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下以后,她这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很像一条在岸上暴晒许久,缺氧多时的游鱼,突然被人扔进了水中。劫后余生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不容人忽视。
喘息过后,一瞬间,悲从中来。她直接瘫坐在地板上,抱住一双小腿,脑袋搁在膝盖上,触不及防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第六十七章
大概真的是太久没有哭过了。梁满满坐在地上居然哭得停不下来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她真的好想哭。只想好好的, 彻头彻尾的大哭一场。将自己这么长久以来的压抑、痛苦、孤寂、沉默, 各种各样的糟糕情绪都一一给发泄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了。一个人的寂寞, 思念陈清源时的压抑,疾病缠身的痛苦,这诸多糟糕的情绪一直压在她心里。让她觉得窒息,觉得整个世界都亏欠了自己。
机场人员往来不断, 她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是美女, 又这样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一干人的视线很快便投转到她身上。这些人猜忌,议论, 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直接拿出手机来拍。很快就在候机大厅引起了轰动。
站在她身边的陈清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他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她才会哭得这么惨烈。
他由最开始的愤怒,转变为此刻的尴尬万分。站立难安,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满满你干嘛?你快别哭了,我又没怎么样你。”
“听到没有,别哭了!你哭成这样,难不难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陈清源, 你难道没有欺负我么?你还要怎么欺负我啊?”
陈清源:“……”
梁满满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她的话,双手抱膝,哭得惊天动地。
明明过去了三年, 却依旧一点长进都没有, 还是这么的幼稚。
陈清源欲哭无泪,烦躁地捏捏眉心, 警告她:“别哭了!”
“哇……陈清源你欺负我……哇……我好难受……”声音顿时又大了一度。
陈清源:“……”
梁满满哭了不到五分钟,机场的两名安保人员就疾步走了过来。打头的那个中年男人问梁满满:“小姐,你怎么了?”
梁满满哭得肛肠寸断,鼻涕眼泪掉了一脸,那苦相委实不太好看。
她狠狠地摸了把脸,指着陈清源哇哇大叫:“这个人他欺负我!”
陈清源:“……”
安保人员听梁满满这样回答,忙正色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说我任性,就不理我了,然后让我一个人外面漂泊这么久。他很小气,睚眦必报,不肯原谅我。这么久也不去看我。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他非但不欣喜若狂,他还凶我……他真是坏死了辣……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安保人员:“……”
陈清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表情很尴尬,忙对安保人员解释:“抱歉,我太太有点闹小脾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到陈清源嘴里说出“太太”二字,梁满满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简直不要太神奇了。
两名安检人员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摇了摇脑袋,无语地离开了。
陈清源双手抱拳,斜了梁满满一眼,“哭够了?”
梁满满赶忙从地上站起来,眼眶红红的,挑出重点,“太太?”
陈清源没再看她,而是拉起她的行李箱抬腿就走。
梁满满从身后追上他,抱住他腰,声音压得低低的,“陈清源,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吧。”
——
坐进车里,车门“砰”的一声,瞬间被合上。密闭的车厢里空气凝滞,气氛严肃。
陈清源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嗓音低沉:“梁满满,我们现在来好好谈谈。”
他的口气格外严肃,郑重其事,似乎要和她说某件大事儿。
“谈吧。”她一双手搁在大腿上,正襟危坐,早就已经做好了和他吐纳一切的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问:“脑肿瘤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先问岁岁?”梁满满抬眼看他,眸光清亮,似笑非笑。
陈清源回视她,神色平静,非常笃定地说:“岁岁不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你就这么肯定?”
“当年那个孩子,我亲口听祈主任说的,他没保住。何况依到你的性格,如果岁岁是我儿子,你决定等不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梁满满:“……”
呵呵,他果然很了解她啊!将这件事看得很透彻。
“你说得没错,岁岁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宋妍共同领养的孩子。”
岁岁是一对小年轻年少冲动后的产物。父母年纪都很小,无法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单。孩子一出生就被遗弃在了医院。
那个时候梁满满刚到扶桑支教,她刚刚和陈清源分开,又刚刚失去孩子。整个人都郁郁寡欢,了无生气的。时常噩梦缠身,梦到自己那个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紧接着就生了一场大病,进了医院。
然后她就遇到了堪堪在医院出生的岁岁。
当时产科护士发现孩子的父母不见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无措地四处找人。医院紧急抽调产妇的资料。每个病人入院时医院都会存档。自然也就登记了产妇的信息。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录入电脑的那些信息都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孩子的父母。
落后的乡镇医院,弃婴行为时有发生,见怪不怪。一些穷苦家庭,思想闭塞,想要生儿子,可一连好几胎都是女儿。没有能力抚养长大,这些女婴不是送人就是遗弃。医院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孩子的父母,最后只能作罢。打算将孩子送去县孤儿院。
这件事又恰好被她和宋妍遇到了。
宋妍看她这样一副鬼样子,觉得只有孩子才能给她带来欢乐,让她振作起来,从失去孩子的阴影里真正走出来。同时呢,宋妍本人又是一个彻底的不婚主义者。她不想结婚,却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领养成为最直接可行的办法。于是乎两姑娘私下一合计就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扶桑这种小地方,要领养一个弃婴简直易如反掌。她跟霍承远说了这件事,二哥找人动用了一点关系,领养手续就顺利给办下来了。
两个年轻的姑娘就这样兵荒马乱地将孩子带大了。
这三年岁岁也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少欢乐。如果没有岁岁的陪伴,她真的很难独自一人熬过那段艰苦的日子。
——
“那脑肿瘤呢?”陈清源问。
“脑肿瘤是今年年初偶然才发现的。早期的,不严重,你不要担心。”
其实去扶桑支教没过多久,她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她当时之所以那么坚持让他改行,让他放弃当医生。不过就是忍受不了他出事。她无法承受他发生意外。这确实有强人所难的地方。可更多的,她也在赌气。她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个态度。她逼他在她和职业之间做一个选择。可他却那么耿直,只遵从本心,就连骗她一下都不愿意。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在无理取闹。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她为什么拼命揪着这个点不放。
她也早就知道他之所以没能在约定的期限内给她答复。是因为沈恋恋在非洲出了事。他受沈家父母所托,前去处理沈恋恋的身后事。
明明错不在他,他也很无奈,这些她都知道。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回去。
而他竟然也能狠心真的就此放开她,对她不闻不问。
那时年少,做事总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从来不计较后果。心里堵着一口气,总不愿意服输,就是要和他犟到底,无非就想胁迫他服软,要一个结果。身边那么多人都在劝她,可她却油盐不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支教申请书一签就是五年。她没待满半年就受不了了。后悔不已,又为时已晚。
后面跌跌撞撞在扶桑待了三年。她在扶桑待得越久,就越是没有勇气回去。宋妍看她这么痛苦,不止一次劝她回去。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回来。
这三年,他竟也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而他们分开三年,她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爱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她胆小懦弱到一点也不敢去打听他的事情。
为此二哥和宋妍不知道骂了她多少次。
越是未知,就越是心里没数,也就越是胆怯。几下一踌躇犹豫就更是不敢回来了。
如果不是今年年初发现脑子里有颗定时炸/弹,她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回来。
脑子里的这颗肿瘤是今年年初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才发现的。当年小产,她心情郁结,没有好好休养,落下了病根。这几年身体欠佳,免疫力不行,总是大病小病不断。
因此霍承远每年都会勒令她去做全身检查。好及时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今年年初就好巧不巧地发现了这颗脑肿瘤。
发现这颗定时炸/弹时,她是茫然无措的。虽然知道发现地及时,情况不算严重。可对于接下来的治疗,她是害怕恐惧的。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她会经受什么。
其实一发现自己脑子里有颗定时炸/弹,她就立马向学校申请提前中止了支教的合同。而宋妍则继续就在扶桑支教,照顾岁岁。
从扶桑离开后,她就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过程。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霍承远认识了一个美国肿瘤领域颇具权威的专家。他和于心谣陪着她一起到美国治疗。专家综合考量过后,决定给她做手术。手术时间就安排在下周。
这次生病她没有告诉家里人。从最初发现肿瘤到现在,就只有霍承远和于心谣是知情的。宋妍专门带岁岁,二哥和于心谣则一直陪着她辗转各地看病治疗。
她倒也乐观,没有抱怨和怨天尤人。只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置身于空荡的房间里,身边没有人,她会发疯一般的想念陈清源。想念他的脸,他的笑容,他的声音,甚至他在她身体里的灼热。一些细枝末节,过去种种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回放。
于心谣、霍承远、宋妍都再不断劝她,与其这样痛苦,还不如趁着手术前回来见他一面。不论结果如何,最起码自己努力过了。
霍承远对她说:“满满,二哥知道你的手术一定会很成功的。可脑肿瘤,在脑瓜里开刀,风险自然也是极高的。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保证手术会百分之百成功。所以在此之前你真的不打算见他一面吗?我相信你们的心里都还是有彼此的。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人的一生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能用来赌气和分离。”
是啊,生命如此有限,哪还有多余的时间用来赌气和分离呢?为何不放下心中芥蒂,好好地去爱一个人呢?离别的苦,尝过一次,今生就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所以她回来了!遵从本心,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
陈清源细细听完,沉默良久,缓缓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所以这从头到尾就只是你和宋妍一起设的一个局?”
“是的,目的就是看你还爱不爱我。”
“结果呢?”
“结果我很满意。”她露齿一笑,俏皮地说:“毕竟陈医生可是连太太都说出口了呢。”
第六十八章
陈医生去机场接个人的功夫, 第一医院大骨科就已经炸开锅了。
丁护士以她最八卦的心态向广大同事传播了陈医生那个空降的儿子——岁岁小朋友。随即便在整个医院传开了。
他们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的陈医生居然凭空冒出了一个儿子, 这真是让大伙儿跌破眼镜啊!
没想到陈医生居然是这样的陈医生, 简直是让人触不及防啊!
岁岁小朋友自然引起了整个科室同事的围观。
为了满足大伙儿对岁岁小朋友的好奇心, 宋妍特地给他们腾出了空间。退到一旁给家里人打电话。
护士站,丁孜为首的小护士们特地拿出了一堆的零食,“深情”款待岁岁小朋友。一大堆人围观岁岁,自然免不了问东问西。
岁岁小朋友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别人问他什么, 他就回答什么。手里抱着零食,边吃边和这群怪阿姨们聊天。脸圆圆的, 留着可爱的西瓜头,都快把这群小护士们萌化了。
大伙儿最好奇的莫过于岁岁的妈咪是谁。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岁岁。”
“哪个岁啊?”
“岁岁平安的岁岁。”
“今年几岁了啊?”
“三岁。”
这些都是前面的铺垫。然后重点来了。
“岁岁,你妈咪是谁啊?”
“我有两个妈咪,一个叫梁满满,另一个叫宋妍。”
“……”
“哪个是亲的?”
“两个都是亲的呀!”
“……”
丁护士一听到梁满满的名字就顿时了然于胸了。这年头除了梁满满应该就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给陈医生生孩子了吧。
不过她记得当年梁小姐的那个孩子可是没了的呀!怎么就凭空冒出一个儿子了呢。
“丁姐,梁满满是谁啊?”一个实习的小护士碰一碰丁孜的胳膊,一脸好奇。
这三年科室里的人员变动频繁,来来去去, 就没停下来过。一些后面来的护士不知道梁满满也实属正常。
丁护士高深地笑了笑,回答:“陈医生的克星。”
小护士:“……”
——
陈清源带梁满满回到医院的时候,岁岁小朋友正坐在护士站高高的桌子上, 左手一包薯片, 右手一只鸡腿,吃得满嘴有光, 小脸一脸满足。
“岁岁。”梁满满老远朝孩子走过去,轻轻地唤一声。
“妈妈,你回来啦!”岁岁看到梁满满,一双大眼睛一亮,直接扔了手里的零食,跳下桌子,一把冲到她怀里,将她抱了个结实。
“岁岁,你怎么又吃垃圾食品了?妈妈不是告诉过你,这些东西吃了会长胖的吗?”
岁岁小朋友指着护士站那一群满脸八卦神色的怪阿姨们,奶声奶气地说:“是阿姨们要给我吃的。我拒绝过的,可是她们说吃一点没关系的。然后我就吃了……就是……”
“就是没控制住吃多了对不对?”梁满满伸手将孩子抱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将他的话补充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