殷佑微瞥了他那红红的牙齿一眼,移开目光笑了一声:“谢了。”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山果,吃完还用舌头细细在牙齿上舔了两圈。
沈樊成瞧不得她那矜贵样子,沾了汁水的手在车辕上蹭了两把,然后坐了回去:“我之前碰到个打柴的,他说顺着山路下去就有镇子,我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你要不再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殷佑微问:“你累不累?”
“还行。”沈樊成扭头觑她一眼,“怎么,心疼我啊,要不你来驾?”
殷佑微被他看得一颤。就算是赶路赶得风尘仆仆,他那双桃花眼也依然灼亮。不得不承认,沈樊成长了一副好皮囊,若是行事再正经些,想必追逐者将如狂蜂浪蝶。
“……你干吗这么看我?”他惊悚地摸了摸脸,“你想对我做什么?”
殷佑微掉头钻进车厢:“注意一下你的牙齿,红不拉几的。”
沈樊成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驾!”然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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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沈樊成赶着车来到了山脚下的镇子里。
马车晃晃悠悠在这小镇上唯一一家药铺兼医馆的门口停下,沈樊成跳到地上,掀开帘子,装模作样地道:“小姐请下车。”
殷佑微的左手搭在他的掌上,微微发烫,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怎么的。
药馆门口有几个人在排队,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模样颇为标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殷佑微吸了吸鼻子,懒得理会。
那几个人也就是看看而已,也没想干什么出格的举动,静了一会儿便继续聊天了。
沈樊成打量了他们一番,粗布麻衣,阔刀重鞘,像是普通混江湖的人。他放了心,掏出水囊喝水。
一个人揉着肩膀道:“这还要多久,我这会疼得厉害。”
另一人道:“你那是旧伤了,这几年都不好好治一治,早晚要出事的。”
“我倒是想好好治呢,可厉害的郎中我哪看得起,哼。索性就这样吧。”
“你若是缺钱,就去接几个‘暗单子’嘛。”
又一人插嘴:“说得轻巧,‘暗单子’是想有就能有的吗,何况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另说呢。”
最开始那人仍旧揉着肩膀,叹息道:“是了,并不是谁都和沈祸水一样的。”
沈樊成一口水喷了出来。
殷佑微本在百无聊赖地拨指甲,听见这动静不由抬头看了沈樊成一眼。
聊天的几人也望向他。
沈樊成连忙擦着嘴低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呛到了。”
那几人没有放在心上,接着聊天了。
殷佑微转了转眼珠,往他们那边挪了挪。
“……哎要我说,江湖上啊已经很久没出过哪个可以称之为祸水的大美人了,结果这几年终于出了一个祸水,还他妈是个男的!真是要命。”
“他一出现准没好事!偏偏那些没见识的小丫头还一个个喜欢得紧。”
“对对对,我就觉得南派方老爷子的大小姐就很好,她就显然对沈祸水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长得没有巍山薛长老的女儿好看。”
“那好看不是这么个比较法……”
话题歪了。
殷佑微觉得没什么可听了,又挪到了沈樊成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他,悄声道:“他们说的是你吗?”
沈樊成哼了一声,别开目光。
这就是默认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祸水啊?”殷佑微越想越好笑,“他们没见过你吧,传言中你长得很漂亮吗?”
沈樊成摸了摸下巴,然后突然低头凑近她道:“你觉得呢?”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个放大的脸,殷佑微惊得后退一步。
他顺手在她头发上一捋,直起身子:“小姐的发簪歪了,奴已经帮小姐扶正了。”
殷佑微:“……”
她眨了眨眼睛,道:“摸着良心,我觉得他们说得还蛮有道理啊。”
沈樊成:“……”
他压低声音道:“虽然我也觉得我这皮囊不错,但是这不是主要原因好吗?你看过关于江湖的话本子没有?”
“看过一点点。”
“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些用兵器用得特别好的人,他们是有别称的?”
“啊,就像什么……李飞刀之类……?”
“差不多吧。”他揉了揉头发,指着自己,“我也是同理。”
殷佑微懵:“同理什么?你用美色当武器?”
沈樊成:“……”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我的剑,是一把有灵魂的剑。这样说,你懂了吗?”
殷佑微终于反应了过来:“哦,你的——”陡然降低声音,压着笑意,“你的剑叫祸水啊?”
一个大男人!
佩剑居然叫祸水!
哈哈哈哈哈哈!
沈樊成瞧出了她的嘲笑,道:“你是个没有情调的人。”
殷佑微:“谁说我没情调了,我在家经常……”她忽然住嘴,指着屋子道,“哎他们进去了,走走走快要轮到我们了。”
她拉着沈樊成的袖子往前走,沈樊成斜斜勾了一下嘴角。
小丫头,差点说漏嘴了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蓝莓的营养液~
☆、萝卜花
隔着一层门帘,屋子里头传来那个江湖人喊痛的声音,殷佑微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沈樊成问:“待会要我进去陪你吗?”
殷佑微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旁边有食肆,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她摸出钱袋子,数了铜板给他。
沈樊成掂了掂:“有点少,都啃了多久的烧饼了。”
殷佑微咬了咬唇:“我身上余钱也不多了,这里就算有典当行也太破落了些,开不出好价钱的。”
“没事,还是要多谢小姐。”沈樊成痞里痞气地做了个揖,道,“其实我很好养的,你摸着良心说,我花的钱不多吧。”
“嗯嗯嗯,快去吧。”殷佑微挥了挥手。
沈樊成走出去几步,扭头道:“有事情叫我啊。”
“知道。”
终于轮到了殷佑微,她掀起门帘走进去,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
她付了诊金,坐到看病的老大夫对面,伸出了手腕。
老大夫摸了一会儿,道:“普通的风寒,就是有点重,我给你写个方子,回头按这个煎药。”
“大夫,我急着赶路,路上也没机会煎药,请问有没有配好的药丸?”
“药丸么有倒是有,不过因为不是针对性的,所以效果没有开方子的好。”
“痊愈慢一点没关系,能治就好。”
老大夫道:“行吧,这位姑娘,药丸每天早晚各吃一颗就好,也不要太过劳累,少想事情少操心,大概再有三四天就能痊愈了。阿宝,去取药来。”
老大夫身边打下手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脆生生应了,就要转身去柜子里拿。
殷佑微看了看老大夫,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拉住那个女孩儿道:“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那个……嗯……”
阿宝歪着头:“什么?”
“嗯……”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老大夫,轻声道,“女子每个月……都要用的那个……”
“啊,月事带么,也有的。你要多少?”
殷佑微:“……”
好吧,是她狭隘了,做大夫的什么不知道呢,哪会在意这个。
“就,一个月的就好。”这种东西本有下人给她备着,可这会儿她的下人一个不剩,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她也一直没想起来这件事,今天无聊算了算日子才突然想起的。
“行,你等等哦。”
阿宝很快拿了药丸和月事带出来,给她包好了。
她道谢付钱,拎着两个小包出了门。
一转头,就看见隔壁沈樊成翘着二郎腿坐着,一碗面吃得正欢。
她走过去,将小包袱搁在一边,在他对面坐下。
“你吃的什么?”
“油泼辣子面,要来一碗不?”
“不了。”那味道太重,而且她也不太喜欢吃辣。
“嗯,你还要养病,吃点清淡的好。”他低头继续吃。
殷佑微看了他一会儿:“你……吃得饱吗?”
“还行啊。”
“不够的话,那就再加菜好了。”
沈樊成停了筷子:“小姐怎么突然大方了起来?奴好受宠若惊呀。”
“觉得你毕竟是个干体力活的,要多吃点。”她挪开目光,心道实在是他吃得太香,让她好有负罪感。
“那我不客气了啊。”沈樊成举手,“老板,再来一盘炒土豆丝!”他看向殷佑微,“你吃什么?”
“一碗红汤面就好。”
“再上一碗红汤面,记得给打个鸡蛋!”他朝殷佑微眨了眨眼,“你太娇弱,也要补补身子。”
殷佑微嘟哝道:“反正都是花我的钱咯。”嘴角却带了一点笑意。
面和菜很快上来了,殷佑微吃了一口面觉得有点咸,不过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而且这几天下来她也不那么娇气了,便埋头吃了起来。
沈樊成已经吃完了他那碗油泼辣子面,又开始夹土豆丝吃。吃了两口道:“这里再加点醋口感会更好,不过现在也还行,你也吃点呗。”
殷佑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嘻嘻一笑,唇红齿白。
那唇真好看。他本来唇形就好,只是唇色偏暗,这会儿刚吃了点辣,唇色也鲜亮起来,倒像是戏台上的小生。
殷佑微低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吃完这顿,殷佑微愈发感觉到手头的拮据。
想念她的金山银山小富贵乡……想到打滚嘤嘤嘤。
殷佑微吸了吸鼻子,叹道:“没钱真可怕啊。”
沈樊成定定地看着她。
“……干吗?”
沈樊成拿起一只筷子,微微探了点身子,用干净的那头在殷佑微嘴角一刮。
她下意识去摸了摸。
“嗯哼?”沈樊成将筷子头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上面赫然沾着一片葱花,笑得很欠揍。
殷佑微:“……”
她飞快往两边一瞟,都没有人。
“你这下人好大胆,敢嘲笑小姐。”她鼓了鼓嘴。
他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小姐教训的是,奴再也不敢了,小姐就算沾了葱花也一样好看,多给路人看看也好。”
殷佑微:“走吧走吧!”
两人买了新的干粮,再次上路。
殷佑微按时服药,过了三四天便痊愈了,只是她的癸水仍旧未至,她疑心是不是前些日子落水又熬夜,乱了周期,不过这事她也不好和沈樊成说,路上也没有遇到正经的医馆,只好一个人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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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他们终于抵达了临近江州的一个小镇。
烟火之地的繁盛气息扑面而来,殷佑微感动得要落泪。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典当行。
她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殷佑微很爽气地当掉了一对耳珠、一只手镯和一支玉簪,然后拉着沈樊成去成衣店给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
沈樊成啧啧称奇:“你怎么突然出手如此阔绰?”
“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再亏待自己了。”殷佑微眯眼一笑,“你,跟着鸡犬升天。”
“哦那还真是多谢小姐。”
殷佑微带着他往镇上最好的酒楼里一坐:“想吃什么随便点,现在本小姐有钱。等到了江州更有钱后请你吃更好的。”
“那我不客气啦。”沈樊成跷起二郎腿,笑得开心。殷佑微没让他再作小厮打扮,这会儿他一身簇新衣服,黑色短打上衣,袖口绑着粗红绳,外罩一件半臂,交领处和肩部都绣着暗红色的流云花纹,看着倒是非常赏心悦目。
等菜期间,殷佑微一边喝茶一边道:“那位女侠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吧。”
“不会啦。当初你看见的那个另一辆马车上的男人啊,是个大人物,他八成是猜出我在车厢里,可是他没拆穿。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搅这趟浑水,不过他既然搅了,那女的就肯定不会再追过来啦。哎,总之这和你没关系,你不用管。”沈樊成说道,“我能喝酒不?”
“喝吧,别喝太烈的,也别喝多。”劳苦功高,理当慰问。
“我有数呢,还没把你送到你兄长身边,肯定不会喝酒误事的啦。”他叫了一壶千日春,自斟自饮起来。
菜一一上上来,殷佑微终于吃上了她朝思暮想耿耿于怀的八宝豆腐。
小小一碗,汤羹淡金且微稠,豆腐洁白而细嫩,又有鸡屑、火腿屑、蘑菇屑等散落其间,香味温醇,品相诱人,教人食指大动。
沈樊成看她吃那一小碗吃得那么开心,狐疑道:“有这么好吃?”
“好吃啊。你要不要尝尝?”殷佑微很自然地重新拿了把勺子,舀了一勺递给他。
沈樊成:“……”
殷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