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以色侍人——之蓝
时间:2017-11-05 16:07:03

  又听风中韩攻的声音传来:“三嘛便要怪豫州刺史蒋继了……”
  德清听他突然扯到刺史,不由得厉声打断:“你少拉人垫背,这同刺史有何关系?”
  “咦,那日公堂上首之人正是蒋刺史,大师连这也看不出来,难怪要被裴辙之流牵累了。”
  德清思及此案牵涉之广,背后官员势力之深,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休想翻身了,不由得心惊肉跳。
  韩攻就是要东拉西扯教他分神,好争取时间等官兵来,这会又道:“那蒋继你道是何人,河东巨姓蒋氏你总该听过罢,同卢家素有渊源,他们两家人……”
  他说到一半处,忽见城中东南角惊起鸟雀,知是衙门的人靠近了,幸好德清背对不曾看见,他快速清了清嗓子,正欲长篇大论继续往下说。
  谁知树后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叫:“救命啊!我们在这里,来人啊救命!”
  原是那谢冰卿也一同看见了官府的火把,嘶声大叫呼救。
  韩攻头皮一炸,这原本安安静静地等着,救兵也会顺路寻来,她这么一吼……
  德清如梦初醒,纵到谢冰卿跟前,扼住她咽喉,冲韩攻恶声道:“原是想拖延老衲,现在就杀了你的小情人,叫你们做一对短命鸳鸯!”
  谢冰卿魂不附体,刚张开嘴喊了一声表哥,就被韩攻呵斥:“闭嘴!”
  ——一张嘴就招来霉头,还不知要连累他到几时。
  谢冰卿又怕又委屈,流着眼泪咬住唇。
  话虽如此,韩攻仍是冲德清笑道:“这点私人恩怨,牵扯旁人作甚,有什么冲大爷来便是了,”
  一时之间,情势逆转,德清知已占了上风,并不放松谢冰卿,另只手伸出来道:“兵器。”
  韩攻暗暗咬牙,倒转剑柄,将凌云剑丢了过来。
  德清接剑在手,一把掌拍开谢冰卿,打得她在地上翻滚了几个咕噜,同时身子一冲,两步跨上吊桥,五指如爪,将他从桥上拖下岸边。
  德清深恨韩攻,一心不能让他死得干脆,有意要先折磨一番,那五指抓入韩攻肩头,血深见洞。
  韩攻痛若锥心,一瞬间便昏死过去。
  德清又欲砍他一只右手,教他痛醒了以后再作折磨,刚刚举起剑,反光在脸上一掠,便听得一阵轻微刺耳的金属颤声。
  德清脸色倏变,回头望来,却闻声不见人,再低头一瞧,却发现那鸣响声竟是从自己手中的剑上发出。
  他忽然地想起来,自己在五台山学艺时曾听那传艺的老僧提过,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身虽未至,内家功夫所产生的气场却能使得器物共鸣,而且这种声音,寻常人听不出来,反倒是武功越高的人,听来越觉刺耳。
  这说法他也只是听说,从来未曾见过,一时惊疑不定。而那凌云剑在手中不受控制地呜呜作响,仿佛活了一般,几欲从他手中挣脱!
  德清如临大敌,双手擎剑,仰天大喊:“来者何方高人,为何不现身?”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枝叶凋零的老槐上立了一道人影。
  德清心知自己修为和对方隔了万层法天,加上是敌是友一时难辨,不由心惊胆寒。
  那道人影飘然而至,所经之处枯叶惊起,绕身飞旋。
  待落叶凋尽之时,剑鸣声渐渐收止,德清和趴在地上的谢冰卿一起仰头去看。
  却见来人是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女子,月光朦胧,照在她裙衫上如蒙了层薄雾,雾气中只见那目色幽深,瞳中光彩隐隐流转。
  白素伸手,五指抻张,一股巨力从掌心脱出。
  德清顿觉胸口一窒,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待他眼前再次复明之时,剑却已经到了对方手中,不由得大惊。
  白素横剑在胸,左手双指轻轻从剑身抚过,月光下凌云剑锋芒更显清冽。
  德清正自惊疑,却见她抖开手腕,剑尖朝前,眼光直逼自己。
  那意思仿佛是,你不懂剑,本座使给你看,何为真正的剑。
  刹那间,白色的影子身若惊鸿,剑似云展,旁人尚且看不分明,那凌云剑已抵入德清胸口半寸。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连血都不曾来得及从德清体内喷出。
  谢冰卿在一旁浑身发抖,彻底看傻了眼。
  白素始终缄默不言,德清含着一口血,看她那眼中的冷漠神光,分明是一种视杀人如割草芥的神态,脑中忽然想起近几年江湖上的传闻——
  “你,你是剑宗……”
  白素运劲一送,长剑顿时穿透德清左胸,没有让他说下去。
  鲜血彤云般喷出,溅了白素一身,也同样溅了谢冰卿一脸,腥味在空中迅速蔓延,东边城门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两女回头望去,却是程放策马赶来。
  
☆、同床共枕
  016
  白素立时将那剑往外一送:“拿好。”
  眼看凌云剑塞到自己手中,谢冰卿双手颤抖,瞠目看那血珠子顺着剑身一滴滴落在鞋面。
  不远处,马蹄声越催越近,白素衣袂一展,掠至槐树枝丫高处观望。
  只见那程放滚鞍下马,见到德清尸体,一脚踢开;俯身来探那韩攻鼻息,她心中也跟着焦急。
  再看程放眉宇间神色一松,伸手在韩攻身上点下几处穴道,左掌在他后背缓缓推捋,输入真气,白素这才放心。
  不多时,韩攻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如雪,长吐一口气。
  他纤长的羽睫仍是垂着,余光看见了程放,低声嘟哝了句:“他妈|的,怎么才来?”又左右四顾,看见那德清尸体,顿时怒不可遏:“死贼秃,老子非多斩他几段不可——剑呢?”用力抻腿,却疲软下去没有踢着。
  谢冰卿看他苏醒,哇地扑将在他脚边,哭出声来:“表哥——”
  她手里还握着凌云剑,韩攻见了一愕:“你?”又看那德清身上剑伤,和谢冰卿满脸的血迹,不由得诧异:“看见援兵,悄悄跑去找人便是,大吼大叫作甚?”话没说完,又多咳了几口血。
  谢冰卿看了,一时间胸中酸楚至极,哭着扑到他怀里,叫了一声:“表哥!”心中无比悔恨自己和他斗气的种种。这一扑又撞到韩攻肩伤,痛得他身子一噤,她急忙弹开,将他抱在怀里,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滴。
  “你杀了德清?”韩攻力气虚浮地问。
  谢冰卿一怔,眼看着他枕着自己的腿,目似秋水,极为动人,念及表哥素来眼高于顶,何曾这般温和地同她说过话,不由得心中一虚,颤声应道:“……是。”
  话虽然回答了,可是心里却害怕,不由得抬起头来,刚好对上程放那锐利似电的眼神。
  谢冰卿心里一惊。谎话说出便已经无法改口了,可是刚刚他策马过来,不知道有没有看见那杀人的白衣女子?心中慌乱已极,又不敢回头去寻找那白衣女,生怕引起程放的注意,只得赶紧低下头去,抱紧了韩攻。
  风声漫过,河畔树影摇晃,程放欲言又止。
  他站起来,眼睛却从谢冰卿脸上移开,落到对面的古槐上。
  树干后,有一片纯净的衣摆被风吹起,露出了隐秘的一角,树冠筛落了月光,阴影里站了个模糊的影子——如雾里看花,极不分明。
  就似他刚刚打马过来,依稀看到了一条白色的人影倏忽来去,手擎凌云,刺入德清胸膛的瞬间。
  他原本可以第一时间出手襄助,可是一来相距太远,而来那人身法奇快,顷刻便间杀人红尘中,他一时惊诧,竟放慢了速度。
  他死死盯住那条身影。耳后传来了大批纷乱的马蹄之声。
  今夜正值骑都尉谢惟亲自巡城,得闻有人闹事,他新官上任岂容辖区起乱,便立刻引兵前来,一看却是那越狱的德清和韩攻等人,立即命人收拾当下。
  程放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此刻仍然绷紧着,三根手指按在剑鞘上。
  他甚至提起脚步,想要走过去一探敌友。
  忽然地,那人影一闪,从阴影中现身,同他打了个照面。
  女子容色幽沉艳丽,骨媚神清,一对凤目斜飞直入鬓角,风吹动着素衣白裳,周身如现寒宫玉阙,气态冷不可侵。
  程放隔着人群同她对视,一时间不由得狐疑。
  边上谢惟指挥衙差们抬走尸体,又一起七手八脚来搀扶韩攻,还催问程放:“程贤弟搭把手……程贤弟,程贤弟?”
  他刚要开口,却见那女子忽举右手,臂上血迹犹在,却竖起食指,放在了唇边。那意思是要他噤声。
  谢惟有些奇怪地顺着程放目光看去,那庞大的槐树树冠下却天清月朗,空无一人,只有枝丫在月光下摇晃。他摇摇头,继续搀扶韩攻朝前走。
  程放帮着谢惟把韩攻托上马背。韩攻捂着肩膀,仍然口中咒骂德清不绝,不住地喊痛叫嚣要求鞭尸。
  等程放再度回头时,却见那树干背后躲着的女子再次现身,目光隐动,似是表达感谢之意。
  随后,不等他有任何回应,白素旋即转身,纵起轻功,贴水凌云步虚一般凫过对岸。
  水花漫卷,衣如流云一般在河上掠过,远方处,有一道金色烟火腾空而起,在她身后宛若凤凰的羽翼。
  烟花凋零过后,仍是夜雾弥漫、水声滔滔,一切自然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放怔然望着平静的河面,一时间竟也不确定那人是否真正地来过。
  身边依旧嘈杂已极,谢冰卿从他身边走过,微微地停顿脚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接,各自好像领悟到了对方什么,谢冰卿不敢再看程放的眼睛,低侠头加快脚步。
  他们彼此都清楚,方才对方都是看见了的。
  这教那方才白衣人的惊鸿一瞥,顿时浮现眼前,程放始知不是幻梦,一时间心头乱震,看着谢冰卿和韩攻离去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三更时分,夜幕依旧深沉,白素摸黑潜回韩园,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知道将要变回孩童身体,便除了血衣塞到床下,喝了一碗水,静静地上|床躺着等待变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屋外用力的敲门声:“起来了,起来了,你在不在?”
  白素低头一看,身体已经变成了小孩,便装作睡意朦胧应道:“谁啊?”
  阿武急切的声音传来:“少主人受伤了,快起来。”
  白素跟阿武急急赶到韩攻屋里。医匠在给韩攻治伤,一群人围观。
  她站在边上踮脚地看,韩攻的伤不轻,痊愈怕要三个月。医匠开了方子,阿武跑出去抓药,白素沏了一盏茶端到床边,被谢冰清抢过。
  谢冰卿头上里三层外三层缠着裹布,看起来像是随时垂危,却硬挺着过来探望韩攻。
  众人皆叹她的痴情和胆识,为了韩攻竟连那恶僧都敢杀;自己受了伤,又不顾伤痛地来照顾情郎。
  于是这杯茶捧在她手里,也变得情比海深,不喝下去便是忘恩负义了。
  韩攻脸色极为不妙,感觉已被绑上了一无形的大枷,茶喝在口中不是滋味,一饮而尽囫囵过了喉咙,将空杯递回道:“跟着我不安全,让表哥带你回官邸吧,省得和尚的余党们再来。”
  这是很客气的说法,他只字未提在天香楼和谢冰卿吵翻,对她下逐客令的事。
  “我想留下来照顾表哥。”谢冰卿瘪着嘴,脸上珠泪盈盈,楚楚动人。
  连她那两个丫鬟,也都委屈中藏着义愤,义愤中带点儿悲哀之色。
  经过一番富有层次的烘托,韩攻彻底成为狼心狗肺之人。
  堂兄韩瑜早就看不下去,他在韩园住下,本来就是想要借机多和谢家姑子亲近,可偏偏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谢冰卿成天眼高于顶的冷傲模样,原来内心还是贴着韩攻转,他嫉妒得发狂,这会自然要奚落韩攻一番:
  “三弟,表妹这般柔弱一个女子,为了救你,拼死杀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三弟,你读那么多圣贤书,难道竟不知知恩图报的道理。”
  韩攻懒得理他:“是是是,我没你怜香惜玉,这恩劳你你替我报了得了。”韩瑜想不到他这么无赖,沉下脸:“你胡说八道什么。”脸色却十分尴尬,生怕旁人窥见自己心思。
  “你堂兄说得有理。”一道语声从门口传来,夫人谢氏进了屋,身边跟着丫鬟红菱红绣。“我儿,”谢氏坐到床畔,心疼地端详韩攻的伤势,“这些日你要听大夫的话,严控饮食,不得再乱走动了;冰卿救你,你要知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留她下来将伤养好,否则岂是待客之道。”
  韩攻俊眉一蹙,狐一样的眼睛里透着不耐。他虽可以不给任何人的面子,可亲妈的面子……也罢。
  他别过头去,用能动的那只手招呼白素:“小不点儿,我困了,送送客。”
  谢冰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红的是那表哥总不至于太绝情,这态度便是默许自己留下养伤了;白的是他竟无视自己要来照顾他的好心,宁可使唤自己的小丫头,也不让她搭把手。
  可不管怎样,今晚这回合总归是自己赢了一步,可以留在韩园,就代表还有机会不是么?
  屋里众人散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谢冰卿看韩攻对自己爱答不理,留着也没趣,也准备走了。
  临走时,她依依不舍,转头看一眼韩攻。
  他撇着眉毛,仍是一副爱理不理对谁都不近人情的死样子,好像无论谁靠近他三尺之内,就马上要被他的冷嘲热讽唇枪舌剑扎成马蜂窝。也就只有那安静如鸡的小丫鬟,能够蹲在他身边且幸免于难了。
  ——白素正帮助韩攻调整裹布,因为个子实在太小,只能爬上大床,蹲在他被褥口上扯松裹布。韩攻本来眉头一直皱着,看见这小娃娃的憨美之态,神情却一宽,指着布头道:“给大爷打个蝴蝶结,这个不好看!啧啧……笨的!”白素铁青着脸在他指导下学打蝴蝶结。
  谢冰卿怔怔看着,竟羡艳起一个孩子来,想起和他青梅竹马的童年,若是人永远不会长大,那该有多好。
  ……
  白素忙完后半宿,一觉睡到天亮。
  她身体健康,元气恢复也快,醒来时感到通体地舒服,轻轻打个哈欠,忽觉身边异样,伸手一瞧,双手十指纤长。
  ——睡了一夜,竟自己变回了大人的身体,还是头一回。
  小腹上暖烘烘的,她伸手一摸,却有只很陌生的手搂在腰际。
  浑身一激灵,白素骤然翻身,韩攻的呼吸喷在脸上。
  他双目紧闭,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睡脸线条流畅细腻。
  一口气抽进了白素喉咙,她不敢吐出,慢慢伸出手,捂住了嘴。
  他的呼吸是那么的近,离她鼻尖不足半寸距离,缠着裹布的右肩上,一股的草药清香幽幽萦绕周身。
  片刻的僵死后,白素纤腰一扭,向后摔下床沿,一头乌发尽散在玉背。
  上头传来咕哝:“……找死啊,一大清早,谁他|妈又在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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