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真的能无欲无求那倒好了,因为无所求,便无所畏惧。可能有这境界的,都是神仙。她自问是一俗人,这几日没少跟着提心吊胆。
可她这当奴才的,又怎敢多说什么,也只能劝老夫人想开些。
许老夫人见她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好了,这里又没别人,这府邸上上下下的人,谁也不想跟着遭难。这几日啊,我总在想,若是老二能退一步,选择致仕,太皇太后会不会手下留情,不至于对许府赶尽杀绝……”
许老夫人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这说着说着,她神色间就更多一种焦虑。
闻言,曲嬷嬷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刚想开口劝老夫人别多想,就听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五姑娘车驾到了,这会儿,已经快到二门了。
曲嬷嬷心里明白,老夫人早就和五姑娘生了嫌隙,也没敢多说什么。
同一时间,大太太顾氏,二太太萧氏前后脚也来了。当初五姑娘入宫之事,早就和府邸生分了,可这次她回来,她们这些当长辈的若是都避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听说新帝很粘着蕙姐儿,太皇太后,似乎也颇给蕙姐儿脸面。
大太太顾氏不愧是主持中馈这么多年,虽因为大女儿的事情弄得消瘦了不少,可今个儿这场合,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稳重。老夫人身子不好,二太太又是年纪又那么小,纵然二房不开这个口,她这长房媳妇,也该多担着些。
这不,顾氏和许老夫人才说了几句体己话,许蕙就到了。
蕙姐儿如今是宫里的太妃娘娘,不管当初那件事怎么龌龊,大家面子上该过得去的,还是得过得去。
只见她一身暗色比甲,同色襦裙,除了头上一支掐丝鸾凤的金钗,给人的感觉倒是素雅许多。
这么看着,倒是和外面的孀居之人,没什么分别呢。
“祖母,孙儿不孝,该早来探望您的。”原本寂静而又有些凝滞的气氛,突然被许蕙的潸然泪下打破。
许是好些日子没见,又或许是见她小小年纪就活守寡,膝下也没一儿半女,不复往日的跋扈乖张,许老夫人缓缓闭了闭眼睛。
“祖母,您不知道自从听闻祖母身子不好,孙儿心里有多忧心,孙儿多么希望能够日日在祖母身边侍奉汤药……”
里面闹腾的动静这么大,荣春堂侍奉的丫鬟们虽规矩最重,可还是忍不住看热闹的心思。
大太太见状,直接就遣退了屋里侍奉的丫鬟。又说惠儿姐自幼得老夫人偏宠,该是想和老夫人说些体己话,她们也就不便杵在这里。
许老夫人自然是应允。
等到众人离开,许蕙方才止住了哭声。
瞧着她犹自有些孩子气的脸,许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起来吧,这里也没别人了,无需再装模作样了。”
许老夫人是什么人,当初许蕙入宫她是一分钱的体己都没给,依着她的性子,暗地里不知怎么咬牙切齿呢,怎么可能担心她这老婆子。
更别提,孟姨娘是怎么死的。
方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被许蕙给骗了,可看着她潸然泪下,眼泪说来就来,她却最终还是感觉一种毛骨悚然,一种讽刺。
见许老夫人竟然一丝遮掩都没,许蕙也晓得,在祖母心里,自己八成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她缓缓站了起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许老夫人道:“祖母,我多想您能和之前那样怜惜我,爱护我。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奢求。”
“既然祖母如此讨厌我,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这次出宫,孙女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想劝劝祖母。”
说着,许蕙顿了顿,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祖母,想必你也知镇北王离京的消息了。镇北王的离京,不知会引起多少人重新站、队。太皇太后又有垂帘听政,这只是时间问题,既如此,又怎么可能容得下爹爹。”
“有句话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爹纵然位高权、重又如何?史书上,有多少和爹爹一样的权、臣,可结果怎么样,家破、人、亡,有的即便保了命,不过是苟延残喘,卑微的活着。”
许蕙的话听得许老夫人身子猛地一僵,她重重叹息一声,“你爹爹什么性子,你该是知道的。祖母即便有心劝,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改变主意?”
许蕙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戳中了许老夫人的伤心事,她知道,或许,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了。
阖府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她想让她的儿孙也能和她一样有一日儿孙满堂。她不敢想,若许家真的一夜获、罪,她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一种惧怕和沉重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头。
“祖母,您也知道,大姐姐是靖南王世子妃,可如今,靖南王举、兵北上,太皇太后定不会饶过他的。因着这个,我们许府,也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这根本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问题,而是我们许府,本就牵扯不清。何况,镇北王如今也去了西、北,连镇北王都退了,爹爹难道还要在这里和太皇太后僵持着,多僵持一日,我们许府,怕是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许蕙可谓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尤其她紧紧抓着许老夫人的手,让许老夫人深深的感觉到一种沉重感。
见许老夫人嘴唇颤颤,许蕙几乎是用一种蛊惑的声音道:“祖母,只要爹爹致仕,太皇太后肯定会放我们许家一条活路的。您想想前户部侍郎,钦天监监正,哪家不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们就更惨了,那是要被卖到教坊司去的。”
闻言,许老夫人脸色变得苍白。可下一瞬,她却一把推开了许蕙,许蕙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外头的曲嬷嬷闻着动静,急忙冲了进来。
原以为五姑娘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怎么说也该用了午饭再回宫的,膳房那边为着这事儿,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熟料,却听闻五姑娘只待了半个时辰,连二老爷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回宫去了。
顾氏和萧氏闻着这消息,顿时也急了。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别是蕙姐儿不会说话,冲撞了老夫人了吧。
只她们才刚到荣春堂门口,就听里面曲嬷嬷的大叫声:“叫太医,快叫太医!老夫人晕过去了!”
☆、第178章 倒戈
许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 这各房的太太和老爷, 都是知道的。可大家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 老夫人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郎中的话说的虽说隐晦, 可言语间也在暗示他们, 该准备起后事来了。大太太顾氏平日里主持中馈,听着郎中这话, 当即就忍不住红了眼睛。这, 这若那日她没留蕙姐儿一人和老夫人,是不是老夫人就不会这样了?
大爷许晟平看她忧心忡忡,暗暗叹息一声:“听曲嬷嬷说,这些日子母亲总梦到一些往事,可见,还是有些征兆的。又怎么能怪你?”
顾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颤颤:“太皇太后一直苦于把二弟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 这次,该是要得逞了。这二弟尚且在位时,太皇太后都不见得容得二弟,俗话说得好, 人走茶凉,怕是二弟一从这位置上下来,手下那些人, 早就重新站队了。”
顾氏虽说是内宅妇人,可也不是丁点儿见识都没有,她也不知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别的什么, 说着说着,她只感觉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的愈发厉害了。
许晟平闻言,眉头微蹙,半晌缓缓道:“二弟这些年,把控内阁,手下不会丁点儿可用之人都没有。再说,翊哥儿往西北去,你该不会把这个给忘了吧,太皇太后想这个时候就向许府动手,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
知道自己再多问也无济于事,顾氏沉沉叹息一声。她是长房媳妇,老太太的身后事,好多事情她都得亲自安排,亲自过目,纵然伤心,纵然害怕,可现实哪里容得她有闲暇时间多想。
只是想到老太太是见过蕙姐儿之后才突然气急攻心,顾氏还是有些不忿,这大曜国以孝治天下,这等孽障,就该拉去沉塘,最不济也该搅了头发日日在佛祖面前告罪。
小小年纪就争强好胜,而今又来祸害老夫人,顾氏真恨不得撕碎她。
许晟平知她心里气不过,宽慰她几句后,转移话题道:“母亲时日无多的消息,郡主那边,你可派人打了招呼?”
顾氏点点头:“早就差人过去了。”
说完,屋里又是一阵静默。
许晟平缓步走到窗前,接连几日了,外头的天黑压压的,倾盆大雨更是下个不停,京郊来了不少的灾民,不过哪可能让他们进京来。太皇太后如今在洋洋得意,怎么可能让这些晦气的东西,扫了自己的兴致。
可钦天监那边,暗中却早已经是有了不少流言,且不说靖南王带兵北上,就冲着这京城连日的暴雨,天气阴沉的可怕,这怎么看怎么都是不好的征兆啊。大曜王朝,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定国公府
闻着许府传来的消息,许姝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虽自己并未承欢许老夫人膝下,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好受。
尤其想到外祖母也年事已高,加之进来诸事烦扰,她更是觉得心思异常的沉重。
高宁大长公主那里,也早已闻到了风声。这不,当即就差身边的大丫鬟来叫许姝往鹤安堂去了。
“外祖母,您一定要好好的,姝儿要看着您长命百岁……”
许姝一进门就扑倒在了高宁大长公主的怀里,哽咽道。
看着宝贝外孙女如此孩子气的样子,高宁大长公主好笑的拍拍她的后背,“傻孩子,外祖母和许老夫人都年事已高,总有那么一天的。这人生啊,不都如此。先帝爷为了长生痴迷丹药,最终落得什么下场,可见这世间的人,再尊贵再显赫,最终终点也都一样的。不同的是,有的人死了,被埋在皇陵,而有的,不过一堆黄土。”
听高宁大长公主说话如此不忌讳,许姝哭的更厉害了。
高宁大长公主拿起帕子轻轻替她擦掉眼泪,“京城早就风雨飘摇,你爹爹这一丁忧,怕是更要乱成一团了。外头也不知多少人看许家的笑话。”
说完,高宁大长公主暗暗叹息一声,又道:“王爷既离京,心里该是已经有谋划的。其实,你爹爹这个时候致仕也好。”
高宁大长公主的话意有所指。
许姝哽咽道:“外祖母不早就认定了王爷这个外孙女婿,外祖母莫要担心,姝儿不会吃亏的。王爷也不会让姝儿受任何的委屈。”
听她这么一说,高宁大长公主也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啊,这外孙女婿,很得她的心。这几日,姝儿在她身边,可王爷还隔三差五的差人送些小玩意过来,盖不过是逗姝儿开心。
这样的用心,若不是真的动了心,又怎么可能想象。
想着这些,高宁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叹息一声:“许老夫人的身后事,你一个外嫁的姑奶奶,也插不上手。外祖母别的不担心,就怕你爹爹那边,放不下手中的权。这些年,你爹爹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所有的心思,都在朝堂上了,这平日里前呼后拥惯了,怕是他会不习惯的。”
高宁大长公主还是有些担心,许晟阳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致仕。虽有丁忧一说,可他位及首辅这些年,手下多少人。别的不说,就翰林院里面,有多少是他的门生,又有多少称他一声老师。
“祖母,您可是听说了什么?”许姝知道,若不是有什么风声,外祖母绝对不会这么意有所指。
感叹于外孙女的敏锐,高宁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道:“翰林院那边已经有朝臣暗地里写了奏折,说什么百事孝为先,可如今大曜国危难之际,当以国、事为重。都在挽留你爹爹呢。”
听了这话,许姝心里猛得咯噔一下。
外祖母这其实不是在担心太皇太后和爹爹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担心王爷如何看这场戏。
纵然王爷心里之前没有嫌隙,怕也会因为这个,心中有了计较。
这若朝臣们集体上书,这样的动静绝对会让王爷身边那些幕僚,在王爷耳边,胡说八道。
思来想去,许姝还是决定回许府一趟。
上一世,许家是什么样的结局,她根本不敢想。重活一世,她绝对不能让许家重蹈覆辙。
话说太皇太后这边,别提有多得意了。
在她看来,这百事孝为先,谅他许晟阳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眼瞅着许晟阳过几日就会把致仕的折子递上来,她这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也因此,特意开了库房,流水般的赏赐,送往了蕙太妃那里。可这些,宫里又有谁敢议论,新帝还小,宫里年轻点儿的也都在活守寡,五一不仰仗着太皇太后生活。大家只感慨蕙太妃忒有眼力劲儿,这不仅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而今连太皇太后都抬举她,真是羡煞人了。
“娘娘,这南边连连捷报,如今许阁老也即将致仕,奴才在这给娘娘道喜了。”
桂嬷嬷忍不住奉承道。
太皇太后抬眼,看着桂嬷嬷满脸的堆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不是,这老天开眼啊。他靖南王纵然再厉害,也抵不过这火箭的攻势。”
说完,她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很是得意道:“怪不得今年京城的雨这多呢,这是把南边的雨下到京城来了。就冲着这个,嬷嬷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向着哀家?”
桂嬷嬷躬身笑道:“娘娘,南边并未有雨水的消息传来,可见您说的对,老天爷也是向着您的。”
主仆两人似乎已经看到垂帘听政,一手遮天的那一日,可两人谁都没想过,京城连日暴雨,南边就真的能晴空万里?
靖南王真的就那么不堪一击,区区火箭就能把他堵在长江,一步都近不得?
她们更想不到的是,派出去的甘肃总兵早就倒戈,投入了靖南王麾下。
也不知道该说太皇太后太自大太狂妄了,还是就真的这么无知。天下谁人不知,唯镇北王可抵抗叛、军。可太皇太后就是不信这个邪,怕镇北王得了军、功,更是如日中天,更是威胁李氏江山。
殊不知,她就快自己挖坑把自己埋掉了。
而今,唯一能让太皇太后烦心的,不是叛军,更不是外头这连日的暴雨,也不是涌向京城的流、民。而是她那宝贝侄孙。提起这个她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能在眼皮子底下生了这龌、龊事?她虽知自己那侄子不是什么东西,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和傅瑶勾搭在一起。
愤怒之余,太皇太后又不得不遮掩下此事。镇北王贵为西北王,她仍不得不忌惮。何况,这还事关郑家的颜面,更别提那傅瑶肚子里已经有了郑家的种。这不管怎么,郑家都不能穿上裤子不认账的。何况,这里面还牵扯许家,傅瑶可是被她一道懿旨指给许家三少爷做妾的,这若一个弄不好,她这太皇太后怕是颜面无存呢。
可若真的收回懿旨让傅瑶做了郑国公府的大奶奶,她又怎么甘心。她这辈子,最恨被人算计,被人威胁。
“娘娘,老奴觉得这事从始至终,都是那傅瑶算计的。否则,怎么偏偏两人就勾、搭在一起了。谢家姑娘随许三少爷往西、北去,可不把傅瑶架在那里下不来台了,她若什么都不做,这辈子怕只能活守寡了。所以,老奴敢说,这事儿绝对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