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图瞬间丢了手上的花盆,飞快的掠过去一把抱住他,“谷先生”。
他焦急的喊到。
宗政明月本来床榻的另一边,隔空望着这边,十分镇定的叫到,“甲一,传管大夫去花房。”
白图抬头看了一眼宗政明月,那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再不犹豫,抱起老谷,飞快的出殿直往花房奔去。
宗政明月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眼眸幽明。
管大夫捏了人中,又按了太阳穴的,老谷这才幽幽转醒,白图这才神情放松了下来。
“管大夫,谷先生这是怎么了?”
白图问到。
管大夫状若无意的说到,“没事,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估计是疲倦了些。你去泡点人参水来。”
白图听了赶紧去。
卧房里只剩下了老谷和管大夫。
管大夫叹了口气,“唉,谷先生,你的身体……”
话音止住,愁眉不展。
躺在床上的老谷展出一个微弱的笑容,“管大夫不必替老朽担忧,本就意料之中的事。”
老谷倒是问起管大夫治蛊之法研究的如何了。
“有些眉目了,说起来还得谢谢谷先生那些经验心得,”他想想还是忍不住劝道,“其实谷先生只要再继续钻研一番必能找到解决法子的,可你……”
“医者不自治,苟活了这些时日老朽已是心满意足。”老谷说着透过窗外看向那边在炉火边烧水煮参汤的人影,想着小白刚刚关切的目光他笑了笑。
白图赶急赶忙的端来参汤,刚一放下,老谷边催促到,“小白,赶紧去居安苑把花换好。”
小白撅着嘴,“一天到晚就惦记着换花儿那点儿破事儿,你身体都这样了……”
老谷脸一沉,“忘记我和你说的话了?”
白图一时还真不知道他这会儿说的是哪些话,但他知道老谷的脾性,他若真不去,难道老谷从床上爬也要爬去居安苑的。
“我这就去,行了吧!”他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居安苑的寝殿里,殿门处依旧是他离开时摔破的盆花。
宗政明月坐于床头看着那盆长相奇怪的草,玉雕一样。
白图扫了他一眼,也不行礼,径直走过去,三两下置换了剩下的几盆花,又捡起地上摔坏的那盆,连花带土的抱着就要往殿外走。
身后传来一句声音,“晚上你殿外守夜。”
白图脚下一滞,木然的回道,“谨遵侯爷吩咐。”
回到花房他赶紧去看老谷,管大夫已走,留下几包药。
白图拿了药去炉火上煎,红色的火光照在他洁白的面容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一回头,房门那边正是老谷远远看着他的目光,那目光仿佛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仿佛是看他,又仿佛是穿过他看向别处,他冲着老谷微微一笑,“谷先生,药还要一会儿煎好,你先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叫你!”
老谷望着他目光慈爱柔软。
这一晚的天气格外阴沉,白图站在居安苑的殿门前木雕一样静立着,苑门口的甲一也不时的瞟了他一眼,心中微微诧异为何今晚忽然让白图守夜,而且还是殿门口处。
他双目平静幽远的望向湖面,湖水漆黑一片,和黑夜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吞噬一些。
他想起琉璃花房里温暖跳跃的火炉,他和老谷围着炉火煮茶的情景,又想到到自己第一次在居安苑门口第一次见到老谷的光景,想到刚刚来花房的时候,想到那些老谷手把手教他给花分苗的时候,想到那次验身他对自己的掩护……
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年龄和他的从前,而他亦从来没有打探过他的过往。
但有一种错觉,总觉得这个老人和自己仿佛血脉相连……
只是如今他却衰老异常,奄奄一息……
这个冬天似乎异常寒冷,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
“你就是如此守夜的?”
身后响起凛冽的声音,是宗政明月。
一阵草木香气,白图全身微震,他人已到眼前,双目冰寒的直视着他。
白图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属下心有所念,分心了!”
这是白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又直接的对上宗政明月的面容。
灯光晦暗的寒夜里,他绝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那薄唇轻吐,“挂念谷先生?”
“不,挂念谷先生说的话。”他平静的说到。
“哦,何话?”
“谷先生说,让属下好生保护侯爷,侯爷安危关乎后燕国江山社稷,更关乎国境边十几个民族部落的安稳平定。”
白图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宗政明月,试图从他神色中看出点儿情绪。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位能翻手覆云反覆雨的侯爷双眸,这双眼眸竟如此深邃幽蓝如面前寒夜之湖,又如此冰冷寒冽如无数个冬夜,波澜无惊。
宗政明月低头躬身紧紧俯看着眼前这个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少年。
而他面前无暇的面容如高山雪莲一样洁净,更如高山雪莲一样傲然迎视着,黑夜里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那双眼眸纯亮得如同里面有一千种琉璃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目光。
“凡人终有一死。”宗政明月忽然说到,瞬间人已回到殿内,留下门外白图依旧立在寒夜风中。
“凡人终有一死。”他心中细想宗政明月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刚刚他说自己挂念的不是老谷,而是老谷说的那句话,他就是故意要将老谷的话说给这位雪衣侯听一听,如此一个老者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的安危,高位者却对这些忠心者的生老病死无动于衷,何其凉薄。
宗政明月一句“凡人终有一死”就将他所有的思绪击破。
这既是解释他为何对老谷病重的淡然,也是点醒自己看透生老病死吗?
他忽然想起两世为人,自己两次目睹母亲惨死血泊中的场景,自己辗转反复多少年,始终忘不了那一幕,此刻忽然有了一丝释然,是啊,凡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不过尔尔。
这一夜殿门前的守夜似乎那样漫长,又如此短暂。
宗政明月丑时三刻练剑的规矩从未破过,风雨无阻,今日也不会例外。
丑时一过,伍灵仙便拎着铜壶如同以往贡菊所做,轻声蹑脚的来到殿前,一看殿门前还有个守夜的微微有些意外,再一看这人竟是住自己隔壁的白侍卫,她娇艳一笑,媚意十足。
白图忽然心中一动,如此魅色倒是有些眼熟。
很快,已是腊月了。
云中郡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眼看新年就在眼前了。
老谷却病得更重了,整日躺在床榻上,一日三餐全靠白图喂食,可也并没有吃下什么,大半的时间他都是昏迷的。
请管大夫来看了几次也没用,都是摇着头叹气离开,白图要问起,他只说是人年纪大了,药石也无用。
白图除了早晚换花草,其余的时间都守在花房。
还好宗政明月自那一日叫他守夜后,再没叫他守夜过,得以他能日夜不离的守在老谷的身边。
这一日老谷幽幽转醒,白图欢欣的要给他喂药,老谷摆摆头,“小白,取我桌子上那个木匣子来。”
颤巍巍的手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两封信。
老谷拿出来递给白图,他接过一看,一封信封上写着“侯爷亲启”,一封上写着“小白亲启”。
看封面的字迹,似乎这信写了有一两个月了。
“这两封信先放在我的木匣子里,我死后你边可以开启,侯爷的那封信务必亲手交给王爷”。
白图一愣,继而说到,“谷先生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马上就要新年了,咱们还要一起守岁呢。”
老谷目光清浅的望着眼前的白图,孱弱一笑,“孩子,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白图鼻子一酸,垂下眼眸。
随后老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分古怪的金属圆环,“这个给你。”
当白图看到这个古怪的金属圆环时他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惊恐的看着他,“你,你是……”
☆、36新年守岁
36 新年守岁
说这个金属圆环很古怪,是因为它的颜色,这样的分量和质感明明就是金属,但偏偏既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也谈不上黑色,而是一种斑驳的紫红相间的颜色。
而这个圆环的最中间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像字又像是画儿的形状。
但白图对这个圆环却记忆犹新,这正是当年出谷之时开启圣巴教谷门的钥匙。
上一世正是因为这钥匙落在了西蜀太子的手里,他才打开了圣巴教大门,屠戮族人。
尽管是上一世的事了,但仿佛那一切就发生在昨日一样清晰。
自圣巴教圣女白图的母亲白茹惨死后,西蜀太子贡生便将他连哄带劝的带进东宫,软禁在底下室里。
开始他以为贡生不杀他是因为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当初他在谷中生活的时候,他还是个孤儿。
他并不知道圣女就是自己的母亲,那时候见到她,他是和教中族人一样要像圣女行跪拜礼。
直到圣女要出谷那一天,她带着长老和护法,竟然还要带上他。
小小的年纪能去见识见识谷外的世界,他自是欣喜万分。
坐了很久的马车,行了很远的路程,终于到了西蜀皇宫。就在入住皇宫的第一晚,圣女才偷偷告诉他,她就是他的母亲,并将圣巴教镇教之宝血蛊传入他的体内。
是以,白图觉得没有人知道他就是下一位身怀血蛊的圣巴教圣女。
西蜀太子贡生以保护他不被西蜀皇帝杀死为借口一直将他软禁在地下室里。
那时候他多傻啊,他还傻傻的相信了这个太子真的是在保护他,甚至相信他杀死母亲也是迫不得已的。
接下来的很多年他都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直到有一天,他深受重伤的跑进来找他,十分欣喜的拿着一把奇特的金属圆环,对他说到,“图图,快看,我终于帮你找到回谷的钥匙了,有了他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欣喜若狂,对他感动至极。
可西蜀太子身受重伤,躺在他面前奄奄一息,说他快要死掉了,可惜不能护送他回谷了。
他本着感激和不舍他死去的心将体内的蛊毒传给了西蜀太子。
殊不知,这十来年的光阴不过是西蜀太子的一个骗局,为的就是他体内的血蛊。
他终于得逞了。
当他那把曾经刺入母亲心脏的那把剑再一次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他终于明了。
白图捂着胸口,这一世他还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把剑刺进胸膛时锥心彻骨的痛。
持剑人那双阴谋得逞后得意得狰狞双目……
一想到这些他的胸膛千年寒潭一样冰寒,又如万爪齐挠一样锥心之痛。
没想到这一世这把钥匙就这样如此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你……你是当年的护法?”
老谷老泪纵横,颔首点头。
白图简直难以相信,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十二年前,西蜀皇宫生变,母亲惨死,长老和护法人间蒸发一样毫无踪迹。
那时候那护法也不过是二十好几的年龄,而眼前的老谷豁然是个七八十的垂暮老者。
这一切都太没有常理了。
但老谷依然再次昏睡了过去,白图拿着信件枯坐一夜。
待到第二天早上,他想再去询问老谷,却发现他已毫无气息。
坐在他尸体的旁边,白图拆开那封写给他的信件。
看完半晌,他千头万绪久难平静。
老谷的秘密尽在这封信件里,而老谷的秘密和他母亲的惨死息息相关。
拿着另一封信,白图快速的赶去居安苑。
算算时辰,这个点宗政明月应该刚好晨起练剑回来了。
他蹲在院门口旁的花坛散砖上,手指一下一下的划过地上的积雪。
一抬眼,远远看到对面一袭白衣信步而来,立即站起身静默守立。
宗政明月在花廊的另一头早已看到苑门口那个娇小的人影,雪白之中萧索黑点,缩在那里,抱着膝盖,幼兽一样丁零。
“叩见侯爷,”他单膝跪下行叩见礼,双手呈了那封信举在头顶,“谷先生今日丑时离世,他临行前交代属下,若他离世无比要属下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呈信封的手指清白得如天边的一道晨光,指甲却已冻得泛青。
宗政明月取了信,并未命他退下,他只得守立一旁。
本以为他会有所交代。
但宗政明月未发一言,而是当场拆开信封,取出信件。
他扫了一眼便重新将信放回信封,对白图说到,“通知詹总管谷先生去世,按他生前意愿安葬。”
白图应声默然离去,他猜想老谷留给宗政明月的信上会写些什么呢。
白色的雪地和黑色纤细的人影,渐行渐远渐无书。
苑门口的宗政明月清雅踱步,行至刚刚白图蹲守划弄之处。
那里的雪地上虽已胡乱掩盖,但只要细看还是看得出写的应该是个人名。
“白茹。”
宗政明月轻声念到,目光抬起飘忽悠远,似含千言万语,伫立久久。
知道老谷去世的消息,大悟他们都来安慰白图。
老谷的丧事办的十分简单,不设灵堂不置棺木,直接火化了放入花房花肥之中。
也许这就是老谷的意愿。
白图有些了然。
老谷去世后的好几天白图都有些不适应,总感觉花房空荡荡的,剩他一个人终日在琉璃房里种那一片长相奇怪的草。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都没有问过老谷,这两种长相奇怪的草叫什么名字。
等到地上的雪化尽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四了。
过小年了。
镇国侯府每年年底都会一波波的人一起聚餐吃年饭。后院的杂役一波,灶房里的帮工一波,侍卫们一波。
今年詹总管安排吃年饭的第一波就是箭卫队的侍卫们。
自然,甘统领大悟他们来邀请白图一起吃年饭。
到了二十六的轮到银甲护卫队吃年饭,甲一又来邀请白图一起。
虽说他白图没明确归到哪个阵营,但大家都当他是自己这一边的兄弟。
到了大年三十的这天隔壁寝室的伍灵仙又来约他一起去以前的小院儿守夜。
伍灵仙以前的小院詹总管还给她留着,她从西蜀南平王府带出来的物件儿和丫鬟婆子都还在那间小院里居住着。
伍灵仙偶尔会回去小院取些生活物件儿。
白图一想,那小院都是女眷,伍灵仙之所以邀请他,也不过是出于同居侍女楼的情意,他便借口都是女眷自己一个男人,不方便,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