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白岩翻了一页书,不明白她说的话和之前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只能说,这世上最难懂的事物,的确非女人莫属。
…
姜泠在自己屋子里消沉了两三天,期间若不是陈姨和周锋监督着,她可能直接演化到滴水不进。
陈姨看她这样,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姜泠只摇了摇头,缄默不语,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双眼红红的。
陈姨见她这么执拗只能唉声叹气,好在她还算听话肯吃饭,要不然,她更愁。
周锋没有打听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坐在姜泠的房间里,脸色比她还要沉郁。
第三天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周锋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姜泠意想不到的问题——
“就那么喜欢他吗?”
一直跟死尸一般躺在床上的姜泠听到这话,轻微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出声。
周锋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声音更透着沙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了解过吗?”
本来还闭着眼的姜泠听到这话,蓦地睁开了眼,里边满是疑虑,不过在周锋说下一句话之前,她依旧没有动静。
“离他远点,姜泠,他和你不是同一路人。”
姜泠总算忍不住了,她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周锋,“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离他远点?你见过他吗你?!”
周锋张了张嘴,叹了声气,“你不需要理由,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
姜泠心里猜测周锋可能知道姚白岩身份了,但她又不敢过于试探,怕弄巧成拙,只能抿了下唇,冷冷道:“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用你管!”说罢,她又把自己蒙到被子里。
周锋见她如此,只觉得头更痛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盐不进,这么犟了?
姜泠在周锋走后,总算放开被子下了床,她走到梳妆镜前往里一看,里面憔悴邋遢的人还真把她给吓了一跳。
她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最近几天过得比较将就,皮肤都差了许多。
就这么喜欢吗?
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罢了。
还没跟人家袒露自己的心声,就被人堵了后路,她想,姚白岩应该是知道了,知道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突然变脸。
她咬了下唇,本已经干涸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其实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为什么同样在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胡同里那个女人他就可以任她为之,而自己就连机会都没呢?
应该是……他对胡同女也是有心思的吧。
嗯,肯定是这样的。
……骗子,还说什么没有喜欢的人。
明明就已经动了心。
在心里吐槽完正想走开,姜泠忽然顿住,她伸手往脖间摸了一把,拿出了那根项链。
昨晚给她戴上项链后,姚白岩一再嘱咐她不能把它拿下,问他原因,他只说对她有好处,导致现在姜泠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戴着它。
明明对她没意思,干嘛还对她这么好,干嘛还一次次给她希望?!
姜泠哼了一声,将项链塞进领子里。
虽然很想把它摘了来个眼不见为净,但危言耸听向来不是姚白岩的风格,自己还是听他的话,好还戴着吧。
…
夜深,久未入睡的周锋独自一人来到前院,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元宵节,天上的月已渐渐有了银盘的轮廓,月辉轻洒,照亮了乌黑的夜。
咯吱——
夏日里绿油油的草地经过冬日北风的侵袭,已变得干枯无神,人一走在上边,很容易便能听到枯草被踩碎的声音。
周锋侧头看向来人,一半的脸被黑暗吞噬,看不出表情。
“你也看到了,那个人对她,真的很重要。”
周锋眼底划过一丝沉痛,他有些僵硬地别开头,闷声道:“那又如何?”
周云在他身边落座,一脸沉郁,“那意味着,只要姚白岩开口,她就一定会答应他……”她伸手,覆上了周锋的手背,“寻找精灵有多困难,没有谁比你我更清楚,我们好不容易守了她这么多年,你真舍得拱手让人,让她成为别人转化的工具?”
周锋将手抽出来,“你说错了,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在意而已。”
周云听他这么说,表情有些呆怔,不过也是一会儿便恢复如常了。
“你以为你还能脱得了身吗?小峰,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啊。”
周锋不敢看她的眼,“姐,算了好吗?我不可能做伤害她的事。”
周云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就没做过吗?你现在身上流的血,说不定还有她妈妈的份呢!”
这句话很显然戳中了周锋的命门,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了他苍白无血的脸庞,和盘旋在眼底的自责与慌乱。
“你不要再说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我可以忍的,月圆那天,我可以忍的。”似乎怕周云不信,最后一句话,他是死死地盯着她,瞠目欲裂。
“忍?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吗?就是因为无法忍受变身之痛,他才在最后一次即将变身时他先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你如果也和他一般懦弱,我们的部族将会面临什么你知道吗?”
“不会的!如果连变身都承受不了的话,还算什么狼人?!”
周云冷哼一声,“你是觉得这个身份很光荣吗?周锋,我们的身份是一个诅咒,每个部族首领唯一的职责,就是让整个部落的人脱去这层枷锁,而不是逆来顺受,你虽然痛快了十几年,但也别忘了你身上背负的责任!”
“我没有……”周锋低头,话说得有些虚。
周云也不点破他,“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我做的,都是为你好。”
…
姜泠早上醒来时一看手机便发现姚白岩给她发了条短信,约她去一个地方见面。
那地点看着有些古怪,姜泠打电话给他想问清楚时,却被告知他的手机占线中。
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因为上次迟了一些引她不快,姜泠这回不敢耽搁,换好衣服后便出门了,脸上带着点笑容,前几天的不开心似乎在昨晚睡了一觉后便没了。
地图上显示的位置只是大概的地点,他的电话又打不通,姜泠只能先坐车过去等到了再说。
比起那天晚上的小胡同,今儿个这地方更是偏僻,姜泠坐公交转地铁又坐了次公交才到达。
她按着地图上的路线又走了一段路,等自己的位置和目的地重合时,姜泠看着周围的景色,有些懵了。
四处环山,绿树遮天,周围没有一个村落,连手机上的信号都弱得在第一格和第二格之间跳动,她皱着眉,拿出手机想继续拨姚白岩的号码,就在她刚按下拨号键时,一阵刺耳的音波忽然自四面钻进她的耳朵里。
姜泠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觉得自己的大脑神经似有千万只手在不断往外拉扯着,整个世界的声音尽数失去,只剩下令人恐惧的宁静和煎熬的痛处。
手机从手里滑落,她尖叫一声抱住自己的头蹲下身躯,饶是这样,却丝毫没有减轻那种痛。
她整个人蜷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两道人影慢慢出现在视野里,背着光,看不清面目,待走近了点,她才依稀看到其中一个人伸着手将掌心对着她,嘴唇瓮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随着她的接近,姜泠只觉自己脑中的血管一点点在膨胀,似乎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了压力爆裂。
痛意自头部蔓延到心肺,呼吸一滞,一口鲜甜的血液从喉间溢出时,她也随之陷入了昏暗中。
☆、小鸢尾(5)
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自周锋记事开始,一直是族人最痛恨最畏惧的时刻。
他永远不会忘了第一次变身之时,乌黑的苍穹薄云褪开,露出如盘圆月,全身每一段骨头似架在烈火上冶炼,一点点变软,又一点点被组成不一样的骨骼。
身上的毛发似雨后的春笋,不过眨眼间便茂密如林。
不止是他,整个北征狼族除了狼人因子未被启发的人都如此,他们在罕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承受来自神的诅咒,随着年龄渐长,变身之痛愈加强烈。
每到这个时候,狼族里总有人承受不了这惨无人寰的惩罚而选择自缢,他的父亲也幸免不了,狼族繁衍本就薄弱,因为这样,北征狼族几近濒临。
为了部落的延续,每一代首领被任命之时,都身负着让狼族脱离诅咒的重任。
十几年前,精灵可以转化超自然生物的谣言在世界里传开,狼人因子未被启发的周云不忍看弟弟一生都被变身所羁绊,便带着他走上了寻觅精灵的道路,所以,他们找上了以为人.妻的精灵后人姬殊,姜成的妻子。
而周云后来会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总之,周家姐弟二人欠姜泠的,不止一个家,还有一条命,姬殊的命。
…
已经十天过去,姚白岩看着烛台上那依旧微弱的火苗,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暗沉。
杜瑶盘腿闭眼坐在蒲团上,红唇瓮动,专心地念着咒语,烛台上的火苗明明灭灭,在即将恢复到如初的火焰时,‘噗’地一声又黯淡下去,杜瑶被迫睁开眼,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对着姚白岩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对方的咒语实在太强大,如果强势破围的话,恐怕会被反噬。”
姚白岩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觉合拢,“定位咒呢?”
杜瑶依旧摇头。
姚白岩脸色又沉郁了几分,他深深地呼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往外走。
杜瑶不明所以,跟着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上哪儿去?!”
“你继续做你的事。”他头也不回道。
杜瑶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你不会想去找你叔叔吧?如果他真想跟你说,会晾你这么久还不透一点风吗?你别做傻事!”
“总要再试一试的。”姚白岩一说完人就不见了。
杜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地上那依旧微弱的烛火,愁上眉头。
姚白岩回到家时便直奔Adonis的房间,Adonis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惊讶,他坐在飘窗上泡着茶,悠闲自在的神情与姚白岩形成强烈的对比。
“哎……”Adonis摇了摇头,“小白啊小白,难得看你如此锲而不舍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小姜泠在哪儿,你来多少次也没用。”
姚白岩抿唇,沉声道:“你肯定知道,这件事就算不是你所为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Adonis轻笑一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哦?就这么肯定吗小白?你这样说,我真的很伤心。”
“十几年前姬殊被杀,你也是这么说的。”姚白岩也是那天送姜泠回家,才发现原来姬殊就是她的母亲,他找到的上一个精灵,可当初他晚了一步,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姚白岩对人体组织有一定了解,姬殊并不是姜家对外所说的自杀,而是被杀,而姚白岩找到姬殊的同时,也在那儿看到了Adonis。
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让他相信姬殊的死和Adonis没关系?
Adonis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仿佛姚白岩对他的指责都不值一提。
“她一直把你当朋友,你就忍心这么对她吗?何况她也并没有答应帮我转化不是吗?”
Adonis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道:“是啊,她是个少见的好姑娘了,我挺喜欢她的……”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角的笑意更深,“小白,你呢?你喜欢她吗?”
“……”
Adonis颇有些失望地摇头,“小白啊,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那么多女孩子的绕绕弯弯,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更别提小姜泠这么可爱的了。”
姚白岩皱眉,直视着他,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之下,他总算开口,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是,我喜欢她,可是……”
Adonis举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小白,喜欢就够了,你还是太懦弱了…你父亲当年看上你母亲时可不是这样,他没你那么多后顾之忧,他不怕你母亲一天天变老时自己还青春常驻,他也不畏惧你母亲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对于他来说,你母亲的一生,就是他生命当中的一段历程,走过这遭,还有下一个旅程,如果不是因为你,坐在这和我喝茶的还是他,和我谈笑风生的,还是他。”
“命长命短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个活法,这三百多年,你看看你把自己活成什么样了?!”
姚白岩低下头,并没反驳,他安静了许久,才又开口,“我可以答应你就这么一直活着,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好吗,我求你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难得的哭腔。
Adonis深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和他说的话他都没听到一个重点,他脸上的笑容褪去,沉声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姚白岩抬头,Adonis看到他的眼底一片红润。
他静静地盯了他几秒,眸中渐渐恢复冰冷,没有再多说什么,收回了目光,他转身离开了,背影决绝。
Adonis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杯盏中的茶已凉,他也没有继续喝的兴致。
姚白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姚家,天黑得可怕,就如他的人生一般灰暗一片。
他给姜泠戴上的那条项链,是他托杜瑶制作的连命锁,在她戴上时,放置于杜瑶家里的命烛也会被点亮,烛火正常,代表着她无恙,烛火一有差池,意味着她的生命将受到威胁。
姚白岩当初给她这条项链,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二是为了满足私心,即便不能和她天天在一起,也能知道她的安危。
可是没想到才多久,这项链就起作用了。
姚白岩想起十天前,杜瑶打电话来跟他说烛火火势有变时,他正站在落地窗边喂着姜泠留在他家的那只鹦鹉,杜瑶的话从话筒里传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消化完这个消息,因为这样,拿着鸟食的手被鹦鹉啄了几下。
那痛不值一提,却似电流一般随着神经中枢传到了他的心脏,然后被一点点放大,只让他觉得整片天都暗了。
姚白岩回到杜瑶家,杜瑶依旧和那个控制着姜泠的咒语作对,咒语极耗精力,杜瑶此刻已经汗水涟涟,脸色苍白
姚白岩虽然急,却也知道适可而止,便出声叫停了她。
杜瑶收了尾,整个人瞬间颓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姚白岩,满是歉意道:“对不起啊,帮不了你。”
姚白岩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杜瑶很少看到他这副表情,她静静看着他,又在心里结合着他这几天的表现,有个念头慢慢从脑海里浮上来,她不是个会藏心事的女孩,心里怎么想,嘴上便立马怎么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