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德太子鲜少有受到母后这样关注认可的时候,此时只觉得心潮澎湃,不由加快语速,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而且,儿臣听朱舜水说,这伙人的功夫汲取各家,看着不像是京师的路子,再加之这些人又是第一次出现在京师,您想想,各位皇子中,还能有谁?”
轩德太子声音低沉,剥洋葱一般一点一点分析了起来。
“谢凌?你是说晋王谢凌?”陈皇后吸了口冷气,提了声音问了一声。
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五位皇子,却单单只有五皇子谢凌被圣上以“已成年”的借口打发到了晋地,还安排他不待一兵一卒的去剿杀晋匪。
这就是要他安安分分一辈子呆在晋地的意思了。
圣上虽没有直接出口严明,但这样安排的意思这么明显,京师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轩德太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待激动地情绪渐渐冷却,陈皇后回过神来,十分笃定的反驳了这个猜测。
“自从元封十五年巫蛊之乱后,谢凌他就已经没有了争位的可能!且不说他出身魏家惹了你父皇的厌烦,再加之,抄家之后,魏家私藏的那物并没有找出来,你父皇与魏氏虚与委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出那件东西,谁料到数十年来所有的谋划功亏一篑!如今你父皇能允许他活到现在已是法外开恩了,不可能允许这个有魏氏血脉的人继续觊觎谢家的权势,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绝不可能有登上高位的那一天!”
陈皇后轻轻眯起了眼睛,声音缥缈,似在回忆过往。
但是,尽管她十分的笃定,但那物是什么,陈皇后却是含糊其词,一直未曾说出来过,显见得这东西必是什么了不得的。
轩德太子支着耳朵去听,却只听到这个,不由心下气闷。
当初魏家为何抄家,对外宣称的原因是淑妃魏氏运用巫蛊术,毒杀三皇子。
对于这个结果,朝中只要脑子没泡的人,都知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三皇子之死距离淑妃巫蛊事发,间隔时间又一年之久,加之淑妃位居高位,又有魏氏作依仗,实在没必要去毒杀一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
更何况,魏氏有没有用巫蛊术,是不是她用的巫蛊术,又有谁知道呢?
这件巫蛊大案究竟原因是何,一直存疑。
当然,稳居东宫的轩德太子谢冰也不知情。
轩德太子心中不忿。
自己与母后是亲母子,合该无话不谈才是,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瞒着自己?
自己明明是太子,国之储君,母后的亲儿子,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轩德太子深吸了口气,良久,压下心中的不解与愤怒,开口反驳道:“母亲,他虽没了争位的可能,但用小人之术,暗中夺取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您可不能……”
“好了!”
轩德太子还没说完,陈皇后就已开口打断了他。
她似乎是不想听关于晋王的事。
“一兵一卒都无,怎么可能是他?”
她反问道,实际上也已经为这件事定了答案。
轩徳太子眼睛一暗,没有继续再说。
“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陈皇后说道。
“你现在就回去,告知朱舜水,务必要注意这伙人的动向,一有发现,立马来报!一定要把这伙人揪出来,否则,他们迟早会成为你日后登位的心腹大患!”
说完这话,陈皇后就闭上了眼睛,右手慢慢的按摩着山根,似是十分的劳累。
这就是让他走的意思了。
轩徳太子暗暗吐了口气,行了个揖礼,默默退下。
待出了坤德殿的大门,轩徳太子这才一脚踢在门口的朱红色木柱上。
自己这个储君,当的还真是窝囊!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入了四月。
枝叶翠翠,鸾鸟啾啾,碧波瀚瀚。
春日是真的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河北道快船送来的紧急信件。
陆昉的信发出去将近一个月,在众人的期盼中,总算是收到了陆昀的回信。
待看了陆昀信中所说的内容,陆昉与罗氏、袁氏,才总算是长舒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揪着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
罗氏念了句经,心中庆幸不已。
袁氏虽什么都未说,却也对罗氏的庆幸祷告十分的赞同。
这也正是她的心声。
当然,罗氏袁氏两人的纠结也好,庆幸也罢,陆烁对此却都是一无所知的。
上次灵岩寺之事,他久寻未果之后,就求了袁氏,期望能从她口中探听到这件事的细枝末叶。
那时事情尚未定下来,袁氏自己都是忧心忡忡的,又怎么会那这件事情去困扰陆烁呢!
因而,袁氏也只是含糊其辞,告诫他万事都不必管,只需安心读书,准备着迎接考试就是。
陆烁当初那么想探听这件事的结果,除了与自己相关之外,这事本身就迷雾重重,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纯碎是好奇罢了。
如今见袁氏闭口不谈,显见是有什么隐秘,陆烁也就不再纠结于此,耐心的跟着卫夫子在畹鹭轩学习起来。
四月十三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必须要打起精神才是!
☆、第089章 亲供
三月中旬的时候,礼部公署就早早公布了考期,将今年京师的府试时间定在了四月十三。
以往的府试考期惯例都是在四月中旬,因而这次的时间定在四月十三,对于做足了准备的陆烁来说,倒是十分的平常。
公布了考期之后,考生就可自行去到公署礼房去报名。
县试是整个科考环节的开篇,再加上京师的县试情况特殊,是整个京师的学子在进行比试,因而也就十分的重要。
陆烁是今年县试的案首,又是出自勋贵之家敬国公府,自那日放榜以来,他虽未曾在众人面前露相,但在京师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正所谓哥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哥的传说。
而这次府试的报名事宜照旧是由白管事代劳。
亲供、互结、具结。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在亲供这一点上,陆烁觉得很郁闷。
亲供,需要出具考生本身的姓名、年龄、籍贯、外貌特征等信息,同时需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的存殁状况。
这些倒是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过继之人还要写清楚本人的亲生父母三代。
生父陆昉倒还罢了,虽说陆烁对他的齐家之术很是看不上,但人家毕竟也是国公爷之尊,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在整个京师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生母小陈氏的三代亲属却差点吓了他一跳。
陆烁也是回京师之后,才知道小陈氏不仅是毅勇侯府陈家的庶女,且她的生母是个曾经名动一时的艳伶。
这倒不是说陆烁嫌弃小陈氏的生母出身低了、令自己丢脸了!而是因为伶人位数娼优之列。
而科举考试中却是有一项明文规定,需保证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孙,本身亦未操贱业。
一入贱籍,就终身是贱籍,连子孙后代都不能幸免。
朝廷对于这一项把控的很严,只要查明宗亲三代之中有入贱籍者,试者取消考试资格,官者革除功名、杖刑后关押一年。
曾经就有一个十分著名的案例。
前朝一位在殿试中被点了榜眼的寒门学子,名叫盛彧的,他的母亲年轻时为了供给家计,到别人府上作了乳母,并签了五年的长契。
虽说这位学子入私塾读书之后,他的母亲就已解除了长契,但他还是因为这个缘故,被人举报隐瞒宗亲三代的履历,且家中母亲作了奴仆贱籍之人,理应废黜功名。
先帝爷虽十分可惜他的才华,但祖宗规定在此,连他也不能违背。
这位名列一甲、有入阁之才的盛彧,一夕之间,由人人欣羡的榜眼变成了庶人,功名全无,受尽了白眼。
这其中,固然有他本人的出身以及朝廷规定的缘故,但那时朝廷倾轧严重,你一个无权无势、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还想压在贵族子弟头上,这其中的原因可想而知。
而这个盛彧也是个人物,他丢了功名,父母也因为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一命呜呼,但他可不是个耽于平凡的,荆王作乱时期,他投到了荆王门下,成了荆王身边最受重视的幕僚,作了乱党逆贼。
而曾经举报他、以及经受他科举考试事宜的官员,都被他公报私仇,利用谈判的名义一一残杀。
可谓是轰动一时。
虽说盛彧最终被乱刀砍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这件事影响却很深远,不仅没有改善朝廷对贱籍子孙的限制,反而使朝廷查的更加严格。
宗亲三代中如有贱籍者,一经发现,在童生试时就会直接提出功名,免得再为朝廷造出祸乱朝纲之辈。
也因为知道这个,陆烁才更加担心了。
小陈氏的生母以优伶之身作了陈府的妾侍,已数出格。
毕竟,士大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娼伶,可狎戏、可亵玩,带入府中为侍为妾,却是会被人鄙视的。
这倒罢了,规定是这样规定,朝中违反规定的人也不少。
但陆烁却还从周妈妈口中打听到,他生母小陈氏还有个同胞哥哥,也就是这位优伶出身的外祖母的亲生儿子,因为这个缘故,终生都不能参加科举。
他是庶子,没有恩荫,又不能科举,如今只得在毅勇侯府的族居地替侯府管理产业,与管家无异。
怪不得自己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亲生舅舅。
陆烁打听到这个的时候,虽说面上镇定,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可是立志要走科考之路的,什么敬国公世子之位,什么府上的恩荫,他不想抢,也不愿意抢。
如今这样靠自己两辈子的才华与数年的努力,一步步考取功名,这样踏踏实实的晋升路线才是他所追求的,才能使他感到安心。
而现在有小陈氏生母的出身卡在这,对他来说却是极其不妙的,就算他侥幸躲过了亲供盘查,但若日后他进了官场,斗争强烈,风云诡谲,别人以此时来攻讦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应该趁着现在事件不严重之时,仔细解决了为好。
陆烁仔细想了两天,由于对这个朝代的科考规定了解不全面,加之他对毅勇侯府之事了解也不多,倒是没有想出半点头绪。
索性就去凝柳堂求助了母亲袁氏。
谁料得袁氏听过这个之后,倒是呵呵笑了起来,又用手去抚摸他的发髻,笑道:“就为了这么件事,竟急的你两天来都为此事坐立难安?”
陆烁跟袁氏十分的亲近,与亲母子无异,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点了点头承认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你科举入仕,爹娘自然早就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根本无需担心!亲供只是小事,你没见你这两次科考报名,都是顺顺当当的,可曾遇到过半点阻拦?”
袁氏把他拉到身边,边递给他一盘点心,边轻声解释了起来。
“可是,就算科考亲供通过了,日后若是入朝为官,别人一此来诋毁儿子,又该怎么办?终究是个污点啊!”
说完这个,又将自己探听到的盛彧之事与自己亲生舅舅不能参加科考之事说了出来。
“这个你无须担心,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咱们敬国公府的子弟!勋爵之家的子弟,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生母身份不能入仕的。至于你舅舅为何不能参加科考,他的庶出身份只是一方面!如今老毅勇侯去了,你姑祖母成了老封君,陈皇后又高居中宫主位多年,对你舅舅看不顺眼,不让他科考,这是十分正常之事。”
这个道理陆烁自然也是懂得的,他还要再说,袁氏就已接着讲了下去。
☆、第090章 府试(上)(新年快乐)
“况且,如今谁也不能说你母亲是由一伶人所出,说你的母亲不是嫡女!”
袁氏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袁氏是个心胸宽广的,说起小陈氏来,倒是丝毫都不避讳!一向以“母亲”的身份来称呼小陈氏。
在许多继嗣家庭关系中,许多嗣父嗣母说起嗣子的生父生母,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就是怕勾起嗣子对生身父母的孺慕之情,从而影响本就脆弱的、由继嗣关系确立出来的天伦亲情。
袁氏倒是从不担心这个。
一是她跟小陈氏关系本来就好,对于小陈氏的为人也十分的敬服。
人死如灯灭!
如今她在这世上也只留下一双儿女,虽说过继到了二房,但到底是跟小陈氏最亲近的人,若是连他们都把小陈氏给忘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
由己及人,小陈氏如今已经身死,袁氏又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对她钦佩、同情居多,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二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最是折磨人!
母恩大过天!
陆烁若是连辛苦生育他的母亲都忘了,实在不配为人,日后又怎能奢求他孝敬嗣父嗣母呢?
人不能忘本!该懂得感恩才是。
教育好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从来都不是粗暴地堵塞那么简单!
陆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
“嫡女?您的意思是……”
陆烁眉梢一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你想的不错!”
袁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陆烁已经猜到了。
“你母亲虽是侯府的小姐,但毕竟是庶出,再加之她姨娘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嫁与国公爷为正房夫人,身份到底是低了!”
“所以,她就被姑祖母记到了自己的名下,成了正正经经的嫡女?”
陆烁虽是疑问的语气,他的神态却是十分的笃定,显见得是已经确定了。
袁氏轻“嗯”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没错,不管你姑祖母喜不喜欢你母亲,那时大陈氏死的突然,而当时的毅勇侯府,适龄女子也只有你母亲一个。她若不如此做,想要安安稳稳把你母亲嫁进来,保护刚刚出生的陆炘,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陆烁默然。
他虽未见过小陈氏,但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进的敬国公府,为了保护陆炘,也为了维持陆陈两姓之好,被人安排了姻缘,一生的命运就这样结束了!
想到前世自己那抑郁而死的母亲,也是因为政|商结合,从而错付了一生的幸福,陆烁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两人的经历何其相似!
袁氏见他有了泪意,以为他是想念母亲了,不觉放柔了声音。
“你母亲由庶变嫡,这件事是在陈家祠堂举行过正正经经的仪式的,数十位族老见证了这个记名仪式。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这件事是重中之重,断断不会弄错的!所以,你现在半点不需为此担心,安心读书才是正经!”
“儿子省得!母亲放心吧!”
陆烁迎着袁氏亮晶晶、带着鼓励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自己倒实在不必揪心自己的宗亲三代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