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队走到茂州城门前时,天空就已经放晴,车队暂时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周雨安下了马车,正跟茂州知州在树下寒暄。
茂州知州脑子快眼睛活,一口一个“周大人”,态度恭敬有加,叫的周雨安身心舒畅。
“…周大人,眼看着又要下雨,咱们也不要在城门口耽误工夫了,感觉进城吧!下官已经在府中收拾好了客房,大人早点进府,也可多休息一会儿……”
茂州知州哈腰跟周雨安寒暄了一会儿,眼见天上乌云密布,一副将要下雨的征兆,不由笑着邀请道。
周雨安却皱起了眉头。
“不妥不妥!”
周雨安摇摇头,道:“我等此趟人多不说,且还是奉公命办事,怎好住在知州大人府邸里去……知州大人不必忙活了,只寻一处驿站,让我等暂时休憩就好,就不打扰贵府了……”
若是在往常,周雨安自然会欣然同意。
朝廷上派来的太监入住官员府邸,怎么着也能捞一大笔好处,且还显得风光,近百年来几乎已成惯例。
但这次回京师,周雨安却是带着看押安远侯世子的任务的,万事从简、尽快进京才是正道,周雨安可不想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了的。
“这……”
万没想到,茂州知州竟踌躇起来。
“怎么?”见他为难,周雨安眯起眼睛,眼中带着些警惕。
眼下虽然出了滇南,但距离滇南仍旧很近,这人百般阻挠,莫不是安远侯提前安排好的?
“这……”茂州知州支吾了一阵,最终一狠心,道:“实不相瞒,昨日北面来的大昭使团刚刚到茂州,就住在茂州驿站内,预计着明早才走……您也知道,那使团……”
周雨安听到是这个,绷紧的脸才放松下来。
没想到大昭使团走的竟这样快!
大昭与滇南关系复杂,避开这些,确实有好处。
“原来是这个原因!”周雨安笑了笑,“既如此,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茂州知州见他答应下来,笑着松了口气。
这一个个,都不是他一个知州能惹得起的,可不能在茂州地界上出了事!
周雨安转身回去,将此事告知了安远侯世子。
“不行!”
没想到安远侯世子却一口拒绝了。
这倒有点反常了,从出了黎州开始,安远侯世子就一直安分守己一声不吭,眼下居然为了住所问题拒绝起来。
周雨安忍了忍,到底不敢跟安远候世子硬着来。
没办法,虽知他入了京师没什么好下场,但惠崇帝并没有治他的罪,且还是“请”他过来的,表面山他就还是那个风光的世子!
“世子爷哟!您可别添乱了。”
周雨安忍着不耐,软声劝道,“史大人府邸比驿站收拾的精细百倍,您身尊体贵,怎能到驿站那种地方受苦?您坐车行了那么久,想必也该累了,还是尽快进城到知州府休息吧……”
安远侯世子却摇头继续拒绝,态度十分的坚决,只称这样不合规矩,必要到驿站休息才好。
☆、第249章 惊叫
周雨安耐心劝了几回,见安远侯世子摇头拒绝,耐心渐渐用尽,心里也忍不住狐疑:这安远侯世子好好地,怎么对这事这样抵触,难不成他刚刚听到自己与史大人的对话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往驿站那边住了,谁知道安远侯世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到这儿,周雨安态度更加坚决!两人你来我往,均是半步不让。
见周雨安与世子久久僵持不下,史大人不得不移步过来,想从中调和。
结果很明显,史大人也跟着碰了一鼻子灰。
史大人无奈,眼见雨要落下来,不由对周雨安道:“大人,若不然就按照世子所说的做吧,驿站面积够大,住下你们…不成问题!”
周雨安横眉看了他一眼。
史大人无奈,凑到周雨安耳边解释了几句。
原来大昭使臣出京师时,惠崇帝特意拨来两百余名官兵护送,说是护送,其实与看管无异。
“…您与世子久决不下,也不是个事儿,微臣原是避免麻烦才有此一提,但其实有这些兵丁在,并不会出什么大事…”
周雨安让他劝的心动,加之天色渐暗,乌云越来越密,实在不宜再耽搁了。
他最终点了点头。
史大人就忙着回去招呼仆从到驿馆收拾住处,安远侯世子则在周雨安恨恨的注视下,悠然的乘车进了茂州城。
茂州因地理偏南,物产不丰、经济不振,一直在贫困线上游动,故而驿站虽属官造,却并不怎么好,看着像个大型的一进庭院,左右各一开,中间并无围墙阻挡。
周雨安下了马车,看到眼前驿站的模样时,心里就有些后悔。
知道里面的侍卫长出来,周雨安才觉得心安了些。
“公公且放心!陛下早有安排。”侍卫长声音低沉,周雨安听得眼睛一亮。
末了,他又保证了一句,“那两人均有专人暗中看管着,安远侯世子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周雨安点点头,提着的心就此放下。
一行人在史大人安排的侍从助力下,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安顿在了驿站里。
雨依旧下得绵密,蒙蒙的雨雾中,黑夜逐渐降临,整座驿站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与黑暗当中。
众人都或早或晚的陷入到沉睡之中,只有风在呼呼地响动。
在这片安静当中,一处主屋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啊——”
一声。
“啊——”
又是一声。
……
屋子一间一间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这骤然的尖叫惊动了,纷纷跑到这处主屋,等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不受控制的齐声尖叫起来。
杂乱的脚步,惊叫的人群,一片混乱。
啊——
……
傍晚,京师敬国公府。
马儿嘚嘚跑的欢快,一点点甩落身后洒金一般的夕阳,很快就停在了敬国公府门前。
帘子掀开,陆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身后跟着清泉修竹两人,清泉身后还背着陆烁的书箱。
等三人都站定了,那马车才由车夫牵着从角门进了府,陆烁则整了整身上加厚的儒衫,带着两个小厮往西侧门走去。
这种景象,从陆烁进入府学读书至今,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之久。
府学是政府官办学校,比县学要高上一级。
于京师来说,从县试到院试这三级考试,虽与别的州县不同,统一在彀文学院开考,但府学和县学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分别在相应的州县设置开办。
而陆烁所属的京师府学,就设在府学胡同,距离敬国公府的只隔了一个胡同,但因为这四周全都是庭院深深的大院落,实际行程还是较远的。
府学创立已久,从太祖皇帝时期流传至今,与其他科举制度一样,大体来说都效法明清。
但相对明清的严苛而言,太祖皇帝在创立科举制度时,明显要仁慈宽和的多。
就如眼下这府学,并不强制要求秀才们应学,尤其对那些官家子弟来说,更是宽松的多,即便不去入学,只派人应卯都是允许的。
陆烁闲暇之余,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再联系大齐之前的唐宋制度,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大齐前承文气宽松、“恩荫”盛行的宋朝,在改革科举制度时,就不得不将文人的心里落差考虑进来,注定不能如明朝那样严苛要求学子文人。
陆烁出身敬国公府,加上又有名师专门教授功课,本打算应卯了事的,还是卫夫子提醒他,说是府学大儒颇多,且所授知识很多都是专门针对科举考试而设的,他若是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不妨到府学中听上两日。
陆烁听从卫夫子意见,果然去听了两场,就发现府学中授课的大儒与卫夫子方式极为不同,却让陆烁得以从另外的思路应对科举考试。
总而言之,受益颇深。
加上岁考在即,陆烁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从此之后,每逢双日,陆烁都要带着小厮到府学胡同去读书。
陆烁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知园前院的月亮门处。
正撞上迎面走过的陆昀一行人。
陆昀穿着一身官服,神情肃穆,双眼却极为明亮,他脚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与立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陆烁认得,正是朝廷亲自任命接管雷、雨两所的密使。
陆烁见到眼前这一场面,面上不由一愣。
现在都傍晚了,陆昀穿着官服、还是和四所密使一起,这是要去哪里?究竟怎么回事……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父亲,卢密使。”
陆烁顿住脚步,拱手叫了一句。
陆昀这时才从交谈中回过神来,见到陆烁,笑着道:“回来了?进去吧,你母亲已经在后院等着你了……”
陆烁应了声是,碍于卢密使在场,即便心中再多的疑惑,当下也不便于问出来。
陆烁见陆烁应了,只点头示意一下,就带着卢密使直接出了月亮门。
陆烁站在月亮门内望着陆昀的背影出神。
他站着想了一会儿,直到身边清泉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陆叔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进了园子。
罢了,不管这事是大是小,看陆昀刚刚笑吟吟的样子,此事明显与他无关,那他就无需瞎操心了。
☆、第250章 真相
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深秋的夜雨,直让人遍体生凉,加之皇宫重重宫殿晦影森森,更觉得阴冷入骨。
勤政殿内却依旧是温暖明亮如春。
一如惠崇帝此时的心情。
“…当时那尖叫声极大,整个茂州驿馆全都被震动了,驿馆大部分的人都冲到了十三王子所住的厢房里……大王子死相极惨,血染了一地,许多看到的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十三王子吓傻啦,加上有先前派的那四个人有意的阻拦,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陆昀与卢密使你一句我一句,连续不断将茂州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惠崇帝摸着胡子,见与最初的预想分毫不差,越听,脸上笑意越深。
陆昀和卢密使见惠崇帝心情极好,对视一眼,觉得眼下正是说出那事的好时机。
虽然那事是好事,但毕竟算得上是四所的致命失误,他们难以预料惠崇帝对此的态度,有些忐忑也在所难免。
陆昀叩首,颤声道:“陛下…当时…当时安远侯世子也在场!”
他说的隐晦,但“安远侯世子”这五个字却让勤政殿内为之一静。
惠崇帝见陆昀特意提起安远侯世子,先是有些诧异,等细细一想,立马就回过味来。
“你是说,大王子死的时候,曲家大儿是跟十三王子在一起的?”
惠崇帝有些吃惊,他脑中急速转了转,心里忽的狂喜。
陆昀点头,道:“不仅如此,他还和十三王子一样,满身是血地被呼啸赶来的奴仆侍从们堵在了门口……如今…如今……”
“如今怎么了?”惠崇帝急切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追问道。
陆昀微微抬起头,扫视到惠崇帝睁大眼睛、脸上压制不住狂喜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松。,
“因这驿馆所在的地方不算偏僻,得知动静的人不少,如今茂州城内在疯传,说是安远侯和世子就是与十三王子交易害了五皇子的真凶……”
“当真?”
惠崇帝大笑。
“当真。”
陆昀点头,继续道:“也是巧合,安远侯世子之前听说大昭两位王子住在茂州驿馆时,就断然拒绝了茂州知州史大人的邀请,非要住到驿馆里去……因为这些事,许多人更加深信不疑,觉得安远侯世子和十三王子原本是趁夜密谋恶事的,谁知叫大王子撞破,几番争执,这大王子就被安远侯世子和十三王子两人合谋杀害了……”
“好——”
听到这里,惠崇帝再也忍不住,失态大叫了一句,哈哈笑了起来。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好一会儿,惠崇帝才重新恢复冷静,只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原先那番安排,朕还忧虑着,这大昭王或许不会相信的……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大王子,会不会逼得他反而更向曲靖靠拢……哈哈哈,眼下倒是好了,不仅大王子的死因合情合理,还顺带把曲家父子都拉下了水……这可是杀子之仇,只要大昭王一日不死,滇南跟大昭就一日势同水火……”
“恭喜陛下!乱贼得戕,滇南祸患去除不远矣!”
陆昀与卢密使反应过来,齐齐跪地,大声贺道。
“好好好……”
惠崇帝笑意更盛,胸腔跟着笑声不断地震动。
过了好一会儿,君臣三个才又重新回归到政事上来。
“陛下!此时您觉得何时公布为妙?”
陆昀和卢密使已被允许坐在了下首的锦凳上,陆昀的态度却更加的恭敬,弯身问道。
惠崇帝食指一声声敲着长案,细细想了一会儿。
“不必公布!”惠崇帝摆手,“这风声就跟野草一样,见风就长,恐怕不出多久,北地各道就要传遍了……人云亦云,事情就会越穿越遭,十三王子和曲玢处境就会越来越糟糕……你等无须特意公布,免得弄巧成拙……”
陆昀懂得惠崇帝的意思。
京师距离茂州有一段距离,若是公布时间过早,反而会让人怀疑消息来源。
陆昀和卢密使连忙应是,见惠崇帝兴奋之后面上渐显疲惫,就直接告退了。
……
翌日午时,京师一院落。
园中零散几间房间,稀稀拉拉很是陈旧,木质的门窗旧漆掉落,破败不堪,加之园中几棵花树尽数毁于西风中、枯枝败叶,更添萧索。
少年立于略显陈旧的窗棂前,深秋的寒风顺着窗格呼啸进来,吹乱了读信少年板正的青布儒衫,也吹皱了他平展的眉。
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只淡淡看着手中的信件,一行接着一行,很快就将信件前后看完了。
阿树和十余个布衣暗探立在少年的身后,抿嘴望着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不发一言,唯恐惊扰到了世子。
少年放下信,长长叹了口气,负手静立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花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