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炀出身市井,对男女之事没做过也听过,明白这道菜的意思。面前坐着个姑娘,再摆着这样一道菜,就好像手边摊着一副春宫图,他难免浑身的不自在。
却见杨蓁拿了大瓷勺,切下半个肉圆来,先布到他碗里,又去舀半个给自己,姿态十分自然,看样子是半点不明其意。
徐显炀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身处这样的情境,要说一点都不往那边想是不可能。一时有心戏谑,报一报方才被她“骗”的仇,便伸过筷子来阻住杨蓁继续去切那根海参,含笑道:“这道菜不是这等吃法,要吃你便一整根地夹去叼着吃。来。”
说着就夹起整根海参,直接朝杨蓁嘴上递过去。
那海参胶弹弹、直挺挺的,表面略有些棘皮,乍一看与男人那玩意真有几分像。
杨蓁见他这般热情地夹菜递来,不受未免却之不恭,就真个凑上嘴去接。
徐显炀见她真来接,果真是半点不懂,心下十分好笑。
而一见她樱唇微张,含住那海参一端,他不由得身上一热,依稀有了些奇异反应,一时又是慌张又是懊悔:我也真没个正形儿,人家是个好好的女孩子,我拿这种事逗人家做什么?
却听吱地一声轻响,原来是杨蓁吸了一口海参里裹着的肚肠等物,笑赞道:“怪道人家都说‘一花二筋三滚子’,这滚子肉里裹的花筋吸满了汤汁着实鲜美,大人也来尝尝。”
她还怕徐显炀嫌脏,说话间一手端碗在底下接着,一手拿筷子将自己衔过的那截夹断下来,剩了大半截在徐显炀的筷子里。
徐显炀正一脑门子歪心思,一眼看见那玩意断了一截后,从里头上滴出了些浓稠的花筋汁液,更是像那玩意像了个十足。
他顿时恶心得几欲吐出来,赶忙将其放进杨蓁碗里:“我不爱吃,都给你了。”
杨蓁看他脸色酡红,局促得没着没落的,完全不明就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一花二筋三滚子”,“滚子”指的是一种守城器械,就是布满钢刺的滚木,从城墙上扔下去砸人用的,因海参长条又有刺,形似那东西,就被叫做滚子肉,“花”是海参卵,“筋”是海参肚肠,“一花二筋三滚子”就是说吃海参,卵最上乘,肚肠次之,肉最次。
一般来说“一龙戏二珠汤”这道菜做得火候好了,海参肚子里那些玩意会流出一些在汤碗里,诸位可以想象一下那景象:两个肉圆,一根长棍,头上还流出些粘浆……╮(╯_╰)╭古人真是会玩啊!
正文 16|密室行凶
徐显炀自知今晚总得延挨一阵时候,不便走得过早,就寻些闲话来与她说,只再不敢沾染情.色半分。
好在他本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性冷寡言,一边慢慢吃着饭菜,一边问起杨蓁近日来的闲事,几番对答下来,两人间的气氛便愈发松快。
杨蓁有问必答,说起如赵槐为她撑腰言语乖张,或是月姐替她出头之类有趣的经历也会多说上几句,只是一句也不会反过来主动问他什么。
徐显炀体会的出来,她还是当他是位“大人”,保持着疏离与敬意。这也怨不得她,以她一个平民小姑娘,又是当此境地,能做到这般平静对答已属不易。
想及她本是遭了无妄之灾,却因自己坚持要借她查案才不得脱身,如今竟还担上了性命之忧,徐显炀不免心存愧疚。
“你且放心,我今日出去便连夜缉捕葛六,有了他这条线索,就无需你再助我查下去,到时我会尽快救你出来。”
临到起身要走时,徐显炀向杨蓁承诺道。
杨蓁含笑道:“我倒不急,有过今日之事,将来更加无人敢来欺负我。我如今饭与别人一处吃,觉与旁人一处睡,只要处处小心不落单,也便不会有何危险。大人倒不如暗中去擒葛六,先不要惊动他人,说不定我在这边还能多为你查到些什么。”
徐显炀大为意外:“你是查案查上瘾了怎地?纵使你想为父报仇,也没有必要如此坚持。等你出来,你想进宫,我可以托义父安排你进宫,你不想进,我也可以安排你回家,你想与婶婶隐姓埋名去到他乡居住,我也可以为你打点。哪一样不比留在这里好?再怎样平安无事,这里也算不得个好地方吧?”
杨蓁抬起眼直望向他,双眸蕴着一抹复杂神色。有他照应,她与婶婶是轻易便能过上平安日子了,可他呢?
奸党一日不来铲除,他的将来就一日难保不去重蹈覆辙。她怎能明知如此还明哲保身?
“此事我既已搅了进来,自会有心彻查清楚,不想半途而废。既然大人对我有意相护,就等案情切实查出眉目、真正无需我出力时,再来兑现承诺也不迟。”
徐显炀虽然很不理解,但被她这般凝望着,听着她如此平静的言辞,心头就平添一份安宁与鼓励。
事实确如她所言,擒了葛六也不定可以结案,留她在这里,就多留一分获取线索的希望。既然她都决意要彻查清楚,他还有何可顾虑呢?
徐显炀点头道:“好,有了今日之事,将来我也可公然运作来照应你了,必不会再让你遇险。只一件事你要记住,将来再觉察到有何危险,定要及时着人报我,切不可逞强冒险。”
后面这一句语气严厉,像极了家长训教孩子,更是透着满满的关切,杨蓁听得心头一甜,点头答应的同时绽出笑容,粉嫩嫩的小脸宛似初初绽放的蔷薇花。
徐显炀看得一怔:我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呢?
流芳苑整夜都开着门,都有人出入,徐显炀辞别杨蓁出门时已过了子时,他尽力少去惊动人,谢绝了准备提灯相送的丫鬟,静静离去。
一出门上了马,徐显炀就打马扬鞭飞奔北镇抚司衙门。
衙门里有值夜的校尉,徐显炀悄然自角门进入,唤来其中两个,让他们分别去将李祥与卓志欣唤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终于告别童男之身。”李祥来到时还睡眼惺忪,却不忘一见面就拱着手打趣徐显炀。
徐显炀只有一字可回应他:“滚!”
李祥还挠着后脑迷惑不解:“这又有何值得生气的?”
比他先到一步的卓志欣忍笑道:“你还看不出来?显见是他并未与人家成什么事。”
他们都尚且不知徐显炀弄错了人的事,徐显炀自然也不会有心讲述,他忍无可忍地吼将出来:“这还用你说!我是做什么去的?能趁机做那种事么?”
卓志欣缩头不语,李祥叹道:“可惜呀可惜,如此一来,岂不是叫人家姑娘白担了个侍候过你徐大人的虚名?”
徐显炀烦躁得几欲掀桌:“别人又不晓得她是谁,不过是以为我嫖了耿德昌的女儿罢了!”
他不但没沾过女色,平日连这方面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听见他竟然脱口说出“嫖”这样的字眼,李祥与卓志欣都是倍感新奇,忍不住齐齐发出一声哄笑。
徐显炀“啪”地一拍桌子:“你们还有完没完?快,随我去抓人!”
“抓人?”卓志欣与李祥顿时精神一振。
他们虽料着深夜被叫来必有大事,倒还真未想到,徐大人逛了一夜窑子,就寻到人可抓了,当真是收获不小。
葛六不住在教坊司内,而是在前门内耳朵胡同赁了一间小屋单独住着。杨蓁对其提防多日,早将这事打听了清楚,那时在房内也告诉了徐显炀。
徐显炀从流芳苑出来,一路都在防着向外人泄露消息,唤来两个手下相助,为的是遇到对方反抗逃跑方便包抄,不至于因为夜深昏暗而让对方走脱。
为防惊动外人,他们三人三骑自角门出去,抹黑步行一段才上了马,赶赴前门方向,等到近了又寻一处栓了马,徒步接近。
临近寅初,正是一夜当中最为黑暗的时辰。国朝素有宵禁之令,穿过内城之时少不得惊动几个巡夜步快,李祥腰牌一亮,便劳动步快搬开拦路鹿砦,顺利同行。
耳朵胡同这一带住的都是平民,好大一片地域都没半点灯光,今日又是初一,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的黯淡光芒勉强照亮。
好在葛六的家是在胡同口外,面朝街道,黑暗之中也不是十分难寻。
徐显炀一行三人如同三只鬼魅,身形轻快地穿过夜色赶到房门之外,没发出一丝声响。
徐显炀打着手势,三人分开观察了一番房屋结构,确认其是一间只在正面开了门窗的简单小屋,没有可供逃走的后门后窗,徐显炀指示李祥与卓志欣分守左右两侧,自己挨到了正门跟前,伸出手指轻推了一下。
门是自里面插好的。
李祥朝他比划了一下,询问他要不要自己代为破门。
徐显炀却摇了摇头,双眉紧紧蹙起,朝他俩招了一下手,轻声道:“你们来闻闻,可有什么气味?”
“气味?”李祥与卓志欣凑近门缝处嗅了嗅,卓志欣问:“是酒气?”
徐显炀再次摇了头:“是血腥气。咱们怕是已然来晚了。”
李祥与卓志欣闻听俱是神色凛然。
徐显炀从杨蓁那里等到消息连夜便来抓人,而且一路上处处小心,他们本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操之过急,哪想得到光是这样,还是晚了。
徐显炀以指节在木板门上叩击了几下,没有听到屋中传来回音,他抽出绣春刀来,顺着门缝探入进去,轻轻拨动门闩,过不多时只听嗑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
“什么都不要动。”徐显炀交代了一句,率先踏入门槛。
一进了门,李祥与卓志欣才清晰闻到一大股混着酒气的浓烈血腥味。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徐显炀取出早备在怀里的火折子与蜡烛,打开火折子的竹帽吹亮,点燃蜡烛,放在窗台下的木板桌上。
眼前总算明亮起来,三人见到这是一间逼仄的斗室,摆设仅有一床一桌一凳,四处胡乱堆着些日用器物,尤其有着好几个陶制酒坛,一个男人俯卧在床边地上,看穿戴与个头就是杨蓁所描述的葛六,他头上鲜血淋漓,身下地上也淌了一大滩血迹,跟前掉着一个破碎的酒坛。
李祥看看那酒坛正上方钉在墙上的木板架,那里正放着一个同样的酒坛:“难不成他是被这坛子掉下来碰巧砸死的?”
“你小声些。”
徐显炀率先从墙根堆放的杂物中取过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板,挡在唯一一扇窗户的内侧,防止烛光被外面的人看到,“我与那丫头会面的当晚,这人就被坛子砸死了,会有恁巧的事?”
“可是,”卓志欣到窗边,从木板的缝隙朝外望了望,“这里窗子无法有人进出,门也插得好好的,屋里只有这一个人,不是他自己碰巧被砸死,还能是谁?”
位于木门一侧的窗户是单扇推窗,平日向外推开,拿杆子撑着。里侧钉着一排木栏,即使是几岁的小孩,也休想从那木栏间隙钻进钻出。
除了门窗之外,就连一扇气窗也再没有了,看起来确实没有外人动手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火折子就是用易燃草纸混以少量白磷粉卷成一个紧密的纸卷,点燃后再吹灭,像烟头那样,上面再盖上一个帽,造成低氧环境,里面的红热部分就可以长久保持不灭,需要点火时打开帽吹一吹,或是用力甩甩就能燃起明火。
不过说是这么说,我不禁会想,要是长期用不上,那点火星迟早会烧到帽外面来啊,怀里揣着那样一个玩意,不是有自燃的危险?╮(╯_╰)╭
正文 17|去而复返
徐显炀端了蜡烛在手,蹲身在那尸首跟前细细查看,并不答言。
李祥也像模像样地到处看了几眼,道:“说的是啊,地上不见有酒,可见酒坛是空的,屋里这么大的酒气,可见都是这人喝得烂醉。看来就是他回屋后倒地便睡,然后一个酒坛从天而降,嗯,说不定是老鼠碰落的,然后就哐啷哗啦,呜呼哀哉!”
因墙上那木架离地尚不足一人高,所以必定是人躺在地上,才会被那里掉下的坛子砸死,李祥自认为想明了这点十分难得,很有些得意。
徐显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撩他一眼:“你倒编的好故事,哦,一个烂醉如泥、连床都爬不上去的人,还知道一进门就栓好门,关好窗?不说别的,眼下天正热得要命,还有人会在睡前故意关窗的么?显见就是杀人者害怕动手时引外人见到才去关的。”
他提起那破碎酒坛中最大的一块,将上面的坛底照亮给他们看,“你们看看这坛子是哪里砸到了人头上?若是耗子拱下来的,坛子还能立上立下地砸下来?”
坛底沾着少许已变粘稠的血迹,看起来确是坛子竖直地砸中了那人后脑。
卓志欣与李祥都愣了愣,李祥道:“那你说那人是如何动的手?莫非……他与这葛六相熟,有办法站在窗外,叫葛六栓好门后躺到这里,然后……他再从窗外伸进一根竹竿来,把这架子上的酒坛扒拉下去,然后就哐啷……”
徐显炀简直无语了。
眼前这手法何其简单?李祥与卓志欣这两个跟了他两年多的人竟还看不穿。
不过也不能都怪他们,多年以来锦衣卫冗官严重,很多是文臣武将的荫庇子女,还有些拿钱捐官,其中十之八.九都是些狐假虎威的酒囊饭袋。
每一次新帝登基都会裁撤厂卫冗员,可被裁掉的反而是那些没背景、干实事的人,剩下的要么是吃白饭的,要么只会抓人和刑讯,会查案的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