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手作羹汤——青草糕
时间:2017-11-04 21:02:31

  公子绝并未显露出怒色,反倒笑意更深,只是那笑意在这初秋之际,显得格外凉薄:“如此不是正好?你我便在此切磋一回!”
  他足尖一点,鸦青色的衣角在风中猎猎扬起,细长的剑劈开晨雾与曦光,裹挟着无尽冰棱刺来。
  沈樊成与刀烈春同时跃起。
  铛!
  “二对一?”公子绝眯了眯眼。
  沈樊成道:“对付若愚阁阁主,两个人也不为过吧?”
  “传出去可不好听。”他讽笑。
  沈樊成不为所动:“无妨,反正沈某的名声在江湖上已经那样了,也不多这一个。想来刀烈春也不会在意——!”
  这一个意字,他陡然暴起,剑势剧变,招招繁复而紧凑,剑尖挽花,剑芒明灭闪烁,直逼而去。
  公子绝一仰一避,剑锋擦着他的鬓角滑过,耳边一片尖唳。
  一把刀当头劈下。
  白晃晃的刀面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一片明光,罡风呼啸而至,一片叶子悠悠落下却又瞬时被气流冲歪了去。
  光影被割裂,公子绝眼中倒映出一片薄薄的刀锋。
  时间在一刹那被无限放慢。
  他看见一根头发在刀锋处被割断,断裂的那半根便霎时飘摇而去。
  他冷笑不语,骤然翻身,长剑反手一挑,直直撞上刀锋。
  锵!
  一股大力自虎口传来,两人俱是微微一震。
  公子绝脚底一滑,如一尾游鱼退开三尺,指尖轻轻擦过剑身。
  “刀烈春,你还是老样子。”他昂首道,又看向沈樊成,“沈少侠倒是好功底,确实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师承何处?”
  “师承何处,与你无关。”沈樊成心底微沉。高手过招,即刻便能感觉出高下。
  若他在状态最好之时与他决斗,或许还有四五分胜算。但此刻他有伤在身……腰腹处稍稍一绷,便觉得多了几分湿润之意。
  公子绝眼风一扫,道:“受伤了?看来若愚阁那帮蠢货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沈樊成哼笑:“还好,尚可一战。”
  “我本无意与沈少侠为敌,奈何少侠作茧自缚。”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沈樊成撇嘴。
  刀烈春低声:“待会我从正面缠住他,你从后面攻去。”
  “好。”
  公子绝手腕一翻,起势便是一个锋锐的剑花。
  刀烈春提刀迎上,沈樊成虚晃一招,便闪至公子绝身后。
  三人相斗片刻,只见刀光剑影闪成一片,嗡嗡铮铮响作一团,动作之快、之利、之精,若是叫怀才书生瞧见,必然能当即呵成一部绝妙篇章。
  这一场江湖上顶尖的盛宴,却在这个平庸的小镇医馆里悄然发生。
  “阿绝——”
  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
  公子绝的身子忽然一晃。
  沈樊成看准了破绽,一剑刺去,干净利落,瞬时扎进他腰眼。
  刀烈春眼神一转,立刻放弃与公子绝的缠斗,几步飞燕踏雪便跃到三丈开外,雪白长刀横于女子纤细的脖颈间。
  公子绝一个转身削开沈樊成的剑,祸水顺势割破他的衣服,像割开一张宣纸,深红色的水渍登时洇透了布料。
  那一削,用尽了狠劲,沈樊成不得不后退几步来减缓冲击。
  他喘了口气,悄悄捂住自己的腰腹,看了一眼公子绝背后,也是一片狼藉,不由心下平衡了许多。
  公子绝持剑而动,眼眶瞬红:“玉笙!”
  刀烈春眉目沉凝,如同腊月凝结在枝头的冰雪。她毫不留情地刀尖一压一擦:“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楼玉笙梗着脖子,满眼惊惧。
  血液顺着脖子和刀面流下,一半渗入衣襟,一半滴落在地。
  送她而来的马车停在身后,马不安地动着蹄子,两个护卫抽剑上前,不敢妄动。
  “你放了她!她是无辜的!”公子绝攥着剑柄,青筋暴起。
  刀烈春冷笑:“我又不傻。”
  楼玉笙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不止:“对不起,阿绝……我拖累你了……”
  “玉笙,别怕,别怕……”公子绝厉声道,“刀烈春!这是你我的事情,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
  “殷佑微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刀烈春抬高声音,“她也被这样挟持过!那时候你就是这么为难沈樊成的!”
  “阿绝,是我拖累了你!”楼玉笙声音沙哑,“我原以为你我可以美满一世,没想到……没想到如今还是……”
  一阵疾风刮过,吹开她脸上的面纱,露出底下遮掩着的冰裂陋痕。
  “阿绝,我总是对不起你!你千万不要被我所累!我们来世再见!”她闭了眼,往刀锋上狠狠一撞!
  “玉笙——”他疾奔而来,后背的伤剧烈一扯,加上心神大震,叫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于地,还靠长剑撑了一下。
  刀烈春也是一悚。
  楼玉笙要是真死了,他们也彻底完了。
  电光火石间,她一个旋身,刀锋往外一撤,叫楼玉笙扑了个空。
  楼玉笙轻声道:“把我丢给那两个护卫。”
  刀烈春一愣,当即照做。
  楼玉笙跌向马车旁,那两个护卫急忙去扶。
  刀烈春回身提气,直奔沈樊成而去。
  公子绝与她擦肩,根本顾不上对她出手。
  刀烈春喘着气,对沈樊成道:“你还好吧?”
  沈樊成点点头:“还好。”他一抬下巴,“快跟上去,看看楼玉笙在玩什么把戏。”
  楼玉笙在护卫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哭喊道:“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公子绝急急而来,一道剑气滑过,那两个护卫手臂上顿时分别增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公子绝将她抱入怀中:“你怎么样?”
  楼玉笙泣不成声,脖子不断往外淌血:“对不起……可是我,我很害怕……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有人说你此去危险,我就有些担心……我只能以死作胁让他们带我出来!”
  公子绝不断抹着她的血,眼睛湿润:“你这是何苦……我叫你好好待着等我的。”
  楼玉笙哽咽道:“而他们……他们送我来的时候……又很不规矩……方才我想,我这般无用不懂事,既容易成拖累,又容易无法守身,实在是无言苟活……”
  噗。
  噗。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公子绝捂住她的眼睛。
  “主上勿……”那两个护卫满眼惊骇,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失控。他们来不及说出一切,便就此了无声息,倒地的一霎,双目仍然圆睁。
  “是我无法保护好你——”公子绝低头看她,心神大乱,几乎不能呼吸。
  楼玉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微弱:“阿绝,我好难受……我要说不出话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你这个伤不会死的!”
  “阿绝,你动一动,我想吹风。”
  公子绝抱着她挪了挪,将她的脸面对风吹来的方向。
  后背对敌,空门大开。
  沈樊成和刀烈春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楼玉笙的双臂如水蛇一般攀附而上,她看着沈樊成和刀烈春,口中说着:“阿绝,我有几句话,你一定要听好。”
  “你说,你说。”
  碧空湛湛,早间的风带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见你,便喜欢上你了。我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儿。”楼玉笙伸出右手,虚虚指了指公子绝的左肩胛。
  “你十一岁走的那天,我回去哭了很久,我想,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语气温柔,换了左手,虚空指了指他的右肩胛。
  沈樊成和刀烈春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从中读出了同样的意味。
  “后来我再次遇到你,我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神明的。”她叹息着,看着沈刀二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公子绝的后背左上角。
  沈樊成忍不住无声抽气。
  刀烈春亦是绷紧唇角。
  公子绝在微微地颤抖着。
  楼玉笙觉得自己的肩膀慢慢变得湿润。
  “你哭了么?”她轻声道,“没什么好哭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告诉你——”
  她从袖口摸出一支簪子,簪尾点翠团花,簪尖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现出明灭不定的光晕。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干脆地捅进了他的后背。
  “这世上,我最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营养液:洋洋洋洋洋
☆、怨
  几乎是瞬时, 沈樊成的剑和刀烈春的刀便扎进了公子绝的血肉,穿透了他左右两边的琵琶骨。
  楼玉笙将簪子一点一点碾磨进去,而后猛然拔出。
  簪子比不得匕首,无法捅得太深,公子绝跪坐在地上,呼吸急促, 双目圆睁, 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楼玉笙抹了一把脖间的血, 潦草地用手帕捂着, 挣开了他的怀抱。
  公子绝的目光掠过从琵琶骨处穿透的尖刃,缓缓抬起,定格在楼玉笙脸上。
  “为……什么?”他哑声道。
  楼玉笙唇角微翘, 道:“温绝,我受够了, 你我之间……早该结束!”
  “楼玉笙!”公子绝双眼赤红, 朝她扑去, “为什么!为什么!”
  尖刃收回, 带得鲜血飞溅而出。
  沈樊成和刀烈春瞬息而动,一人刺中他一处大穴,将他制在地上。
  “楼玉笙!楼玉笙!”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血液汩汩涌出,染得他身上一片暗红。他仿佛感受不到血肉被扯开的疼痛,仍奋力挣扎而起,“楼玉笙!连你也背叛我!”
  “你错了!”楼玉笙踢开他掉落在地的剑,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狭隘残忍的人!”她忍不住喝道。
  公子绝双拳紧握,颤抖不止。
  “我这么爱你……”
  “我不要你那样的爱!”楼玉笙道,“畸形、偏执、恶心,我快要疯了……”
  她抱着手臂,觉得浑身发冷。
  很多年以后,被软囚在精舍之中的她才想起,温绝那可怕的占有欲,是从小就有的。
  自从温绝开始主动同她走近,她身边的小男孩儿玩伴就一个个变少。原来的她不懂,以为他们男孩长大了就自己去跟同性玩了,后来回忆起来,温绝在的时候,那些小男孩从不出现,温绝不在,他们还倒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
  当年的他背着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明明……那时候的大家都是孩子啊。
  楼玉笙惨淡地笑起来。
  他希望她是他一个人的,希望她是他所独占的,希望把她藏得好好的谁也不要看见。
  “温绝!”她扯开自己的面纱,一张可怖的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便是你对我的爱吗!囚禁我还不够,还毁我容貌,让我难容于世!”
  泪水涟涟而下,她捂着脖子咳了咳,看着温绝怔然的目光,道:“我每日每夜都想杀你,可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你,就算杀了你,也迟早会被你那些属下发现。我才不要给你陪葬!”
  公子绝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原来……原来……
  “你不是我的玉笙!”他嘶吼道,“我的玉笙会给我糖,会给我说笑话,会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她是这世上唯一还会对我好的人!你不是她,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楼玉笙冷笑道:“你的那个玉笙,早就被你亲手杀死了!我跟你虚与委蛇了这么久,实在是痛苦至极。我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她微微低身,看着他被钉在地上的扭曲的身子,道:“温绝,我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遇见你。”
  “楼玉笙——”一字破音,他鬓发散乱,满身血污,俊秀的五官已然狰狞异常。
  刀烈春闭了闭眼。
  她着实没有想过,公子绝会是这般下场。
  昔日有多风光,今朝就有多落魄。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反插一刀,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惨烈的事了。
  这一场,不是她和沈樊成赢的,而是楼玉笙赢的。
  沈樊成道:“楼姑娘。”
  楼玉笙转向他,颔首致意:“今日多谢沈少侠。”
  “呃……”他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
  “我听说,把这里的经脉挑断,便可以废人武功?”她隔空指了指公子绝,抬眼,向沈刀二人求证。
  “你竟连这也懂?”
  “不过是从前套过其他大夫的话罢了。”楼玉笙捋了捋头发,道,“我想了想,我也不必杀他。”
  沈樊成嘴角一抽。
  刀烈春眼底一暗。
  废了公子绝的武功?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楼玉笙……好……好……”公子绝睁着双眼,眼角一片猩红。
  楼玉笙看着他,说:“你爱的,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会讨你欢心的、顺从你意的人罢了。她曾真心待你,你却自己把那颗真心捏碎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足够温顺的人。
  她骨子里流淌着胡姬的血,她那些恭顺的模样,不过是看透了世情后不得已披上的伪装罢了。她甚至比她的母亲更加胆大。
  她那双碧眼,曾经盛满春水,柔情万种,如今只像是两块冷硬的翠石。
  楼玉笙弯下腰,去解公子绝腰间的令牌。
  他挥着手想去抓住她,却被她一脚踩住。
  他后心受伤,琵琶骨透,身上大穴无一完好,现在如同一个废人躺在地上。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耻辱和折磨。
  楼玉笙看着沈樊成,将沾血的令牌递出,道:“沈少侠,从今往后,若愚阁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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