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栩看到他怀里抱着那条蚕丝被,面色又沉了几分,亲自上前将那被子夺了过来,质问道:“谁允许你盖她的?”
岑栩此时的气场冷冽中透出一丝杀机,康顺脊背一凉,整个人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吭声。舜王却好似没看到他那吃人的表情一般,大摇大摆地从榻上下来,见他认认真真地在叠那条被子不由嗤笑:“好小子,做了皇帝本王连你的被子都盖不得了。”
岑栩将叠好的被子放在床榻的里侧,淡淡扫他一眼:“朕没做皇帝的时候,你也盖不得。”
舜王见此挽了袖子,一副要打架的阵势:“你还跟我杠上了今天?”
康顺在一旁急的直冲舜王挤眼,昨日陛下刚吩咐了这条蚕丝被谁都不能碰,结果一进来就见舜王盖在身上能不生气吗?这舜王也真是的,好容易回了长安本是喜事一桩,怎么偏往陛下的刀口上撞。
经康顺这么一番骚眉弄眼,舜王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又想起方才浔阳那小丫头拼了命地跑来偷被子的事儿,不由心中好奇:“这什么被子啊,这么宝贵?”
岑栩懒得理他,只淡淡扫他一眼:“朕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舜王看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也不主动招惹,眼角余光瞥了眼床下,转身往前殿去了。
邵珩趴在床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先皇的遗腹子,舜王岑玥。她这脑子,隔了一辈子忘得事还真不少。
当年先帝登基三个月,这位身份尊贵的小皇弟出生,直接便被先帝封为舜王,岑玥这个名字也是先帝亲赐。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舜王也被尊为皇叔。
所以说,这个舜王算是头上顶着耀眼的光环出生的。因年纪与先帝的皇子们不相上下,虽然辈分不同,但幼时也是同岑栩、岑杨兄弟两个一同长大的。
据说此人睿智聪慧,却又性格不羁,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从不过问朝堂政事,是个闲云野鹤而又美名在外的王爷。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娶妻,正是长安城中不少名门贵女们趋之若鹜,一门心思想攀上的高枝。
毕竟,谁若是能嫁得这位舜王可是不得了,婆婆是太皇太后,就连当今圣上都成了自己的小侄子,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将来哪怕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要对舜王妃礼让三分。
这是何等的尊宠与荣耀?
* * * * * * * * * * * *
岑栩换好了衣服出去,舜王正悠闲自得地坐在罗汉椅上吃茶。此时的岑栩已经没了方才的火气,径自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舜王闻了闻茶香:“还是你这里的茶最好喝。”他说着,又小呷一口将茶盅放下,这才道,“刚回来,一回来就先跑来找你了,谁知道你去了玄修堂,我索性便在你榻上睡了一觉。左右你这种爱洁之人三天两头的换床单被罩,想来我在上面睡一觉也不麻烦你什么。”他说着,顺便捂嘴打了个哈欠,仿佛当真是刚睡醒的样子。
岑栩想到内殿窗子旁边的罗汉椅,问:“那椅子是你搬的?”
舜王看了一眼淡淡点头,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对,这不是想从窗户进来给你个惊喜嘛。”
“从外面跳进来,谁给你搬得椅子?”岑栩说的漫不经心,随手要拿起茶盅喝着。
舜王愣了一下:“方才又出去了一趟,我翻的窗户。”
“皇叔可去看过皇祖母了?”
舜王起身去龙案前拨弄着上面的玉算盘:“还没呢,依着母后的性子只怕见了我便不肯让我出长乐宫了,所以先在这宫里转悠一会儿,来瞧瞧你。”
“浔阳郡主住在长乐宫,皇叔知道吗?”
“当然知道,方才我还……去了丞相府,听长公主说了。何况,母后素来喜欢那丫头,她会在长乐宫能有什么意外的?”他说完,转过身来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岑栩,“好端端的,你跟我提浔阳做什么?”
“没什么,皇祖母一直想让浔阳郡主嫁入皇家,如今皇叔回来了,保不齐她老人家要念叨着给你娶王妃。”
“你少来,谁不知道母后一直想把浔阳许给你来着?再说了,那小丫头片子论辈分还要唤我一声舅舅呢。不过,我看你俩倒是很般配。”
岑栩抽了抽嘴角,默默吃着茶水没有言语。
舜王又在御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寻思着这会子浔阳想必已经从内殿逃出去了,他也就不再久留,准备告辞了。临走前,又不忘对着岑栩嘱咐:“咱们叔侄许久不见了,晚上一起去长乐宫陪母后用膳吧,对了,把阿杨也叫上。”
* * * * * * * * * * * *
邵珩回到长乐宫,想到自己千辛万苦不仅没把被子偷回来,反而在岑栩的床底下待了许久,而且方才翻窗户的时候还崴到了脚,如今还疼着呢,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刚换好了衣服,她正坐在妆奁前唉声叹气着,却见朱雀过来禀报:“郡主,舜王殿下回来了,太皇太后宣郡主过去呢。”
邵珩闻此不由有些忐忑,方才那舜王虽说救了她,可保不准不会在太皇太后的面前说些什么,若是让太后知道她竟然去御书房偷被子,她觉得自己怕是没脸再在这长乐宫里待下去了。
“郡主怎么了?”朱雀见自家主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纳闷儿,“郡主小1时候不是最爱跟舜王殿下一起玩儿的吗?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邵珩笑着道:“哪有,我是在想舜王回来了我要不要给他准备礼物。”
朱雀闻此笑了:“郡主你只要人过去,舜王看到你必然开心,哪还需要什么礼物啊?”
“说来也是。”邵珩说着从绣墩上站了起来,长舒一口气前往长乐宫而去。
到了长乐宫,舜王正被太皇太后招呼着喝冰镇绿豆粥,此时的舜王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云纹杭绸对襟袍子,墨发束起在头顶,左侧眉尾处垂下一缕青丝显得有些不羁,却又格外的儒雅俊秀。
太皇太后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关切地问:“浔阳这是怎么了?去去去,玥儿去扶着点儿她。”
舜王闻此起身过去扶着她,心中却不免唏嘘,这丫头可真会给自己找罪受。筋骨也该练练了,翻个窗户都能成这样。
邵珩笑着道:“没事儿,我刚才不小心崴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不严重的。”
“什么不严重啊,瞧这一瘸一拐的,让御医给你看看。”舜王说着扶她坐下来。
太皇太后也道:“是要看看,金嬷嬷,去宣御医过来。”说完又不免絮叨,“你这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走个路也能崴着。”
邵珩心虚的望了眼舜王,低头不语。
太皇太后也不忍心再说她,推了碗给她:“这儿还有你的一碗冰粥,赶快喝了解解暑。”
邵珩应声拿勺子舀着跟前的一碗冰镇绿豆粥小喝了一口,冰冰爽爽的,正是夏日解暑的好东西。
舜王见她一直低着头喝粥,也不同自己说话,丝毫没了在御书房见她时的那股精神劲儿,禁不住开口道:“浔阳这小丫头该不是把本王给忘了吧?”
太皇太后睇他一眼:“忘了你也是活该,三年前便跑的没个人影儿,一年前难得回来一趟,阿栩刚登基你便又走了,浔阳连你的面儿怕是都没见着,能不同你生疏吗?”
听着太皇太后和舜王的谈话,邵珩渐渐便想起来了些以前的事。她幼时受宠,隔三差五的便会被太皇太后或先帝接进宫里,自然同皇家的人来旺密切些。安王表面上性子温润,实则难以接近,岑栩自八岁便被先帝派去了西北,因而同浔阳关系不错的便是这位舜王岑玥了。
岑玥性子不羁,待她却是好的没话说,俩人有时候亲密的跟亲兄妹一样。不过好归好,这舜王和她三哥邵宋一样,年纪稍稍大了些便总爱四处游历,后来便不经常见面了。
不过他每次回来,两人还总是能玩到一起去。
邵珩本就是那爱玩的性子,有时候也会想要跟着三哥、舜王他们出去玩儿,奈何长公主不肯,说她一个女儿家出去晃悠着不安全,总爱把她圈在家里。
她无可奈何,每每舜王回来便少不得围着他问东问西,舜王讲故事幽默风趣,邵珩听了总会有身临其境之感,便越发喜欢缠着舜王听故事了。
想着记忆里的事情,邵珩面对舜王时不免亲切了许多:“我三哥呢,可回来了?”
舜王挑眉:“你这小丫头,你小舅舅在这里半天了不见你关心两句,怎么一张口就是你家三哥啊?”
邵珩蹙了蹙眉头:“什么小舅舅啊。”和自己哥哥年纪差不多的,偏偏总爱缠着人家叫舅舅,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称呼,搞得自己在他身边真成了个小毛孩子。
“你娘安福长公主算是我母后的养女吧,也就算是我的姐姐,那你叫我舅舅不是很正常吗?”舜王说着,双手托腮对着邵珩一脸笑意,“乖,叫声舅舅来听听,你听话了我就告诉你邵宋回来没有。”
邵珩懒得理他,转而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我三哥应该也回来了,那我可不可以回去看看他啊,我都一整年没见过他了。”
太后闻此有些不太舍得:“你才刚住两日,若是走了哀家怎么舍得?”
“现在不是有舜王陪着你呢吗?”邵珩说着求救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舜王,见他眼睛故意往别处看,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对他使眼色一般,邵珩顿时有些无奈,却又只得咬牙笑着,装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小舅舅,你说呢?”
这个岑玥当真可恶,刚回来便要占她便宜。
舜王刚低头喝了一口绿豆汤,听到这声软糯糯的“小舅舅”嘴里的汤差点儿没从鼻子里喷出来,他猛地咳了几声,忙拿了帕子擦着。
太皇太后见了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你这孩子,喝个绿豆汤也能呛到,真是的,也不慢着点儿。”
邵珩在心里暗笑他活该,面上却也一脸关怀:“小舅舅,你没事儿吧?”
舜王看了眼身旁那个努力憋着笑意的小丫头,转而对着太皇太后道:“母后啊,浔阳说得对,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吗,邵宋难得回来了,怎么着也得让人兄妹亲近亲近才是。漪宁姐和丞相想必也盼着浔阳回去一家团圆呢。”
太皇太后听着有理,便也不再多说,只道:“那就等用了晚膳再回吧,这大白天的太阳毒,别晒坏了。”
“不用那么急。”舜王打断太皇太后的话,继续道,“等明日邵宋来给陛下请安时顺便把她接回去就是,如此也就两省了。”
邵珩闻此略微有些惊讶:“我三哥为什么要向陛下请安?”她记得三哥并不是朝中官员,也无功名在身,若只是寻常的官宦子弟,应当没有入宫面圣的规矩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三哥同我还有陛下的关系可不是你这小丫头片子能懂得的,想当年我同你三哥在外游历,你三哥还做过陛下军营里的军医呢,我们可是患难之交。”
听舜王说起外出游历的事,太皇太后不免又絮叨两句:“你也是的,都不说消停两日,整年整年的往外面跑,娘现在也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保不齐哪天就没了气儿,到时候若是想见你一面,找都没地儿找去。”
舜王闻言神色变了变,讨好地起身站在太皇太后身后为她揉捏肩膀:“母后,好端端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洪福齐天,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难得被自己这小儿子伺候着,太皇太后也很是受用,整个人笑得合不拢嘴:“你呀,尽会在我跟前耍嘴皮子,你若真孝顺,自今日起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长安城里好好陪陪哀家,再娶个王妃给哀家生个孙子,哀家也就不愁你什么了。”
“母后不是有阿栩和阿杨两个孙子了吗,还急着要什么孙子,还是盼着他们俩给你生个重孙的好。”
说话的功夫,御医过来帮邵珩看了看脚上的伤,又交给朱雀按摩的法子,只说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太皇太后闻此,才算是放下心来。
* * * * * * * * * * * *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岑栩和安王一起过来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请安,长乐宫里难得热闹了一回。
饭桌上,邵珩瞧着太皇太后左手边的舜王岑玥,再看看右手边的岑栩和岑杨,一个儿子并着两个孙子,竟然也是三代同堂呢。
舜王是个多话的,饭桌上自然也没闲着,有他喋喋不休地讲些外面游历的趣事儿,这一顿晚膳下来气氛倒是格外融洽,素来冷着一张脸的岑栩也难得缓和了神色,偶尔与他聊上两句。
用过午膳,岑栩和岑杨难得没有如往常一般早早地离开,反倒是又在这长乐宫多坐了许久。
几人闲来无事,舜王便笑着提议道:“许久不见你们兄弟两个,今晚咱们手谈一局如何?本王一个人让你们兄弟两个。”
安王闻此俊逸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浅笑:“皇叔还是对自己的棋术这般自信,不过这一年来本王也在这棋艺上颇有研究,皇叔想一人对付我们两个,只怕未必会赢。”
“是吗,本王可是许久不曾遇到敌手了,若今晚你俩真能让我尽兴,我把这箫赠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