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衣的心思她这个母亲岂能不知晓,只是……
唉……
白图收到南宫红衣飞鸽传书的时候,正在苏州吴郡苏州河边。
花荫石桥,桂花芝麻糊,吴侬软语说评戏。
白图看完信不禁皱眉。
所谓关心则乱,南宫红衣竟然怀疑宗政明月喜欢盲哑女贡菊。
按她的逻辑,高位之候,贵胄之身,年轻气盛,这些年身边竟连个侍寝的都没有。除了贴身侍女贡菊,几乎就没有女子近过身。
都可以想像到南宫红衣写信时被困闺房,心绪万千胡思乱想的场景。
白图无奈的摇摇头,想起这几年夜夜的观察,那宗政明月也确实是。寝殿中除了贡菊再难有女子入内近身。
难怪南宫红衣觉得宗政明月待她不一般,但他现在想的是,宗政明月只让贡菊近身究竟仅仅因为她是个盲哑女还是贡菊本身的身份呢?
再不多想,提笔回信道,“高深莫测之人动情不易,且行且待!”
顺着鸽子飞走的方向,苏州河面驶来一艘乌蓬小船,穿上并无艄公,船头一年轻男子佩剑傅手而立。
白图自持自己两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除了宗政明月还真没见过容貌形态如此潇洒出众之人。
一身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外披宽袖冰蓝纱褙子,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绘有水墨兰竹,碧水蓝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衬得此人身姿如苏州河边杨柳一样恣意盎然。
正应了那首,“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
可白图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看,这才看出名堂过来。
这位蓝衫公子所乘乌篷船虽是顺流而下但速度却远远超过水流,他这是凭内力驭船而行。
但观此人神色,却闲情逸致,轻松赏景,丝毫看不出正在消耗内力,由此可见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白图不禁心中暗暗感叹江湖水深,深藏不露者比比皆是。
那船渐渐行至近处,似是感受到这边有人目光注视,他转头看过来刚好和白图四目一对。那目光竟澄亮鲜明如雨后晴空一般,看得白图心中暗惊,讪笑着点头示意,又惊觉自己此刻还正一嘴的给芝麻糊呢,又赶忙抬袖子搽嘴巴,再一回头那人已不见踪影。
他这心中正失落着呢,都没问问那位公子如何称呼呢。
忽然前面一阵鸡飞狗跳,有人喊到黄霸天来了。
这边评弹的小台上父女两人神色便慌乱了起来,持三弦的上手者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下手抱琵琶的女儿是位年轻的妇人,两父女衣着简陋,粉色的已褪为米白。
两人一曲啼笑因缘才刚气头便被一行七八个提刀汉子打断,拿走了面前碗里十几个铜板。
这一行人理直气壮,旁若无人的拿了一条街的银子却无一人敢反抗。
白图起身刚走到他们面前,那领头的黑胡汉子怒目一瞪,白图赶忙行礼对着笑脸道歉,“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大哥,我还芝麻糊的,”又指指自己缠着纱布的腿,“我有腿伤,腿伤……”
被那几人推搡着着,他跌跌撞撞才捱到屋檐下还了芝麻糊的碗。
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白图握紧手里的那袋银子,笑得嘴角抹蜜,一想也对,索性舔舔嘴角,这不才吃了甜蜜的桂花芝麻糊吗,嘴角还香甜着呢。
颠一颠,刚刚从那黑胡大汉腰里摸来的银袋子,沉甸甸。
他捻了一小块儿碎银就放在碗里,卖芝麻糊的老婆子看那银子千恩万谢。
敏感的察觉到似是有人在注视,他一抬头,果然,二楼有人探窗望着自己微笑,正是刚才那位驭船而行的蓝衫公子。
他迅速把剩下的银子丢进那唱评弹的父女面前破碗里。
两父女愣了半天赶紧下跪叩头感谢,抬头已不见黑衣少年人影。
上到二楼,那蓝衫公子文雅拱手作揖,“公子不仅仗义而且处事周到体贴,在下佩服,有心和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公子可告知尊姓大名。”
白图猜他可能看出他刚刚拿到那顺手摸来的银子时候用指力将银子捏变形的行为了。
他将原本那袋子里的银两捏变形了才丢给这些被欺压抢走辛苦钱的百姓,也是为了怕刚刚那些凶神恶煞的黄霸天一帮人发现丢了银子又回来报复。
不想被这位公子看到,反而想和他结交朋友。
想想也不错,快意江湖,爱恨分明,本就是他心神向往的境地,更何况对方是这样一位出众之人。
于是一拱手,他微笑到,“公子抬举了,我只是个出入江湖的无名小卒,能结交公子这样的人物才是高攀了。”
“在下姓齐名寒,虚岁十九。”
白图见他坦荡,心中更觉欢喜, “兄弟们都喊我小白,虚岁十七。”
“小白。”
“齐大哥。”
两人坐下饮茶说话。
似乎齐寒也是才到苏州吴郡不久,两人浅显的互相认识了解了一下,知道白图接下来要去岭南道,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到,“岭南道那边风俗民情特殊,各色人,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要不要本公子为你占上一卦?”
白图一愣,捂嘴大笑,“齐大哥还有这爱好?”
占卦一般都是一些游街混饭吃的郎中术士之流所为,不期然,这齐公子竟然也好这个。
齐寒却一本正经的说到,“怎么?小白老弟,你还别不信,我占卦可准了,我以后老了还想凭着我这门手艺混饭养老呢!”
他说这话时微眯着双眼看向窗外艳阳碧水,神情惬意悠然,仿佛心中空无一物的洒脱了然。
白图心中微动,想想是觉得美好,不用再刀光剑影,躲躲藏藏,担惊受怕,晒着太阳,喝着凉茶,占卦说相……
他凑过来故意压低声线说到,“我的理想我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哦!”
白图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齐寒还真随身掏出了三个老铜板和一个龟壳来。
“先说,你要算什么?”
白图想想说到,“平安。”
“好,就算平安!”
“坤卦!”
看散落在方几上的龟壳和三个铜板齐公子拧眉说到。
白图看了看方几又看看他的表情问到,“何意?”
“肥羊失群入山岗,饿虎逢之把口张。”
白图暗自心惊,这占卦还是有点玄妙的,和他此去岭南道红杏山庄的凶险确实吻合。
他装作迷茫不解,继续问到,“何意?我此去有凶险?”
齐公子盯着卦象,默然片刻,继而欣然而有喜色,“小白,不怕啊,坤卦向来延伸变化无穷。此卦显示你此次开始出师不利,为困境所扰但只要你切莫冒险急进,小心谨言慎行,取得朋友的关心和支持,善于与他人合作,不但能平安脱险反而大有所为,为国为民。”
白图心中暗想,如果此次他去红杏山庄救下轻山公子,那么西蜀太子挑拨前南唐和后燕国煽动南军叛乱的阴谋就不能得逞,那么前南唐国就不会像前世一样陷入无尽的纷乱战争之中,自己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齐公子看他沉思心动,似乎有些激情昂扬,挑挑眉继续煽动道,“小白,你若想知道我这卦算的准不准,其实现在就可以验证一下!”
☆、近攻远防
11近攻远防
“小白,你若想知道我这卦算的准不准,其实现在就可以验证一下!”
白图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莞尔,“齐大哥是想煽动我一起去对付黄天霸?”
齐寒被戳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我看小白兄也是侠肝义胆之辈……”
一直看着齐公子将他夸赞的一阵义正言辞慷慨激昂,他抿了一小口茶水,皱着眉头,一副无奈的样子,“齐大哥,这你可找错人了,那黄天霸何许人啊,我可打不过,我就是个江湖轻轻飘的小虾米,更何况脚上还有伤呢!”
齐寒完全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腿上的包扎,就那么看小白摊着双手,一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的样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的盯着他看。
那神情就差说出口了,“本公子一点也不相信,继续编,继续编!”
小白被盯得低头猛喝茶水,一直喝到尿胀了,“齐大哥,我去茅房。”
齐寒一手抬剑,剑鞘直挡着他的去路,任小白如何蹿,他剑鞘永远挡住他的去路。
“齐大哥,我真的尿急。”
小白哭笑不得。
齐寒不为所动,就那么笑吟吟的看他。
“行了,我答应了!”
白图一咬牙算是应下来和他一起去踢馆黄天霸的勾当了。
那剑鞘马上撤了下来,白图一溜烟跑向茅厕。
小白腹诽,江湖大侠果然不是那么好结交的,才刚认识就被撺掇着去摸老虎屁股。
一出来,齐寒形态卓然的立在茅厕门口,这明显是怕他开溜的节奏啊。
小白嘴角直抽抽。
黄天霸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黄姓三兄弟,这三兄弟都是使双刀的高手,特别是黄老大,因刀法凌厉,内功霸气,人送外号黄天霸。
白图歪在巷口处小楼上,透过小窗注视着周边,心里默默想着,那天自己到底是哪儿露出破绽叫那齐公子看出他是个高手的。
齐公子已经入了巷子。
从这个巷口进去就是黄天霸的大本营,听说近两年不知道多少侠客高手入巷挑战。
能从巷口往前推进三百米到达巷底的小院儿也就算是厉害的角色了。
他们一直等着黄老大出去了,老巢里只有黄老二黄老三兄弟俩,齐寒才进巷。
他只要求白图守住巷口半时辰,不让黄老大进巷,以免他腹背受敌。
白图无奈的叹口气,这卦还真不是白算的,如今被拉来做苦力了,也不知道这齐公子哪儿来的自信他就能防得住黄老大半个时辰。
只祈祷黄老大不会那么快回身返巢。
那边巷底传来震撼的刀剑打斗声,很快院子里升起了袅袅烟雾,直达上空。
白图心道不好,赶快戒备。
果然,另一边远远的一拨人气势汹汹奔来。当头那个虎背猿腰的大汉正是去而复返的黄老大。
那袅袅烟雾正是要他回援老巢的信号。
白图抽抽嘴角,齐公子啊,当真是把他放火上烤啊,非逼着他露了身手吗。
黄老大一行急着入巷根本没察觉到巷口还有埋伏,叫白图一下子连伤三四个好手。
双刀顿时亮出,黄老大直接从马背上跃起,直奔二楼白图所在的小窗,两道劲风霸气十足,摧枯拉朽之气势掀翻了半边白墙黑瓦。
白图避开正面攻击,绕着巷口边避边退。矮墙低瓦处,金色夕阳中,一身影高大威猛身影,一身影矮小单薄,一个威猛厉害,一个退缩周旋,形成鲜明的对比。
齐寒站在院墙高处一边和对手颤抖一边不时远眺巷口的动静,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这笑意却激怒了对手,黄老二黄老三兄弟俩展开更强劲的攻势。
一剑面对四刀,齐寒倒像是猫撩老鼠似得只守不攻,慢慢向巷口退去。
黄老大追逐了几个起落怀疑对方不过是拖延时间,调虎离山而已,再不追逐,直奔巷口。
他一转身,白图又黏上来,如此两次三番,也就挨到了齐寒也退至巷口。
白图见他还没解决掉黄老二黄老三,不免有些无语,索性放了黄老大过去。
这位齐公子这么想看他露伸手,他也想看看齐公子的功力。
那边黄家两兄弟见大哥回援心中安定,手上更见狠招,一左一右攻击得密不透风。
闪闪摇银海,团团滚玉轮。声驰惊白帝,光乱失青春。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舞余回紫袖,萧飒满苍旻。
双刀虽不是什么高洁兵器但实战上确实凶猛异常,一挥一舞之间霸气十足。
黄老大犹如猛虎下山,老猿摘果,挥着双刀奔驰而上。
那叫一个雄浑豪迈,看得白图为齐公子心惊,哪知那齐寒像是浑然不知背后的凶险一样,一心应付那两人,甚至脚下还虚空了两步。
眼见着黄老大的双刀就要砍到他后背空门之上,白图咬咬牙,心道算他狠。再不袖手旁观,瞬间小腿骨髓里热火上涌,从涌泉和小脚趾一直烧到丹田,全身联为一团火热如沸水,人已经以雷霆之姿飞弹而出。
黄老大的双刀就在刹那间被生生阻隔,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从三丈开外瞬间掠至身前。
齐寒回头眨着眼睛笑得狡吉,“就知道你是个好手。”
白图没好气的道,“速战速决。”
见识到了他的轻功,齐寒也不再耍花腔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战斗。
剑回鞘中,黄家三兄弟齐齐趴下。
齐寒拍拍手笑眯眯的道,“果然兄弟搭配杀人不累。”
面前熊熊烈火和天边夕阳晚霞辉映,黄天霸的老巢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白图依在杨柳树下静静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快活的,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快意恩仇吧!
回头,齐寒斜卧在草地上,单手撑着脑袋,嘴里叼着一根干草,一副慵懒的邪魅之色,哪儿还有白图初见他时飘逸雅致之态,活脱脱一个江湖混混。
“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轻功绝顶的货色!”
白图佯装生气,“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他抿嘴轻笑,“身形,姿态。”
“一个绝顶的轻功高手,身形,姿态的协调自是与旁人不同。”
许是晚霞映照在他洁白的面容上,白图竟显得双颊微红。
齐公子抬眼看他,忽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到,“小白,你要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咱们就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白图微微失神,半晌有些呐呐的说到,“就是有些要紧的事儿还没了!”
他再不多说,两人相视一笑,夕阳西下,只觉无限美好。
白图入岭南道的时候又收到了南宫红衣的飞鸽传书。
又是长篇大论。
白图看着眼前的小白鸽有些同情的说到,“你家小姐也不怕把你累坏了!”
这次信上的内容无非还是她的各种猜测,揣度宗政明月到底对她哪儿不满意,她可以改。
白图不禁好笑。
不过他倒是从南宫红衣的信上得到一个消息,宗政明月也南下了。
宗政明月南下的目的何在呢?
府中又是否发现库房中那张轻山公子的面皮不见了呢?
又有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呢?
白图一想到宗政明月端坐高位一副冷清凌厉的姿态就心里直打寒颤,一个能以十二的年龄兵不血刃拿下一个南唐国的人他绝不敢轻视。
同样,前方的红杏山庄亦是个狼虎之地。
红杏山庄之所以称为红杏山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山庄所处的整座山都种着一种名叫红杏山庄的菊花,红瓣黄蕊,开得漫山遍野,烂漫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