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着呢,就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却是说什么御书房到了的,她慌忙忙下了轿子,就有个面色和善的男子,也是没胡子的,请她下轿子。
“夫人,请进吧,皇上和侯爷都在里面候着你呢。”
对方说话声音分外尖细,听得萧杏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对这位公公笑了笑,战战兢兢地踏入了那御书房。
待到一踏进去,便感觉这里气氛和外面不同。
其实一路走来,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里的戒备森严,两旁都是拿着刀枪的护卫,一个个严肃得像石头人,面无表情,怪吓人的。
可是一进到这个御书房,便发现这里和外面又不一样。
先不说这里富丽堂皇的模样,都能晃瞎了她的眼,只说里面这阵势,也让她颇感到头皮发紧。
正当中摆着一张檀木书桌,书桌前坐着一个男子,穿着明黄袍,戴着金冠,面上有短须,模样倒是和之前那位涵阳王刘凝有些相似,只不过要比刘凝年老一些,看样子约莫四旬的年纪。
这想必就是当今天子了,也就是涵阳王刘凝的皇帝哥哥,宝仪公主的天子老爹。
而在书桌前方,放了一个绣墩子,坐着的便是宝仪公主。
宝仪公主低着头,用手帕捂着嘴巴,两眼红肿,正在那里哭得抽哒哒。
就在宝仪公主身旁,站着一行人,萧铁蛋算一个,萧铁蛋的旁边,还有一个面色黝黑的将军,一个肤色白净仿若书生模样的,另有一个,仔细看,却是一个女人家。
那女人家颇为俊朗,穿着将军的战袍,可是看样貌确确实实是个女人家。
此时萧杏花一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千钧之重。
她硬着头皮冲前面的那位天子笑了笑,笑了下后才想起来,这是要跪下来的吧?于是想起临行前被匆忙告知的礼节,慌忙跪下,规规矩矩地来了句:“民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颇为响亮,这么喊出来后,周围很是安静,就连旁边正准备给皇上倒茶的太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萧杏花发现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尴尬起来,这里面不是当官的就是当皇帝的,要么就是当将军的,她在这群人中一定是个怪模怪样的。
不过她硬着头皮跪在那里,也没敢抬头看。
这个皇上想当她家萧铁蛋的老泰山吧,现在当不成,还不知道怎么羞恼成怒呢,让她跪,她就跪,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周围的气息仿佛凝固了一番,萧杏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说:“你就是战庭的原配发妻,萧杏花?”
第24章
“回皇上,是。”
“为何都姓萧?”
按理常理,同宗不能联姻,断没有姓萧的女子嫁给姓萧的同姓男子的道理。
萧战庭见此,便上前,替萧杏花道:“皇上,微臣与拙荆——”
谁知道皇上却一摆手,沉下脸道:“战庭,你暂且不必多言,朕就问问夫人,闲话家常而已。”
萧战庭看了眼萧杏花,剑眉微皱,显见的是担忧她。
萧杏花原本心里是极为忐忑的,可是此时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事到临头,反而并不畏惧的,对他笑了下示意没事,朗声对皇帝道:
“民妇是被拐子拐了,流落到了隗继山下,恰经过大转子村,遇到婆母,婆母心善,看民妇可怜,便设法将民妇赎出来。因民妇早忘记自己姓氏来历,是以冒姓萧,做了战庭的童养媳。”
“这些年,战庭南征北战,早已经名传四海,却为何不曾见你来寻?”
“皇上,战庭早年在乡下原名铁蛋,战庭此名本是后来改的,民妇只知道铁蛋是我夫君,并不知道原来闻名已久的大将军竟然是我夫君,自然不能来寻。”
“你这些年一直居于何处,以何为生?”
“当年战庭离开家后,家里便连番遭遇灾荒战乱,婆母不幸离世,民妇只好带着三个孩儿逃离家乡,一路乞讨为生,最后终于在平州振阳府白湾子县安家落户,曾经为人缝缝补补,也曾经街头卖些面饼点心。”
“你可知道,朕已经将为朕的宝仪公主和战庭赐婚,若不是你忽然出现,宝仪和战庭已经要准备完婚了?”
“民妇当然知道,民妇知道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哦?”
“民妇本是市井无知之辈,如今有宝仪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和我当姐妹,民妇自惭形秽,不过又替战庭高兴。”萧杏花说到这里,满脸喜悦。
“胡说!”一旁的宝仪公主早就停止了哭啼,只专心听着自己父皇和萧杏花的话,如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堂堂□□公主,哪里要同你这等大字不识的俗人为姐妹?凭你,你也配吗?”
“那……不想做就不做……”萧杏花诧异地看着满脸怒气的宝仪公主,很是无辜无奈地说道。
皇上拧眉,审视着萧杏花,半响才道:“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这婚事既已经赐下,便决无更改,只是宝仪公主终究为天家公主,断然不能与人同夫。”
到底是皇上,说一句留三句,剩下的让你自己猜。
萧杏花又不是傻瓜,自然是明白,皇上这是要她自己退后一步,将萧战庭正头娘子的位置让出来给宝仪公主?
呵呵,怎么可能呢。
她心中暗自一个冷笑,不过面上却是笑道:“民妇大字不识,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如今自然是要听夫君的,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着这话,她微微侧首,瞅向了旁边的萧战庭。
这一看才发现,萧战庭一直从旁望着她呢。
四目相视,她冲他笑笑。
这是你惹出来的事儿,还是侯爷你老人家去解决吧。反正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次的了。若是你这个时候给我含含糊糊,以后老娘可是要闹你个天翻地覆!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走上去,迈步来到御桌前方,撩起袍子,跪下。
周围人静默不语。
气氛凝重。
最后还是皇上咳了下,开口道:“战庭,你如今是作何打算?”
萧杏花见此情景,心不免微微提起,这男人,他要做什么?难道说,当场求娶公主当人家的皇家女婿,原本说好的不纳妾不娶他人为妻呢?
谁知道却听到萧战庭铿锵有力直截了当地道:“皇上,糟糠之妻不可弃,请皇上收回成命。”
“战庭,你——”皇上语气中显然带着不悦。
“皇上,当年末将误以为家中妻小已经不在人世,又逢皇上怜我多年独身一人未曾再娶,才赐下御婚,可是如今家中糟糠之妻尚在人世,且这些年来她为我侍奉母亲,又为我养育三个孩儿,此番恩情,我怎可弃她于不顾。是以还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以防天下人耻笑。”
“父皇,我不要!”宝仪公主听闻这话,一下子急了,提着裙子噗通一声跪在了萧战庭身旁:“父皇,这赐婚之事已经传遍天下,若是此时取消婚事,那才是要宝仪受天下人耻笑呢!”
说着这话,她又转首向萧战庭:“萧战庭,本宫今日便告诉你,父皇既已经赐婚,那我刘宝仪从此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若你今日执意退婚,那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这话一出,不说其他人,便是萧杏花都吃了一惊,心中不免暗自思忖: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是我等市井村妇们惯用的把戏,却原来堂堂天家公主,竟然也会这一招! 我的乖乖啊,她竟然把我的招数给用了,那我怎么办?
正想着,却见宝仪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晕倒在萧战庭身旁,然而萧战庭跪在那里,脊背挺直,神情冷漠,对于旁边那个比花娇的公主根本是置若罔闻。
一旁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至于旁边那位原本打算沏茶的太监,此时手僵得都有些哆嗦了。
皇上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那脸色就难看起来,转首看向旁边的萧杏花。
“萧氏,为妇者,当懂得何为贤德淑良,今日这婚事不能轻易一退了之,你可能容下公主?”
既然让萧杏花下堂,让自家女儿上位已经全无指望,而宝仪公主又为此哭啼不已,皇上开始退而求其次,想让宝仪公主和萧杏花为平妻。
这样子,总该皆大欢喜了。
萧杏花听闻皇上这话,眨着眼睛想了一番,最后却是道:“为妇者,当懂得何为贤德淑良,可是更应该懂得何为夫唱妇随,今日既然夫君根本不想纳妾,我等妇人,也不敢强求。”
纳妾?!
萧杏花这两个词一出,皇上脸色顿时铁青,不由得拍案:“胡说八道!朕的女儿,怎可为他人妾!”
天子一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萧杏花连忙跪得笔直:“皇上,民妇无知无能,得罪皇上,还请皇上赎罪,只是这要不要娶妻,要不要纳妾,民妇可是没任何主意,民妇都听我家夫君的!”
萧战庭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再次转首看了她一眼。
多年不见,再次相聚,她倒是和以前性情不同,言语间竟没个真话儿。
还是说,她依然心存疑虑猜忌,在试探他?
萧战庭唇角微微抿了下,还是开口道:“皇上,末将家中已有两儿一女,更有贤妻,不敢辱没宝仪公主,更不敢让皇室因末将蒙羞。”
这话说得多委婉,其实那意思就是,给我当妾,也不行。
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有点变了,毕竟这也太不给皇上面子。
宝仪公主含泪的双眼眨了眨,忽然再次痛哭失声。
皇上铁青着脸盯着跪在那里的萧战庭,一言不发。
周围几个原本保持沉默仿佛摆设的男女,此时都一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那里。
“皇上,战庭性子倔强,并无意冒犯皇上,还请皇上开恩!”
“皇上,这些年战庭误以为发妻已故,也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再娶,如今知晓妻儿尚在人世,自然不能停妻另娶,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萧杏花原本就很纳闷旁边站着的那两男一女是什么人,如今听着,隐约明白了。
敢情这是萧战庭的朋友,帮萧战庭来助阵的?
好样的!
心里暗自想着,便不由得偷偷看过去,只见刚才说话的是两个男将军,一白一黑,这一看就是好人。
再瞧旁边那个女将军,也跟随两个男将军跪在那里,不过那神情就有些奇怪了。
眼神中,竟隐隐透着一股子悲伤?
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们——”皇上绷着脸,望着底下跪着的几员干将,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都是本朝手握重权的大将,如今他不过是赐个婚罢了,却竟然几个人联合起来违抗他的命令?
“父皇,我被羞辱至此,还不如一死了之!”说着,宝仪公主就要去撞柱子。
旁边的太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去救。
宝仪公主大哭不止。
场面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又听到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第25章
太后娘娘到了。
萧杏花虽然不懂这皇室的事,不过却也知道,太后娘娘就是这个宝仪公主的亲奶奶啊!
一般当奶奶的,自然是疼自己的孙子孙女的,比当父亲的还要疼。
萧杏花心里暗暗一惊,想着看来今天这个事是不能善了,当下不由得求助地望向萧战庭。
萧战庭接受到了她的目光,不置可否。
萧杏花没办法,心里暗骂了声萧战庭,咬着牙想,左右老娘就是不让位,这个正头娘子的位置,老娘要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实在逼急了,也学宝仪公主,一头撞死在这里,到时候就看谁先抢到那根柱子了!
自己一死百了,儿女们依然是萧战庭嫡亲的儿女,也不至于落个庶出的名分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太后娘娘已经进了屋,那边皇上连忙命人取了绣椅来给他娘坐下,旁边诸如萧战庭之流也都跪下拜见了。
萧杏花当然也跟着拜见。
宝仪公主哭着直接扑过去了,哀声道:“皇祖母,你可要给宝仪做主,这是已经昭告天下的婚事,忽然就没了,到时候宝仪的脸往哪儿搁啊,这还让人活了不活?”
跪在那里的萧杏花听着这话,心中微紧,不免想着,果然是的,这宝仪公主果然要告状!只是不知道这太后会如何处置?看样子皇上也是忌惮自己亲娘的啊。
“这就是镇国侯夫人吧?”谁知道太后娘娘坐在绣椅上,并没有理会自己孙女,反而是望向了旁边的萧杏花。
“民妇正是。”萧杏花连忙又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地说。
“起来,坐过来说话吧。”
萧杏花谢了恩,这才起来,她哪里敢坐,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来。
“我只听说,镇国侯寻回了昔年流落在外的妻儿,只是不知道详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当今太后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记得当时涵阳王说要进燕京城来给皇太后做六十大寿的,这已经是六十高龄,可是她依然面若银盆,光彩照人,一身的暗红金丝凤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多头的模样罢了。
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听着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反而像是普通富家太太在和人唠家常。
萧杏花虽说知道这个人是宝仪公主的奶奶,可是竟也凭空生出几分亲切感。
她笑了笑,连忙回说:“回禀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初战庭出外征战,一直不曾归家,后来就听到消息,说是没了,在沙场捐了躯。当时兵荒马乱的,家里又闹水灾瘟疫,实在是没有活路儿了,我只好带着几个儿女远离家乡逃荒去了。也是赶巧,战庭改名换姓,我又离开家乡,这才失了音讯多年。”
萧杏花说话伶俐,如今这一番话说起来像讲故事一样,绘声绘色的。
太后娘娘听了,不免叹息道:“当年北狄犯我大昭边境,战乱不绝,又恰逢黄河一带水灾成患,不知道多少大昭百姓为之遭难,未曾想,夫人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都是夫人一个人抚养几个孩儿吗?”
“是。婆母早已经归西了的,家里两儿一女,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太后娘娘听得叹息:“说起来,夫人这些年也实在是不容易。”
说着,她转首看向旁边的萧战庭:“战庭,什么时候把你家中儿女都带进来,也好让我瞧瞧。”
萧战庭自然是低头称是。
太后娘娘又笑看向萧杏花:“我瞧着你说话倒是个伶俐的,投我的缘,平时我在宫里,也没个说话解闷的,你若是有时间,便多进宫陪陪我。”
这话说得……萧杏花自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头道:“太后娘娘若是喜欢,民妇自然是恨不得日日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