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时间:2017-10-06 16:43:42

  
  楚虞说:“够了”、“够了”,梁京兆一句也没理,楚虞叫“梁叔”,还有“梁叔叔”,一声又一声的,梁京兆说叫了好,不要总闷着。楚虞想他原来是喜欢身子下的人发出声音的,可是知道了也没有机会再次实验练习,那种矛盾又升腾起来,又让梁京兆的动作给截断了。
  
  机票最后换了后一天的。做完了梁京兆还是给楚虞做了吃的,楚虞披着梁京兆的外套,光腿坐在餐厅里吃喝,梁京兆坐在她对面,和从前任何一天一样,楚虞吃着吃着就哭了,梁京兆抽了纸给她。楚虞抓着他给她纸的手,梁京兆越着桌面将她环抱住。楚虞这次泪是真的,不是博同情心,也不是刺探梁京兆的底线,她是单单纯纯的哭了,那个小孩才又回来,楚虞说:“梁叔,我好过分啊。”
  
  梁京兆给她揩掉眼泪,最后和她说了一句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楚虞很爱很爱,很珍惜现下的一刻,不论梁京兆在其他时候是什么样的,也不论楚虞到底了不了解他,他是否真的爱她,但当下,楚虞是感受到梁京兆很珍视她,爱护她,这就是足够的了。再多的,她要不来。
  
  送别很平和,也许是之前闹过了的缘故。李平帮她推着她的行李,梁京兆和她说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学习的话。梁京兆在她要走前给了她新的卡,告诉她要花,不花他不会安心。楚虞说好,把卡收下了。学校一直是她在联系,梁京兆这次是没有插一点手,公费生的事,楚虞问过梁京兆,梁京兆淡说是你应得的。本来这种事就很难公平,梁京兆做的不过是让楚虞得到平等的机会,他的小孩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了,是实至名归的,楚虞不再提了。要进安检前,楚虞转过头来再举起手挥了挥,梁京兆对她点头回应,她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离别会不舍,是因为害怕,怕下次见面不知会有多少的改变,而她和梁京兆更可能是再也不见的境地。
  
  楚虞把她和梁京兆的那张合影留了一张在家里,压在梁京兆平时喝水的杯子下面。两张合照里,有一张楚虞没笑,楚虞觉得这张她不好看,就留了另一张,她笑得灿烂的,这张好看,梁京兆看见时可能还能想起她一些好来。但她也没什么好的,要真是好就不走了。楚虞把她不笑的那张带进行李里,向英国飞走了。
  
  于露茵不在本市,没有来送她,只说等她安顿好了再去找看她,楚虞说好,于露茵挂了电话,回身看到躺在床上的张余年,张余年在看一份文件,单手垂下来向一旁一只碟子里弹烟灰,自从上次张余年把她按进漂烟丝的浑水里憋气,于露茵就恨极了烟味,一闻就想吐,张余年只发觉她戒了烟,称赞说:烟戒得对,珍惜你这副嗓子,但还照吞吐二手烟给她吸。于露茵想梁京兆心还是软,换做张余年是梁京兆,楚虞怎么样想他根本是不会在乎半分,他想让谁当他的女人,那谁就别想逃脱开,而且女人在他这里也仅仅是个女人而已,他不会因为喜欢谁而高看她一眼,用心对待一分……但其实平心而论张余年对于露茵算是可以了,张余年做了金主该做的,于露茵也尽了本分。张余年说结婚的那件事,让她早抛到脑后了,张余年也不提,于露茵认为他真是心血来潮。
  
  楚虞在英国读研虽然也就读个两三年,但她这样子是不会回去了。张余年问于露茵和谁通话,于露茵说了楚虞出国的事,张余年听罢笑了一下,对梁京兆是幸灾乐祸的。于露茵靠在他旁边想楚虞的事,张余年任于露茵靠着,他认为梁京兆这个样子自然是不成的,女人擅长得寸进尺,还是要把规矩立在前面,手段强硬起来。
  
  楚虞的导师是个华裔女人,约五十岁,教了楚虞一年,问她打不打算再读下去,楚虞也是才发现自己这么会读书,也可能是只限于这一学科,导师说她有希望的,楚虞想那就读吧。假期导师引荐楚虞到她读书时的博士导师面前,此后节假日也多有拜访,算是定下来了。博导也是亚裔,学问非常厉害,楚虞外语天分高,拉丁语系等也很快掌握了,跟着导师修比较文学。
  
  念名校没有天分是要吃苦的,就算是最聪颖的学生,也是在图书馆里时间更多些。楚虞的学校虽不及顶尖的学府,排名还是靠得上的,导师青睐她,也是因为她出身K大,他曾在K大念书,那时K大在国内排行前五里,后来才差了些。毕业留校一年就出国深造,后来留到了国外,算是知名校友。楚虞跟着他很受照顾。楚虞想她命硬得坎坷,却也总能遇到贵人,化险为夷,日子还是富足顺畅,从前总怪天地不仁,其实她算是幸运的。想到贵人,便想到梁京兆,楚虞心里开始难过,后来也就好了。刚出国时梦里也能梦到他,有时还做那样的梦,她和梁京兆最后一晚的情景重现,醒来睡着单人床,狭小房间空荡,心便也空了。楚虞当然有谈过几份恋爱,但从dating时期到正式交往,不论哪个,楚虞的心都没再动过,她觉得还是没遇到那个对一些的人。在遇到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着拿去给梁京兆作对比,对比下来就觉得这爱不够分量。人无再少年,梁京兆这个人挑起了她整个青春的开始和末梢,是梁京兆让她发觉什么是□□,明白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而且梁京兆做过的,不论是好还是坏的,对楚虞来说堪称意义重大,这份重大,是没人再到楚虞的生活里,再担起同样的重量。有的人足够慷慨,却不能自持,有的人是过于吝啬了。
  
  
☆、“来日方长”
  
  楚虞在英国过自己的生日,然后往上再加一个数字,想想梁京兆现今可能是老了。楚虞有个教授,过了四十五肚子和善的凸起来,英国男人爱谢顶,发际线在正面看难寻踪迹。楚虞好奇梁京兆现在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常穿得很体面精神,如果真是发了福,那穿什么也不会好看。梁京兆如果变得胖乎乎的,一定少了许多威严。楚虞想象着,觉得有趣,就一个人在蛋糕前笑了笑。
  
  没再回国去,于露茵叫她,她也没答应。楚虞一直等自己不那么经常想梁京兆,想起他心里也没什么波澜的时候,没想到就这么锻炼着自己将梁京兆忘了。没有梁京兆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从前在H市上大学时就是,混过去的日子像水鸟一样掠走,而现在比较忙碌,没有时间胡思乱想,遇到困难楚虞倒是会想到梁京兆,想他这样成熟的人会怎样处理事情,梁京兆是一个标杆,一直在她前头竖着。以前楚虞问梁京兆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梁京兆说他也是一团糟,梁京兆是比她厉害许多的人,而梁京兆说:“你也可以。”
  
  也许不过是一句安慰性质,鼓励性质的话,楚虞一个人在外面,日子过得难得时候总想到梁京兆说这话时的情形,梁京兆说这些好话时非常诚恳,让你也忍不住信了。
  
  楚虞现在回想以前的事,认为梁京兆是一个好人,而她却是不够好的。梁京兆是好的人,但不是合适的人,他和楚虞是没将来可言的,楚虞只把它当一份可回顾的经历。贰零零几年的时候,K大校庆,导师受邀回国,想将楚虞带回去,他询问了楚虞,楚虞回到宿舍里思考了很久,其实回去不一定会遇到梁京兆,但是本市任何事物都像烙上梁京兆的名字,本市是梁京兆的城市,是他的代表,也是楚虞过去种种的一个凝缩。楚虞一直在心里思量到底去还是不去,英国又落了阴冷的雨,沙发上潮潮的,楚虞把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拂过半旧的纹路,发现她说忘了梁京兆是假的,她总擅长于在思想上欺骗自己,楚虞起身,冲了牛奶来充当晚餐,想还是回去,遇上了是她的命定,遇不上是她应该的。
  
  校庆后一周算是K大的学术周,来校庆的嘉宾多留下参与。楚虞帮导师准备资料,和学生会的布置现场,演讲是对外的,各系来的都有,礼堂坐得松散,楚虞挂着工作牌在台上调试话筒,看PPT投影的情况。导师上台时楚虞收拾了东西,退到台下。
  
  演讲不长,内容较具普适性。楚虞撑着下巴往座下看,大多听得认真,K大学风一直很好。靠过道的暗处坐着一人,楚虞眼扫过去就停住了,那人也看她,楚虞无措了不过一秒,然后对那人轻轻的点了点头。暗处也看不明白,楚虞这样打过招呼,就把眼低下去看着手里的资料。
  
  结束之后,楚虞的导师要回房间休息,明天的交流会才是重头戏。楚虞送走了他,拿着资料夹在礼堂周围晃,梁京兆从礼堂大门的廊柱后走出来,迎上了明显就在找他的楚虞。
  
  相见了,都在互相打量。梁京兆是没有变,但不是没有变老,穿着件风衣,里头搭着灰色的高领线衫。梁京兆也在看楚虞,楚虞把原先的长头发剪了,齐肩短,低低束在脑后,戴一副细边的金属镜框,化了淡妆。
  
  楚虞先开的口:“您怎么在这里?”
  
  梁京兆说,“受邀来的校庆,知道闻先生今天在礼堂做演讲,来看看你。”梁京兆笑了一下,“没想到也让你看见我了。”
  
  话说得坦荡,无懈可击。楚虞也和梁京兆一起笑了笑,“好久没见了,您身体还好吧?”
  
  “好。”梁京兆很简短。
  
  楚虞带着笑低了眼,却看到梁京兆手上有个东西在闪,同时听梁京兆在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楚虞细眼看梁京兆无名指上那枚戒指,钻应该在里面,款式很低调,楚虞脸上的笑收了一些回来,梁京兆还等着她回话。楚虞顿了顿,说:“不了。”
  
  梁京兆说:“今天没有时间吗?”
  
  楚虞说:“是。”
  
  梁京兆些些可惜,说,“那改天吧。”
  
  改天就是没有天。楚虞点了头,说:“您先忙吧,闻老师让我去找他。”
  
  梁京兆说:“好。”和楚虞说了再见。
  
  楚虞低下头,抓紧了资料夹,匆匆的走了。
  
  她是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不论是回忆着梁京兆的她,还是让自己不去想梁京兆的她,都没想到,梁京兆会成家。梁京兆会喜欢上别人,会有妻子,不过几年,出国前在机场还说下次见面不知有怎样的改变,现在两个人面对面,楚虞很平静的在爱梁京兆,可是他已经戴上婚戒了。
  
  梁京兆在原地看着楚虞离开,他打电话出去,秋风卷起来,将枯的叶子簌簌的响,有些摇摇坠下落到地上去,接电话的是李平,“您现在在哪?”
  
  梁京兆说:“礼堂南门。你来吧。”
  
  李平问:“楚虞呢,见着了?”
  
  “嗯,见着了。”梁京兆说:“你往这里开吧,见了再说。”
  
  李平接了梁京兆,在后视镜里看他的神色:“楚虞呢,没和您一块儿?”
  
  梁京兆说:“她忙,去找导师了。”
  
  李平说:“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这孩子长什么样了。您看着呢?”
  
  梁京兆抬起头来,“成熟了,还戴副眼镜,没从前漂亮了,看着倒像是个做学问的样子。”
  
  李平笑起来,“那不是应该?博士生,学历比您都高一头。”
  
  梁京兆也笑了,他轻轻捏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银环,缓缓转圈,取了下来,戒指是稍稍大一号的,过路口红灯,梁京兆把摘下来的戒指归还给李平,李平接过来套回手上已经留了一个浅印的地方,“您这样——”
  
  梁京兆是特意来看楚虞的,楚虞的情况他一直清楚,跟哪个导师念书,学了什么东西,参加了什么课外活动,社交的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次也是知楚虞要回国来,梁京兆早把这天空出来。多年不见,不像上次楚虞去H省上学的时候,那时还不算开始,后来和小孩相处的那段时间,以后是再难放下了。
  
  李平把梁京兆送到K大后,梁京兆向李平借了他手上的婚戒,前几年的时候楚虞是年轻,年轻人也不过是玩玩而已,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未来又宏大,怕早忘了他这个人,也怕楚虞躲着他。梁京兆往手上套这枚陌生的戒指的时候还在心里笑话了自己,是岁数上来了,越活越胆怯了不成。但实际的,从前楚虞是个小孩,零丁可怜的样子,那时梁京兆敢爱楚虞,是因为楚虞没有他便再没人爱,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站一起更像是父女,梁京兆一直在本市安居,渐放掉了从前一些激烈的事业,如养老般蛰居幕后,李平劝他正值盛年,何必如此,梁京兆是心态老了,推举上来梁家里下一辈拔尖的几个年轻人,让他们去闯新天地,他是不管了。
  
  倒不是因为楚虞梁京兆才成这样的,但楚虞走了,梁京兆这冷清起来,也是一个因素。这几年年关时候,老宅里聚了上下族人,梁京兆比从前更亲厚小孩子,手边总抓一把糖果发放,孩子都是不大一点,辈分比梁京兆稍大一点的看在眼里便向梁京兆提成家的事,梁京兆拍了拍粘糖纸屑的空手,带笑摇头,没作答走了。留着原地的人还在咕哝,爱小孩,不如趁早完婚,自己生自己养。梁京兆往前走,当没听见。
  
  有楚虞在前,向梁京兆献些年轻女孩的也不少,梁京兆没再弄出个像楚虞从前住的公寓一样的金屋来,当然金屋是旁人说着的,对梁京兆来说没这个意思。结婚的事,梁京兆也认为没到时候,不是等合适的人,对他这种人婚姻自然与对象本人无关,从前吴素萍为梁家百年生计着想,要梁京兆成家,且寻觅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为梁家锦上添花。而梁京兆并不愿被束缚。楚虞走了固然寂寞,然而却不必立时娶一位妻子放到家中驱赶这份寂寞,这倒是像楚虞会做的事。
  
  楚虞失魂的回到K大校内的宾馆,打开电视听了一会新闻的声音,在播报什么也听不清真切,梁京兆手上那抹亮光一直在眼前头晃,楚虞心里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就一戒指,吴桂荀戴得,梁京兆就戴不得?宾馆地面铺的地毯软绵绵的,踩上去没个真实感。楚虞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要带的东西规整好了,闲不住,直接拧门出去,连房卡都忘在里头。
  
  楚虞开始在校园里走,正是放课的点,便顺着人流走出了校门,天擦黑的时候,楚虞走到了原来她住的公寓下头。
  
  从楼下看没有亮灯,楚虞上去了,指纹锁依旧,门开了楚虞进去地上还摆她一双拖鞋,干干净净的,没落灰,房间里也是,都干干净净的,楚虞踩进鞋里,忽然听到阳台上一个声音:“李平?”
  
  楚虞没动,梁京兆从半黑的卧室里走出来,手里一点红光,人未到,烟味先散过来了。楚虞站着那里,其实梁京兆出了卧室门就看清是楚虞了,他打开客厅的灯,楚虞静静的瞧着他,梁京兆上下看了楚虞一眼,“是你啊。”
  
  楚虞还是下午的丝质衬衣,把扣子解得松散,罩一件浅色外套,换了牛仔裤。眼镜摘下来,头发也解了。又像是从前的那个楚虞。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