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小巧雅致,用具摆设精致考究,打开后窗便是梅林花海,景色怡人,芳香亦怡人。
晚膳三道青菜两道荤菜,外加一道汤。
一切都那么美好,如果自己不是被迫在这里,如果不是隔壁还有个讨厌的窦宪。
沈觅晚膳一向吃的不多,今日也不过几口青菜外加一碗汤。
如何逃出窦宪的手心?如何打探到李仲贤的消息?
沈觅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到入夜掌灯了也没有头绪。
待到亥时,窦宪听着隔壁那翻来覆去长吁短叹的声音方才消停了,嘴角微微一扬,从怀里拿出绢布铺在木几上。
绢布上的字体端庄秀丽,灵动超逸,透着一股女子中少见的蓬勃大气。
那日人群中看见她的眸子便觉得熟悉,只当是在芙蓉街见过那一面的缘故,却不曾想渊源更深。
几年前,窦宪前往幽州秘密办差,几天几夜带人潜伏在密林之中,当地盛产一种小小的飞虫,自己和那些属下被叮咬的全身起了红斑。
起初窦宪也不曾当回事,谁知过了几日居然有人开始高烧呕吐,自己身上的红斑也开始化脓起疮,便寻了当地有名巫医相看。
那巫医只说这是神灵发了怒火,要他们尽快离开此地,再迟些怕是腿脚难全,性命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 窦宪:成一,去煮了那个不收藏的仙女
☆、夜半窦宪忆往事
事情还没办完如何离得开?
窦宪不信鬼神之说,拿刀架在那巫医脖子上才得了个虎牙治伤的方子。
那虎得是巫医闾山上的虎,巫医闾山是幽州百姓供奉的神山,那虎便是传说中守山的神兽。
这山平日里极少有人进,林深杂乱,荆棘丛生,毒蛇毒虫随处可见,好不容易寻得虎的踪迹,窦宪等人沿着踪迹一路追寻,这才有了杀虎救人那档子事。
窦宪自小到大看到的无非权势金钱阴谋与女色,处事的道理很是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里有多余的善心救什么人,记忆中唯一凑巧救下的那几人就是沈觅和她的父亲弟弟了。
明知大虎在眼前,父女却愿意以自身性命换对方的性命,这在窦宪的眼里很是新鲜,就冲这个新鲜射出了那一箭。当时他想这几个人真愚蠢,窦家可没这么愚蠢的人。
那几个人尚带着惊惶向自己致谢,窦宪扫了一眼,满面泥污哪里看得出模样,唯有那小小女子的一双眼睛还算灵动。
身上疼痒难耐,窦宪实在没那啰嗦的功夫,那女子将衣袍撕下一块写了方子给自己。
那药很是灵验,不过三五天便痊愈,那一块衣袍窦宪留存下来,一直放在寝室的木盒中。
那时他并非相信她,只觉得她说话稳重,似是有几分把握的样子,大概比那巫医强些,还有便是那字,端方中透着灵动,如那双眼睛。
如今那手好字更见功力,和她本人一般灵秀。
若非自己射出的那一箭救下她,也不会有后来的方子,若没那方子,自己也许就没有今日。
他不信世间有所谓的因果循环,可沈觅兜兜转转又来到自己面前,可见缘分二字并非莫须有。
想想今日她那气鼓鼓的样子,有趣有趣。
沈觅虽是躺下了,却是难以入眠,想的脑袋胀痛,只觉得上天不会飞,入地不会钻,怎么都难以脱身。
还有李仲贤,遇见窦宪那厮实在是倒霉,先不说能不能吃好住好,别让窦宪煮了就行。
迷迷糊糊的噩梦不断,沈觅索性揽着被子坐起身来发呆。
忽然听见窗棂上有人敲击,沈觅一惊,“小先生,沈家小先生,请救我家姑娘一命。”
是个婢子的声音,声音不大透着焦急。
沈觅打开窗子,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婢子满脸泪痕的看着自己,哭求道:“姑娘,你可是沈家那位会看病的小先生么?”
半夜哭声可是很吓人的,沈觅问道:“你有何事?谁病了?”
那婢子突然跪下,压抑的嗓子哀求着,“我家姑娘排行十一,已是病了好些日子了,太守和夫人不让请大夫,姑娘今日昏迷了一整日,水米不进,姨娘曾去求过太守,可也被关起来了,求求你了小先生,去看看吧,救我家姑娘一条命。”
医者仁心,沈觅自是不会拒绝,何况正发愁找不到人打听消息,便随着那婢子溜出院子看望十一姑娘。
正如那婢子所说,十一姑娘神形憔悴,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沈觅扶了脉,看向那婢子,“你家姑娘不是一日水米不进吧。”
那婢子跪在地上只是哭泣。
沈觅又问:“说说你家姑娘怎么回事,太守府金山银山可不缺这口吃的,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看诊呢?即便现在我为十一姑娘扎针扎醒了,那明日呢?后日呢?”
求她还不如求厨房管用啊!
那婢子又哭了好一会儿,思索着这话有道理,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前因后果。
十一姑娘是妾室所出,原本不受看重,祭祀礼那日被太守安排人好生打扮一番前去见了个贵人,回来之后便交于夫人教导。
太守一共十二个女儿,除了夫人所出的两个嫡女嫁的稍微好些,其余的全都当做纽带之用,这次十一姑娘也要被送去做小妾,甚至连小妾都不算。
和前几位阿姐一样,选几个歌舞名师前来教导,还有青州城有名的妓坊老鸨传授闺中秘术,如何取悦男人。十一姑娘原本就不愿意去伺候那贵人,年轻俊朗又如何?不过给人家当个玩意儿,又逼着学习这些不堪之物,便与大夫人起了口角。
太守夫人原本就看不上这些妾室和她们的女儿,便趁此机会断了姑娘的吃食,婢子们偷偷省下吃食给十一姑娘,可十一姑娘拒绝了,说早晚被送人还不如死了的好。
如今已是第三日,十一姑娘的母亲是十姨娘,原本指望女儿伺候个好人家,如今一看女儿都要被饿死了便找到太守面前,哪知道太守铁石心肠,不但没帮上女儿,还被关进了柴房。
那婢子说了来龙去脉,沈觅心里已是明了,暗叹这十一姑娘倒是个有风骨的,只可惜投胎没投好,赚了个便宜爹。
沈觅为十一姑娘施了针,见她慢慢睁开眼睛,便吩咐婢子去倒些温水,里面加蔗糖。
十一姑娘看到眼前的沈觅很是吃惊,眨了眨眼睛才相信人是真的,握着沈觅的一只手,虚弱的道:“我还当是梦,原来真是沈家小先生,可是父亲请你来的?”
沈觅摇了摇头。
十一姑娘眼里的些许神采暗了下去,“我还奇怪,怎么可能是他,即便把我救活了也是另有用处罢了,从来就不该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有什么念想。”
沈觅看着十一姑娘,心里替她感到悲凉,生在富贵之家却没有普通人家的温暖,再想想自己,有这么好的父亲和弟弟,何其幸也!
婢子扶起十一姑娘,慢慢喂下糖水。
服了糖水的十一姑娘稍稍有了点精神,自嘲道:“本想一了百了,可到底没狠下心,放心不下养了我十四年的姨娘,我若是死了,她活着也没劲了。”
唉!
多少人羡慕太守府中的十二朵花,说她们投胎投的好,又哪里知道其中的无奈和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窦窦:阿觅,怎么收藏的人这么少?
觅觅:都不待见你啊!
窦窦: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谁敢不喜欢我?翠花上酸菜,啊不!成一,上大锅!
☆、坑外有坑
婢子又跟着落泪,从怀里拿出白日里领到的馍馍递到十一姑娘嘴边,央求着她吃一口。这婢子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最是忠心不二,论情谊比那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父亲强了几百倍,见婢子这般,十一姑娘也落下泪来。
这会儿厨房关门了,做不了稀粥,妾生的女儿分不到多好的院子,自然没有小厨房,何况夫人下令禁止十一姑娘的饭食,谁敢太守夫人头上动土?
沈觅让婢子把那馍馍用水泡软了再给十一姑娘喂下,免得肠胃再受刺激。
进了食再调养个几日便没什么大碍,又见这对主仆正你侬我侬陶醉在二人世界,何况这般情势难以借力打听关于李仲贤的什么消息,便想着回屋睡觉去,明日整整精神继续想办法。
正待走,却听十一姑娘对自己说道:“小先生可是忧心李郡守家的郎君么,不知是否已打探关于李郎君的消息?”
见沈觅摇头,十一姑娘继续道:“小先生莫要介意,我并非多口舌之人,祭祀礼那日我也在城楼上,见小先生和李家姑娘一起,想来和李家郎君也是相识的,李郎君本就是青州城女子眼中最难得之人,这次入狱,更是闹的满城风雨,大都关注他的消息,我等后院女子也都知晓,还知道李郡守被父亲拒见了,我的婢子昨日还听闻李郎君在狱中很是不好。”
沈觅一惊,忙问:“怎的不好?受刑了么?”
十一姑娘力气实在欠佳,便示意婢子说给沈觅听,那婢子行了个礼,对沈觅道:“多谢小先生救治我家姑娘,昨日去厨房领饭食听其她婢子说起,李郎君狱中没有饭食,起初是有的,后来不知怎的便没有了。”
沈觅心里一阵凉意,这定然是窦宪的主意,可恨自己不能招来一道闪电劈了他,就连和冯现相似的脸也变得可憎起来。
自己该如何呢?!
第二日,沈觅顶着黑眼圈做好了被窦宪压榨的心理准备,却一上午不曾见到他人。
十九房小妾派人请沈觅过去,说小金蛋近几日精神又不大好,还吐了几回,窦宪和成一不在,也没人拦着沈觅出门,便跟着来的婢子去十九房处。
还是老毛病,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乳娘稍微吃点不如意的东西便连累到吃奶的小金蛋,呕吐腹泻。
沈觅做了小半个时辰的推拿,又细细的嘱咐了乳娘该注意的事项。十九房挥挥手示意婢子们都出去,单独留下沈觅说话,态度很是友好。
沈觅觉得奇怪,十九房一向鼻孔朝天,怎么这会儿突然向下了?
原来,柴房里的十姨娘昨儿夜里遣贴身婢子偷偷地来找过十九房,愿意同她合作,把大夫人拉下马,报自己和女儿的仇,十九房有金蛋在怀,自然也愿意大夫人下马换得自己上位,两人一拍即合,条件便是十九房游说太守,将来给女儿选个好人家。
十九房想了一上午,觉得太守和老妇人很信任沈觅,若是嫁祸大夫人给小金蛋下毒,并由沈觅一旁作证,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沈觅最不愿意掺和这种事,何况大夫人和自己也没什么过节,可十九房又说了,不需要她做什么,只作证小金蛋是中毒即可,又说道只要是她能力之内的事尽可由着沈觅自己提。
能说这话说明十九房很是得宠,底气足,沈觅也知道她不是虚言。
沈觅如今最想做的事便是放李仲贤出来,可十九房一听便摇了摇头,说那并非太守的主意,是梅园那位贵人的意思,就连太守还得看那贵人的脸色。
沈觅相信她的话,榻上的黄太守还是比穿衣服的时候实诚些,她也猜想这是窦宪的主意,不过要个侥幸罢了,既然不能放出来,那自己进去看看总可以吧?
十九房想了想,便说尽力一试,仔细装扮了一下便扭着小腰出去了,让沈觅在此处等候消息。
没想到还真成了。
十九房回来时一脸得意,发饰和唇上的胭脂有些凌乱,再三嘱咐沈觅进去说几句话快出来。
黄太守这是趁着窦宪不在搞小动作呢,可见女人的魅力真是大,只是能有这般容易么?那厮可不是个吃素的。
只要能进去就行,沈觅顾不上多想,也没客套,当着十九房的面把木几上的糕点水果一股脑儿的用桌布兜了起来。
十九房只当沈觅爱慕李仲贤,捂着小嘴笑的一脸妩媚,吩咐婢子将小厨房刚出锅的馍馍拿些进来,再拿几样酱菜过来给沈觅带着。
沈觅背上大包袱道了声谢,跟着太守派来的小厮前去看望李仲贤。
作者有话要说: 觅觅:前面是坑么?
窦窦:嗯
觅觅:为什么你老给我挖坑?
窦窦:因为本官要种树
觅觅:......
窦窦:爱情树
☆、是坑也得跳
狱中昏暗潮湿,李仲贤正躺在一堆杂草上,沈觅喊了两声见没动静,赶紧给小厮塞了几张银票,要他将狱卒带过来开锁。
小厮看了看银票一脸满意,麻溜溜的带狱卒过来开锁,还气势汹汹的添了一句:“拿些喝的水过来,人死了要你们的狗命。”
杂草堆里的李仲贤面黄肌瘦狼狈至极,哪里还看得出往日里面如冠玉的丰姿。沈觅拿水给他擦了脸,又使劲掐人中,李仲贤方才悠悠转醒,见到眼前的沈觅居然咧嘴一笑,“阿觅,阿觅,我是死了吧,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沈觅心里一阵悲凉,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
听窦宪那日的话语,她知道李仲贤并未说尽实话,也未把自己交待出来,见到他如今这般境地还护着自己,沈觅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不上说话,沈觅把包袱交给他,“兄长受苦了,里面都是吃的,往后的我再想办法,抓你的是左中郎令,魏其侯窦婴的幼子,心胸狭隘甚是毒辣,你务必小心。”
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怎么小心也难了。
李仲贤泪眼汪汪的看着沈觅,微微颔首微笑,“我还当是梦里,果真是阿觅,你能来看我,我很是高兴,听狱卒说前日里我父亲来被拒门外,阿觅是如何进来的?”
沈觅擦了擦泪,刚要说话,却听小厮催自己:“小先生快些,要来人了。”沈觅忙把包袱藏到草堆底下,问道:“待日后出去再细说,现下兄长可有什么交待?”
李仲贤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觅,似是要印到自己心里,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苦笑道:“若有机会,告诉父亲母亲,莫要担心我,我,我一切都好,若是不能活着出去,我,来世再报他二老的养育大恩,还有,让翟氏改嫁吧......我愿和离。”
沈觅心里酸楚的很,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兄长保重,阿觅定把话传回去。”又把银票塞给狱卒几张,嘱咐他私下里善待李仲贤。
回到房间沈觅心里很是不安,怕李仲贤会遭窦宪的毒手,若是那样,李郡守一家子可就没盼头了......若是自己也就此栽在窦宪手里,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那阿爹只能拜托给阿远,阿爹一定会很难过......
伏在木几上啜泣了一阵子,忽然感觉身边似是有人,沈觅猛地抬头,正对上窦宪那双深入漩涡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来不及掏帕子,沈觅直接用袖袍擦了擦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