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氏身子骨不好,自打嫁过来,娘家实在不放心,千方百计寻了位有名望的医婆孟妪贴身侍奉她,只是眼看着翟氏精神越来越差,李郡守和夫人却又不好说的过多,毕竟医婆是翟氏娘家寻来的。
闻言,翟氏笑道:“我自小体弱,打有了身子,孟妪一直给我调理着,起初还见效,后来似是不起作用了,如今每日吃的越发少了,腰背又疼又凉,早就听闻沈家小先生的医术手段不凡,若能请小先生诊脉自然再好不过,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嫂嫂说的哪里话,喊我阿觅就好,今日得空才来给嫂嫂请安,万望莫怪,嫂嫂请把手伸出来。”
刚才翟氏进来的时候,沈觅看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目中无神,便觉得不大妙。
给翟氏扶了脉,又细细询问平日里的饮食、睡眠,心里大致有了底,不禁暗暗叹口气。
很不乐观,虽说怀了胎儿,可翟氏毕竟身子骨太弱,怀孕过程自然比别人累的多,这还是平日里细细养着,婢子成群,补汤不断,那医婆也有几分本事,不然能否熬到现在都难说。
如今已是七个月,过了年二三月份就是生产的日子,翟氏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断然不能出什么岔子,否则后果难料。
“可是不太好?”翟氏问道。
沈觅微微一笑,安慰她,“嫂嫂且放宽心思,没什么大碍,女子怀胎十月很是辛苦,你体质弱些,更要比别人受累多,我开个方子,你先吃着试试,待过一阵子有了好转,咱们再看如何调理。”
“那孩子可还能保住?”翟氏急急问道。
孟妪曾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一胎顺利生产的机会不大,她也知道孟妪说的是实话,此时医疗条件极差,有人连生十几个孩子,活下来半数就算不错,头胎更是不易存活。
“孩子好着呢,嫂嫂莫要过于忧心,母亲和孩子本是一体,你忧心他便忧心,你高兴他便高兴,你忧惧他便忧惧,所以嫂嫂要先放宽心,每日愉悦些。”
见翟氏仍面带忧色,沈觅心下更是感慨做女人的不容易,冒着生死给夫家传宗接代,而绝大多数男人却不懂得体贴,见异思迁,喜新忘旧。
李仲贤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要样貌有样貌,要身高有身高,算是青州地界人见人爱的“香葱”,甭说是作妻,就算是作妾也抢破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翟氏的好命,可看翟氏今日这番表情,大概并非外人想象的那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大姑娘终于出场了,题外话,作者还是很喜欢这位呆萌小妞的
☆、两只尾翼的神鸟
见翟氏不说话,沈觅问道:“刚才嫂嫂进门时,脚步缓慢虚浮,可是因为腿肿了?”
翟氏还未张口,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听闻阿觅和阿远在府里,真可是好久不曾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仲贤挑了帘子进来,发髻微微凌乱,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回府,连衣冠都没来得及整理。
见自己夫君出现,翟氏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夫君回来了,几日未归,可还好?我今日听说北海郡有名的沈家小先生在府里,便过来请小先生扶脉。”
李仲贤听翟氏喊“小先生”,不悦道:“阿觅不是外人,你又何必见外。”
翟氏低声应是。
在一旁的李仲玉不冷不热的说道:“光看得见嫂嫂和阿觅,可有看见我这个亲妹妹?你这一出门几天不回家,走之前也不交待一声,父亲母亲天天念叨着你,你回来可曾先去请安了?”
闻言,李仲贤喜色少了大半,知道妹妹在撵自己。
他的心思瞒不住家里人,只除了进门不到一年的翟氏。
妹妹说的不错,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好,几日未归,走之前也没仔细交待去处,惹的家里担心,今日刚刚进门便听见沈觅姐弟俩在府里,头脑一热就直接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摸着良心说,翟氏是个好妻子,贤良淑德,可自己就是忘不了沈觅,就想着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李仲贤敛了笑容,对着李仲玉一揖,“是兄长不好,累得你们担心了,妹妹莫怪,”转而看向沈觅,“前阵子一只鹰鸟受了伤,我怕他死了便交于阿觅,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沈觅听他这么问,心里自然明白得很,“仲贤兄长放心,那鹰鸟翅膀受了伤,敷了药好的极快,歇了几日便飞走了。”
李仲贤释然一笑,“那便好,我先去父亲母亲那里请安,告辞。”
说罢深深看了沈觅一眼,转身挑了帘子出去。
翟氏脸上的笑容随着李仲贤离开而消失,目光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
李仲玉和沈觅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不仅有些同情翟氏。
翟氏对李仲贤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可李仲贤对翟氏的心思也写在脸上了,实在是怨不得翟氏伤心。
沈觅见翟氏垂了头,面色不悦,便移坐到她身边,“嫂嫂,我看看你的腿可否?”
翟氏抬起头,看着沈觅一愣,“嗯?不必了吧,就是略微又些浮肿罢了,孟妪说女子怀胎都这样,不碍事的。”
李仲玉在一旁打趣道:“嫂嫂不必羞涩,我们只中午多招待些年糕给她,不必付诊费的,快给阿觅看看。”
翟氏被她一打趣,面上有了几丝笑容,虽然羞涩,可到底是把鞋袜稍稍褪了一点,露出脚腕。
浮肿的果然厉害,沈觅用手指一戳,脚腕上陷下的小窝久久起不来。
李仲玉见状心里也不是滋味,似乎看到了嫁人后的自己,虽然平日里和嫂嫂并不亲厚,也知道哥哥的心思不在翟氏身上,可翟氏到底孕育的是李家的子嗣,兄长理应多加关心,问道:“肿的这般厉害,兄长可知道?”
翟氏轻轻摇了摇头,“他平日里忙,我本就是是个药罐子,不想给他添什么麻烦,徒惹他烦。”
李仲玉不乐意了,到底还是女人懂得女人的不容易,何况李仲玉还是个待嫁的女人,心疼道:“我兄长做的不够好,惹的嫂嫂受委屈了,回头我让母亲教训他,阿觅,拜托你好好给看看。”
沈觅给翟氏行了针灸,又写了两个个方子交给翟氏,嘱咐道:“嫂嫂,方才我们说了,先要放宽心思,你忧愁孩儿也忧愁,你高兴孩儿也高兴,孩子现在很好,你要先保住自己的身子,你好了他才会好,这个药方子你先吃个十天半月,到时候我再来。你腿脚浮肿的厉害,平日里休息时将腿脚垫高,这样略略好受些,不可跪坐着,还有个饮食方子,平日里多吃些上面写的吃食,对身子有好处。”
翟氏针灸之后觉得见效,又见沈觅这般真心实意的嘱咐,心下一暖,刚才的不愉一扫而空,忙连声道谢。
女人心思最是细腻,何况翟氏是个聪明人。
翟氏从来都知道李仲贤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也知道他的心里住了一个人,只是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个人是谁,他刚才看沈觅的眼神和笑容是那么深情柔软,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得不到了。
沈觅和阿远本打算吃过午饭便回去,奈何李仲玉犯了倔的抱着沈觅不撒手,眼泪“吧嗒吧嗒”的打湿了沈觅另一个肩膀,直把沈觅的心也浇的软软的。
李郡守夫妇当然知道自己女儿为出嫁感伤,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也在一旁极力挽留。
推辞不过,姐弟俩就这么留住了下来。
李仲玉最是高兴,似乎把待嫁的事情忘到了脑后,每日与沈觅同吃同住,连夜里都拉着沈觅睡一个被窝,一聊就是半宿。
李郡守夫妇看着女儿脸面上有了笑容,欣慰不已。
沈觅本来担心阿远不愿意住下,谁知李郡守听闻阿远在太守府七步成赋的事情很是惜才,告诉阿远可以随时到自己的书房看书,李郡守也是才学之人,最大的喜好除了喝酒交友便是收集珍本,书房里的书简几千卷,其中很多是难得一见的珍史古籍。
只此一项便令阿远乐不思蜀,沈觅觉得这会儿就算自己要走,阿远也不愿意走了。
何况还有锦上添花的李仲贤。
李忠贤才华满腹,每日陪着阿远在书房里看书习字,阿远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请教,自知机会难得,阿远每日学的异常认真,白天没理解透彻的便挑灯夜读,连夜里说梦话都是引经据典,引得李郡守连连赞叹沈家出人才。
沈觅每日为翟氏行针灸之术,亲自调理饮食,还将推拿之法交给孟妪,每日为翟氏按摩穴位。
翟氏自小看多了行医问药的大夫,知道一般大夫不会将医术传给外人,唯有沈觅,将推拿手法教给了孟妪。
孟妪对此也很是意外,又见手法奇特,颇具奇效,连连赞叹沈家小先生不单单有神鬼手段,还心比海宽。
翟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吃的比往日多,精神也不那么疲乏,腿脚上的浮肿竟然消了大半,对沈觅治病手法很是赞叹。
这几日的接触,翟氏觉得沈觅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闺阁之女都不同,与以往所见过的大夫也不同,不知不觉对沈觅竟有了几分真心喜欢,甚至想着这般奇女子也难怪李忠贤不能释怀,若是沈觅与自己共同侍奉夫君,也并非坏事,至少比外边那些居心叵测的女子也好。
沈觅却不知道翟氏还有这么多别的心思,只盼着她能顺利生产,熬过这关,自己也算是对李郡守一家有个交代。
腊月里处处冰天雪地,铺子大都关了门,出去玩没的玩,转没的转,只能每日待在屋里看李家大姑娘绣红妆。
左一针右一针,左一剪刀右一顶针,直看的沈觅打瞌睡。
其实还有比沈觅更烦的人,自然是左一针右一针左一剪刀右一顶针的李大姑娘。
这时候的女子实在不容易,出嫁要自己绣嫁妆,头上的喜帕、身上的嫁衣、脚上的绣鞋,里里外外绣的一堆还不够,还有被面、枕布等一切能表现出女子心灵手巧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婆婆的绣鞋及衣裳。
从七岁起,李仲玉在母亲的督促下学会了穿针引线,可穿针引线之后的事儿才是道阻且长,宛在水中央的李家大姑娘不管母亲如何疾言厉色,总是很不在意的表态:明年再学也不晚呐。
这一不小心就是又一年的年底了,离着明年出嫁没几个月,发愤图强的李仲玉此时觉得生不如死。
不过李仲玉有个好处—心宽的很,生不如死了就干脆视死如归,顺其自然吧。
面对这样坦然的女儿,李郡守酒后表示相当赞赏,“我李家儿女皆豪气!”
李夫人听了气的脸色煞白,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摆了摆手,示意婢子不用跟着,自己回了屋。
回屋干嘛呢?
自然是替闺女绣嫁妆。
绣嫁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晓,若是别人知道镇北将军的儿媳妇不会绣嫁妆那还了得?只好自己当母亲的亲自上阵。
像枕面啊,被子面之类的也就罢了,可是喜帕和嫁衣都是众人火眼金睛盯着看的,若是绣的太难看怎么下的了台,若是下不了台怎么在婆家立足?
李夫人把这些重要的嫁妆都大包大揽了下来,恨不得手脚并用。
剩下的自然就是李仲玉自己绣了。
这不,李大小姐飞针走线的绣了两个时辰都没顾得上休息,闭上眼睛揉揉脖子的功夫听见沈觅幽幽的声音传来。
“那个—仲玉啊,难道是我眼花了么,为什么这只神鸟有两只尾羽?”睡眼惺忪的沈觅说着又再次揉了揉眼睛。
李仲玉哪里还顾得上脖颈疲累,忙低头看自己的大作,“准备绣一只尾羽的,这可如何是好,剪了再绣?”
看着李仲玉想剪又舍不得的样子,再看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沈觅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剪了吧”,深思片刻,道:“这是给你婆婆的鞋吧?”
“嗯”。
李仲玉的回答带着哭腔,沈觅觉得赶鸭子上架的李大小姐实在是受难为了,狠了狠心,道:“传说中的神鸟毕竟是传说,谁亲眼见过了?我觉得吧,两只尾羽也挺好看,嗯,别有一番神鸟风姿。”
“真的?”李仲玉大喜。
“你说呢?”沈觅依旧揉着眼睛。
“阿觅就是好,唯有你这般安慰我,若是换了别人定然叫我剪了重绣。”李仲玉喜滋滋的撒娇。
“这会儿聪明了,知道是安慰的话语,既然你也知道是安慰,剪不剪看着办吧,哎,嫁什么人呢,哪里比得上招个喜欢的夫婿。”沈觅同情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向外走去。
看着密友的背影,李大姑娘很是幽怨,“我也想招个婿,谁知道这将军府的小郎君是哪坨牛粪。”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尾翼的神鸟会不会给李大姑娘带来麻烦呢?
☆、管绣花的灶神君
沈觅屋里待的久了,出来散散步,走到一处长廊拐角,听到两个小婢子窃窃私语。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祭灶神的日子,听说外头可热闹了。”
“我听厨房的张妪说过,府里往年这一日要去青州城凿冰的。 ”
“护城河么?”
“自然是,夏日里用的冰都是那河里的,张妪说各家各府好多人这一日去凿冰,晚上还有祭灶仪式,很是有趣,可惜呐,我们去不了。”
沈觅心一动,转身回了房。
李仲玉还在盯着多绣的那只尾羽犹豫不决,沈觅进来竟然浑身不知。
“仲玉,有个好消息,听也不听?”
李仲玉抬起头,一脸懵,见沈觅神神秘秘的面带喜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出口问道:“难道父亲母亲允许我招婿了么?”
沈觅看看这傻姑娘,摸了摸她的头,无奈的笑道:“仲玉啊,招婿,你觉得可能么?!”
“谁知道那小郎君是团团的还是扁扁的......”
看李仲玉恹恹的垂下头,沈觅十分心疼这个惧婚的姑娘,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明日是祭灶节......”
待沈觅把听来的话说完,李仲玉哪里还管它几只尾羽的事情,满眼放光的拉着沈觅去找李夫人,闹着明日去青州城。
祭灶节是个大日子,也称作小年。
传说中,灶神君是玉皇大帝派来掌管人间善恶的神仙,若是哪家做了坏事,来年便吃不饱饭,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年代,吃不饱饭是天大的事,自然家家户户都诚心祭拜灶神君,盼着灶神君升天回禀玉皇大帝之时为自家多多美言。
翌日一大早,四辆马车出了郡守府,浩浩荡荡的赶往青州城。
沈觅和李仲玉喜滋滋的坐在中间的马车,最前面的马车上是李仲贤和阿远,其余两辆马车上跟着精选出的护卫。
这些身高马大的护卫今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凿冰。
今年的祭灶节恰逢节气“大寒”,所谓大寒,乃是“寒气之逆极”,一年中极冷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