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眼下是在他的府邸里,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安远候一路快走……
尽管是武将,但滇南太平多年,安远候积了一身的肥肉,跑起来颠颠颤,实在是滑稽!
“侯爷这是怎的?您不是出去接圣旨了吗?怎么……”
鹿先生已届知天命之年,生的高瘦。
他站在书房门口,一把拦住肥胖圆滚差点跌在地上的安远候,嗓子里的声音却被巨大的冲力撞碎了。
安远候几步坐到了室内的矮凳上,咕咚咕咚猛喝了一罐茶水,接着就毫无形象的干嚎起来。
“侯爷!您可要冷静啊!滇南上下可都要靠您撑着呢!”
鹿先生又给安远侯倒了杯水,语重心长道。
安远侯叫道:“靠我撑着?我拿什么撑着?陛下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安远侯边说着,边拿手锤凳。
鹿先生对此见怪不怪,只轻声劝了几句,倒也不多说别的话。
安远候又干嚎了一会儿,等肥手锤的泛红冒火了,这才停下,断断续续将惠崇帝圣旨的意思说了出来。
鹿先生坐回到安远侯对面,听罢他说的这些,瞳孔先是一缩,紧接着就沉默下来。
“鹿先生,你说说,我该如何应付才好?”
安远侯见鹿先生沉默下来,一时也有些慌了。
鹿先生可谓是他的主心骨啊!
他曲靖粗莽了一辈子,只知道用兵打仗,于朝政之事上却半点也不精通,这些年能安安稳稳的,全靠鹿先生在旁拿主意,
“难不成……难不成真的要把彘儿送到京师不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皇上忌惮我颇多,此番凶险……彘儿若是当真去了,怕是很难再回不来了……”
彘儿正是安远候世子曲玢的小名。
曲玢已届而立,却依旧被安远侯“彘儿、彘儿”的唤着,可见其父对他的溺爱程度。
“侯爷且别慌,这事儿有些棘手,让我仔细想想……”
见安远侯躁动起来,鹿先生一边安抚,一边垂眉沉思。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就在安远侯等的不耐烦、烦躁的想要开口时,鹿先生才叹息一声,看着安远侯道:“侯爷,这次真的别无选择了!只能送世子去……”
鹿先生话还没说完,安远侯就惊的站了起来,看着鹿先生,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安远侯惊道。
“去京师!那可是要送命的!以往我哪一次去京师,不是战战兢兢的?生怕陛下要了我的性命……彘儿他他手上无兵无权,又生性淳厚淳厚老实,让他去京师,这不是送死吗?”
您也知道世子爷单蠢啊?
鹿先生心里吐槽。
但他以往劝了安远侯多次,这安远侯都置若罔闻,一如既往溺爱曲玢,使得他如今都而立了,却还是懒散无用、一事无成。
故而,这次鹿先生也不再劝他,只在心里将刚刚的想法仔细斟酌了一遍,才沉声对安远侯说了起来。
“侯爷,不是我狠心哪!世子爷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可一直那他当亲生的相待啊!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忍心看他以身犯险……”
见安远侯依旧埋着头,不为所动,鹿先生也不气馁,继续道:“侯爷,陛下这次,可给您挖了个大坑……您若是不照着旨意上的做,那您就真的是……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了!到时候别说是世子,恐怕咱们侯府上下都要……您在滇南再厉害!陛下再怎么忌惮您!但若是陛下真心想追究,单靠着咱们滇南的兵力,如何敌的过朝廷……”
有些话犯忌讳,鹿先生也就没有说出来,但话中的意思却很明显。
惠崇帝说是忌惮安远侯,也不过是照顾大局,不想大齐内乱罢了,但他若真心想追究,依靠大齐的兵力,十个滇南他也能拿下……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惠崇帝忌惮大昭之时,向惠崇帝服个软,这样一来,滇南与朝廷的关系或许还有回还的余地。
听到这个,安远侯才抬头看向鹿先生,眼中带着些凝重。
“里外不是人?”安远侯喃喃道,慢慢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
见安远侯终于重视了起来,鹿先生暗自抹了把汗,忙应道。
“您兵力再强,到底您是臣,陛下是君。陛下下旨,您若是不照办,那就是您不忠,您便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天下人只会去指责您……再则,侯爷,这次陛下旨意上说的明白,是让您派世子到京师接应成郡王的,那些兵……”
说到这里,鹿先生脸一拉,眼神沉重起来,他低声继续道:“那些兵虽现下服从与您,但领兵的可是成郡王的亲信,若是让他知道您弃成郡王于不顾,别说听您调遣了,反而会暴乱反抗您……”
安远侯别的不精通,用兵之事上却清楚得很。
听到鹿先生提到成郡王留下来的那五万精兵,他的眼睛终于眯了起来。
☆、第247章 抓到
“怕什么?”安远侯站起来,提声道。
“既然为我所用,那就是我的,想再拿回去,得问问我手里的兵同不同意!”
这种强盗逻辑,也就安远侯的脑子会想的出来。
鹿先生没有应声,安远侯继续道:“再则,成郡王那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跟个小娘们儿一样!不过是让他联合大昭给朝廷捣点乱,他就左想右想怕这怕那的……他死在朝廷倒正好,我也可以名正言顺接管那些兵了……”
边说着,边还一拂袖,火气不小。
“怎么名正言顺?如何接管?”鹿先生反问。
鹿先生与安远侯三十余年的交情,还是患难之交,半点不会因为身份之差就畏惧他什么,故而说话一向直,安远侯虽气恼,却也不会真的追究他什么。
安远侯让他问的一噎。
“成郡王带着下属投奔咱们滇南多年,您若是真的有能耐把那军队拿过来,还能等到今日?”
安远侯的脸色又黑了几黑。
相比于安远侯所带的军队来说,成郡王的五万兵数量虽少,但却个个英勇、且训练得法,不容小觑。
“侯爷啊!您要好好想想啊!”
鹿先生又语重心长起来,“您若是真的不管成郡王,那五万精兵反您还是轻的,他若是转头投向陛下,那您这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作为镇守边关的将领,却私自招募兵丁,这可是顶了天的罪名啊!
安远侯听到这里,刚刚的气焰再也嚣张不起来了,他垂头丧气的坐回凳子上,显得有些认命般的颓废。
他虽然一直怂恿着成郡王谋反,那也是在保住当下身份的前提下进行的,成郡王虽好控制,但若代价是让他全家老小就此被诛杀,安远侯可是不会干的!
鹿先生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答应了。
他松了口气,安抚道:“您也无须过于担心!只要您好好的,陛下就不会轻易动世子的……”
话虽这样说,但一番苦头总是要受的。
不过安远侯煞白的脸色到底缓和了些。
“那就这样吧!”安远侯轻声道,“我去与他说……”
……
安远侯世子为人驽钝懦弱,却是个窝里横的,安远侯将旨意之事与他说了之后,他立马闹腾了起来。
他先是哭求安远侯,见他不理,又去求他母亲为他说情……这些都不奏效之后,他转而又想起以死相逼的法子来。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连周雨安都觉得惊讶不已!
这样的世子,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若他不是在藏拙的话,那于惠崇帝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了!
……
滇南这边安远侯世子不好说服,京师里最近却又热闹起来。
原来是陆昀几经周折、总算在那届学子中找到了隐藏着的奸细。
那奸细名叫杨洁,是此次院试的三十四名,成绩不算突出,但在整个京师来说却也算不得差,只能算作平平。
因这杨洁家世清白、且不好交际,看着极为普通,开始时四所倒是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能查到他,纯属因缘巧合!
这杨洁行事小心,通过京师的一家极不起眼的小书斋传递消息。
这书斋原是为传消息所设,专门做借书抄书的营生,因价格便宜、掌柜的仁善,来此借书抄书的学子倒是不少。
这杨洁与背后之人约定好了,平日里将信件放置在一本《齐物论》中传递。
也是巧合,这《齐物论》当日全都被外借光了,一学子着急要用,说话间就与这杨洁产生了冲突,一个不慎,藏在其中的信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漏了出来。
杨洁和背后之人当然没那么傻,这信件自然是用了非常之法,只坏就坏在,那个与杨洁起冲突的学子正是四所的重点关注对象。
四所暗探看到那信件,立刻起了疑心,也不细查,直接连人带信带回了敬国公府。
杨洁又是挣扎又是矢口否认,但红口白牙到底抵不过摆在眼前的证据,那封信被四所暗探用法子破解了出来,上面所说内容,正是与背后之人商议、要如何将成郡王从宫里救出来。
没错,自从惠崇帝那日大殿上的那番表演之后,成郡王就被惠崇帝接回了宫中,暗地里使了什么法子折磨他不说,表面上却是一副伯侄相处融洽的假象。
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杨洁再想否认也难了。
后来再经查证,这杨洁本就是个假冒的,他与真杨洁长相虽相似,生活习惯、记忆等等却全不相干,四所只拉了他家人过来对质了一夜,他的假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陆昀将这些搜查来的东西收集齐全之后,全都禀报到了惠崇帝的案头。
惠崇帝看了之后,没有大松一口气的念头,反而眉头紧蹙、面上的疑惑散也散不开。
陆昀不解其故,见惠崇帝没什么意见,也不多问,直接退下了。
惠崇帝却在陆昀出殿之后,转头对着从殿后出来的智奎先生道:“先生那日所说的忧虑,看来未必是假,朕还是防着些的好!”
智奎先生说的什么?
自然是那成郡王是真是假的事情了!
前有那一百个小厮的事情,后又出了个杨洁,看来这以相貌相似来顶缸的人可不再少数!
这样一来,那成郡王身份的真实性也就存疑了!
惠崇帝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心中的忧虑就怎么也无法消散。
若是如此,那这真正的成郡王心机可不小啊!
“这是好事啊!”智奎先生却一反之前的态度,笑得轻松,“您如今知道了这成郡王或许另有其人,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忧虑此时吗?”惠崇帝讶异道。
“怎么?转眼之间,你这态度就变了……”
智奎先生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笑着道:“成郡王唯一的依仗,就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那些败兵!从孟将军之前所说的话来看,那些来历不明的民兵,或许就是成王留下来的兵丁!兵都在滇南那块儿,您只要把安远侯世子和名义上的成郡王拿住了,不怕奈何不了那逆贼……”
☆、第248章 撞上
这想法确实是好!
只是……
“怕就怕在,那些民兵根本就不是成王旧部,若是这余孽的爪牙藏在别处,岂不是不好应对?”
惠崇帝治国多年,难免多思多想,智奎先生置身事外,明显看的要通透些。
他劝道:“您放心!依照安远侯的性子,若是没有好处,别说是成王的遗腹子,便是……咳咳,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下眉头的。再者,成王旧部若是不放在滇南,还能放在哪,整个大齐,也就滇南不好控制些,放在其他地方,那就是死路一条……”
智奎先生忍了几忍,才没将“天皇老子”这句粗口在惠崇帝面前说出来。
惠崇帝听了智奎先生这番解释,赞同的点了点头。
“先生所言不虚!”
惠崇帝眼睛眯了起来。
若宫里的那个当真是假的,那这余孽野心可不小!立个假的靶子在滇南,既可以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又能利用安远侯的愚蠢,给朝廷捣乱破坏……
甚至,这真的余孽或许还潜伏在大齐某个地方,虎视眈眈筹谋着什么!
潜伏……
想到这两个字,惠崇帝嘶的吸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智奎先生,就见智奎先生也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他该不会……”
“他该不会……”
两人同时发声,智奎先生立马闭了口,就听惠崇帝恨声道:“若是他真的胆大包天来了京师,那朕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他有去无回!”
说完,惠崇帝有些惆怅。
他之前还为自己想出那个折磨成郡王的法子而沾沾自喜,没想到转眼间,这成郡王究竟是真是假都难以确定了!
还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
滇南那边,经过了十余天的劝说,就在周雨安终于不耐烦、想着安远侯是不是借机故意拖延的时候,安远侯世子总算在使尽招数而未果之后,向安远侯服了软。
临别时,父子两人在城门前抱头痛哭。
哭是真哭,却看得周围的人嘴角直抽。
尤其是周雨安,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没少受安远侯的王八气!
如今看这两父子大庭广众之下哭的死了亲娘一样,活似惠崇帝拆散了他们,心里又暗自记了一笔。
这个安远侯——
不仅目中无人!还故意当众抹黑陛下!
等回京之后,他要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等父子两人哭够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已过去了。
周雨安再不满,但现在是在安远侯的地盘上,且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自然不会给自己徒惹麻烦,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直接招呼着几个侍从将安远侯世子扶上了马车。
车队浩浩荡荡,总算载着安远侯世子等人上了路,辗转向京师进发。
时值深秋,冷风簌簌,暮雨潇潇,天一日凉过一日,越是向北这种变化就越是明显。
等周雨安一行人走到茂州地界时,秋雨更加绵密,道路泥泞不堪,周雨安等人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队伍,在茂州停了下来。
周雨安是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车队中又载着安远侯世子,茂州知州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属官冒雨出城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