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渚梨香缓缓燃着,烟雾氤氲中,帐子缓缓摇了一会儿,这才停下。
袁氏靠在陆昀怀里,声音有些喑哑,低声道:“你今日进宫,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陆昀抓住她乱画的手,久久没有言语,在她忍不住抬头看他的时候,终于还是缓缓叹了口气。
袁氏听到这声叹,吓了一跳,赶忙半抬起身子,仔细去打量陆昀的神情。
陆昀薄唇紧紧抿着,眉头微皱,面容有些沉重。
袁氏见此,心中“咯噔”了一下。
今日陆昀从宫中回来之时,面上十分的正常,袁氏就也没多想,刚刚那一问,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
“到底怎么了?从回来到现在,你提都没提一声,我还以为……”
“别担心别担心!”陆昀见袁氏声音有些急切,忙拍了拍她的手。
“我没什么事,刚刚叹气也不是为了自己……”
袁氏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紧接着又问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不然我这心里一直都不踏实!”
陆昀“唉”地叹息了一声。
“圣上急急的把我从河北道召了回来,连让我任满都等不得……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向我询问盐政之事的,谁知我今日进宫,他竟半句未提,只拉着我话家常。”
河北道盐运贪污一事,如今已算不得什么秘密,京师之中听到这个风头的人可有不少!
袁氏听此,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圣上这么做究竟是何意!
“圣上只同你话家常?”袁氏迟疑道,“难道就没有点别的?”
“有倒是有,不过……”陆昀呵呵苦笑。
“圣上问我,太子与四皇子两个,哪个更堪为帝?”
“吓!”袁氏吃了一惊。
“圣上拿这话问你?谁能为帝,谁不能为帝,这可不是一个臣子能置喙的,圣上怎会问你这个?”
袁氏摇了摇头,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想了一会儿,就又靠近陆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答得?”
“还能怎么答?”陆昀点点袁氏的脑袋。
“太子是储君,是圣上亲笔御封的储君,自然要答太子了!不管他配不配,答他总是没错的。”
陆昀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睛,双目放空,一副沉思模样。
袁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题有些可笑,不过她却顾不得不好意思,紧接着道:“你说,圣上那个问你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这次盐运案有关……”
陆昀拍了拍她的脊背,示意她躺好,等袁氏照做了,他才道:“是有些关系!圣上这一问,同没问有什么区别?不论是朝中的哪一个,听到圣上问此,必定都是要答太子的!圣上既然知道这个,却还如此问我,我想着,他应该是不想追究这次盐运案的事了……此番,不过是给我一个明示罢了!”
这才是他真正忧心的所在。
陆昀原先官级较低,并不知晓这些弯弯绕,只以为太子虽说有些懦弱,倒也配得上做个守成之君。
但从他任了这三年的知府,他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天真,知道太子行事有多荒唐!
不,也不能说是太子,应该说是太子一脉的人!
☆、第161章 小大
陆昀想到这里,悠悠地吁出了口气,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袁氏的脊背,沉默着不再说话。
袁氏听完陆昀的话后,心中却如浩淼云海,波澜起伏不停。
盐运关系到民生大计,向来都是重中之重!
太子作为储君,在盐运之事上犯了大错,更应该受到严惩才行,圣上居然准备轻轻揭过了!
但袁氏却没想那么远,她现在只关心陆昀对此事的态度……
陆昀会如何选择呢?
她心中忐忑,再次抬头看向陆昀,就见他虽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双目却有些凝滞,此时正出神地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又是如何打算的?”袁氏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微微有些抖。
陆昀沉默着没有回答。
袁氏顿时明了他的意思,猛地坐了起来,双眼紧盯着陆昀,颤声道:“你可不能乱来,圣上都这样表明态度了,就是不想让你插手的意思,你若是冒冒然做了,谁知道……你就是不顾及你自己,也得想想娘,想想我和孩子们啊……”
袁氏很是激动,说到最后,已微微带了些哭音。
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爆了出来,对太子来说就是个致命的打击……
这般,不仅会违背圣上的旨意,且两边都讨不着好,皇后日后若是知道了,以她那个小心眼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陆昀……
他们虽然出身敬国公府,但若是与太子一脉硬碰硬,简直如同以卵击石……
“好了好了!”陆昀见袁氏如此,替她拭了拭眼角,又把她搂进了怀里。
“这么激动做甚!跟个孩子似的……我又没说什么……”陆昀笑了笑。
袁氏听此,气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事结果会如何,我心里自然也清楚!”陆昀敛了笑意,“只是想到河北道的那些私盐盐场,我就总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过你放心!”
陆昀说到这里,拍了拍袁氏的肩。
“想让太子倒霉的人有很多,这事儿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明日早朝,就是我不说,想来提起此事的人也不会少……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吧……”
陆昀心中叹了口气!
他到底不是圣人,那些老百姓的样子虽是让他心有戚戚,但他却做不到为了这些人而不顾家人……
袁氏听他如此保证,虽仍旧提着一颗心,却也知道,陆昀的想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了的。
她只能更紧地依偎着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
高府,书房内。
烛光将整个书房烘托地亮堂堂的,灯光照耀下,窗子上印出两道人影来,相对而坐。
高卓坐在罗汉床的右侧,边品着茶,边看着身旁的人道:“魏大人,试试这鼻烟壶如何?这可是老夫特地托人从濠州带回来的,你看看,可合你的心意……”
“哎哟哟~”
被唤作“魏大人”的男子捏着嗓音,夸张地叫了一句。
“阁老这句魏大人,可真是臊死奴婢了!奴婢这半残不缺的身子,可担不起您这句大人,您还是直接唤奴婢小魏子吧!”
容长脸,上扑着厚厚的一层粉,唇上无须,说话的男子正是一个太监。
魏公公此时正托着手中精巧玲珑的鼻烟壶,来回翻转转动,仔细看上面的彩釉花色,又时不时地将它放在鼻头闻一闻,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高卓放下茶盏,垂了垂眼道:“呵呵!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叫你一声魏大人,又有何妨?”
见魏公公抬起头来,又要开口劝阻的模样,高卓不由抚了抚须,摆摆手道:“不过,大人既然不愿意,老夫也不敢叫大人为难,就按照惯例,尊称你一声魏公公吧!”
“红人算不上!”魏公公欣赏够了,这才放下手中的鼻烟壶,对着高卓笑了笑。
“不过从圣上身上探听些信息,倒还是能做到的!”
魏公公说到这里,望向高卓的眼神才别有意味起来。
高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笑道:“能听、会听,这就是公公的本事了!许多人学都学不会的……”
高卓面上客气,心中却嗤之以鼻。
这阉狗,倒是会拿大!
从来了高府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还是未从他口中探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若非自己还有求于他,早就将他赶出府去了。
“阁老高看奴婢一眼,这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出府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干不是?”
魏公公笑了笑:“奴婢与阁老向来没什么交情,您今日突然找奴婢来,又是送礼又是送人的,想必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垂询了!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但凡奴婢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高卓见他终于上道了,笑了笑,也不耽误,靠近他问道:“今日圣上宣了陆知府,不知所谓何事啊!还请魏公公能给老夫透露一二。”
这话说的十分的大逆不道,有窥伺圣上的嫌疑,若是让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魏公公却半点不惧!
用别人的话说,他就是个没根儿的东西!
活到眼下这个年纪,一辈子基本上算是到头儿了,自然是能捞一点算一点,能快活一天赚一天!
魏公公笑了笑,声音有些尖利:“阁老,非是奴婢不帮您,圣上谈这个事儿的时候,除了周公公以外,其余人可都被驱赶出去了!奴婢在圣上面前虽说有些脸面,但到底比不过周公公!您要问奴婢这个,那就请恕奴婢无能为力了……”
高卓闻言,一双眼睛箭一般地射向魏公公,魏公公却面色正常,面上除了一丝歉意外,再无其他。
高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收回目光,笑了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日既然请了公公来,那么,公公说什么,老夫自然就信什么!”
魏公公笑了笑,道:“阁老果然雅量!不过您放心,您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不能让您失望不是?奴婢虽没有当堂听到什么,却也有些边边角角的讯息,对阁老来说应该也是有用的!”
☆、第162章 猜测
“哦?”
高卓见魏公公还有话说,重又燃起了希望。
魏公公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圣上唤陆知府进去了一刻钟之后,就吩咐人上了茶。”
高卓听此,看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也笑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高卓立刻心领神会。
可……
他皱皱眉头。
“圣上传唤陆知府,难不成未谈正事?可老夫听说,陆知府是午时入的宫,黄昏时候才出来的,若是未谈正事,他何以在宫中耽误如此长的时间?”
惠崇帝召人回话之时,有个习惯,便是未说完正事从不上茶。
陆昀此次进宫,却仅仅一刻钟就传了茶……
一刻钟,能干些什么?
魏公公却没有答他这句,而是继续道:“奴才守在外面,倒是时常能听到圣上的大笑声,看着心情似是不错……”
高卓听此,眉头先是皱了皱,后又松开,似是对事情已经有了些把握。
他笑着对魏公公道:“公公果真是观察入微,老夫虽没在当场,倒听出那么点儿意思来!您这功力可真是不弱啊……还请继续向下说!”
“奴婢就靠着揣度圣意混口饭吃呢,可不得多学着点儿!”
魏公公笑了笑,继续道:“上完茶之后,二人似乎一直在侧殿呆着,不知是下棋还是什么……但陆知府出宫门之时,虽不明显,但奴婢还是能看出来,陆大人似乎心情十分的烦躁……”
高卓听到这里,刚刚松开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圣上的心情却比往常都要好上几分……”
魏公公又补充了一句。
“当真?”
“奴婢诓您做甚!”魏公公道。
“再者,奴婢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却是十分有把握的,您信奴婢的保准没错!”
高卓见他言辞凿凿,他所说的这几件事又确实有些联系,他自然是相信的。
只不过这联系他暂时还没有找到罢了!
高卓就对他道:“老夫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夫既然请了你,自然就是信你的!”
见魏公公点了点头,他才笑着继续道:“给您安排的宅子就在城南,那地段虽然偏僻,环境却极其的好,最适宜人休憩居住……”
说到这里,他又靠近魏公公,附耳道:“您要找的十个童男,老夫也已备妥,个顶个的鲜嫩,公公尽管享用就是,什么时候玩腻了,想要新鲜的了,再来找老夫就是……”
“哈哈哈——”魏公公闻此,开怀笑了两声。
“知我者,阁老也!阁老放心,您的雄心壮志奴婢晓得,奴婢别的能耐没有,日后为您传个话、递个信,还是能做到的……”
高卓眼中精光一闪,拱手笑道:“那就劳烦公公了!”
如能把这魏公公收拢过来,那倒是好事了!
如今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雨安,早已暗中投到了太子门下,宫里又有皇后坐镇,把个勤政殿看守的铁桶一般,高卓就是想伸手进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魏公公虽说阴狠了些、为人又极为贪财慕色,但只有这样有缺点的人,才更好控制不是!
“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恭送公公!”高卓也笑着起身,对魏公公拱了拱手。
眼前这位权臣恭敬的态度,使得魏公公心花怒放、得意不已,口中连连说着留步,就跟着小厮出去了。
等魏公公走远了,高卓才冷哼一声,沉着脸坐回了罗汉床上。
一旁的侧室内,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正是夏先生和景先生。
待两人坐下了,高卓才问道:“刚刚那阉狗的话两位也听到了,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夏先生与景先生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夏先生道:“若是他所言非虚的话,这……似乎圣上未曾与陆昀说起河北道盐运之事啊!”
景先生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持相同意见。
“两位放心!”高卓摆了摆手。
“魏公公最是贪图小利!这次咱们许出了这么多,又恰恰对了他的胃口,加之,咱们与这阉狗没什么利益分歧,他实在没什么理由诓骗咱们!”
两位先生点了点头,明了高卓这是赞同他们这个猜测的意思了!
“我只是奇怪,圣上到底与陆昀说了什么?以致圣上心情极好,陆昀却状态不佳!”
从刚刚魏公公说起这一点开始,高卓就一直疑惑不已,此时当着两位先生的面,更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就说了出来。
“往简单里想,”景先生接话道。
“陆昀此番接到急召,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河北道盐运一案回来的,想必这陆昀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若是圣上召见了他,不谈此事,或是不同意陆昀的某种提议,您说,这陆昀的心里能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