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凰——金波滟滟
时间:2017-11-07 20:27:13

    那个叫云哥儿的小厮便笑道:“可是巧了!我正要去客栈找徐先生,徐先生就来了。”说着便向几个看门的人笑道:“这位是陈征事请来到文澜阁抄书的徐先生,以后就住在文澜阁,日后总还要往来出入,哥哥们都认一认。”
    又是江阴又是徐家的,结果还不过是个抄书的!
    几个人扫一眼徐宁,免不了又看一回素波,终于欠了欠身,叫了声“徐先生”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叔父却也怔住了,“什么?抄书?”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昔年的同窗陈征事是知道的,怎么只让自己到文澜阁抄书?一时顾不上理那几个守门人,却向云哥儿道:“能不能麻烦云哥儿带我过去见一见陈征事?”
    “陈征事现在正忙着,不见客的,”云哥儿摇头道:“我正要去告诉徐先生,明日早上来这里,我带你进文澜阁,陈征事已经替你安排好差使了。”
    素波与徐叔父相处数月,倒是明白他颇有读书人的清高,自然听出他对于抄书一事的不屑,但是此时哪里还是挑剔的时候,只要能进了丞相府就是好的。因此她急忙拉了徐叔父的衣襟道:“叔父,我们就赶紧去文澜阁吧。”
    徐叔父也想起了眼下的难处,再反对不来,只得点了点头,又向云哥儿问道:“不知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可以就进文澜阁了?”
    就在此时,一直还不住回头张望的素波突然发现街口涌出来一群人,带头的正是邓十九,指手划脚、东张西望的模样依旧让她看了便心生厌恶,大约是因丞相府就在这条街上,却不如平日里见到的嚣张。
    好在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素波连忙转回头来,不敢确定他见了自己会不会冲过来抓人,更不知道陆丞相府门前的人会不会帮忙拦住,便急切地向那小厮笑着恳求道:“云哥儿,我们已经没有住店的钱了,今天就让我们进文澜阁吧!”
    这样求人的话叔父就是死也说不出口的,就像当初自己建议将衣裳撕开结绳从客栈里溜下来时,他也觉得有辱斯文一般。他果真是世家子弟,总低不下头,到了真难的时候宁愿以身殉节,但是素波却不是,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云哥儿见素波灿然一笑,又说得如此可怜,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动情,况他一向好心,同情之心由然而生,想了一想,“也罢,并不差这一日,我带你们找何老太太。”说着便引他人向府里走去。
    素波拉了叔父赶紧跟上,丞相府的门槛可真高呀,比素波的膝盖还要高,她提起裙子一步跨了进去,几乎听到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呯地一声落到了地上的声音,从此后叔父和自己就安全了!
    松了一口气的素波再回过头去看邓十九,原来他此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这边奔过来,却又被人拉住停在了半路,满脸踌躇,他毕竟还是要顾忌丞相府的!
    从到这世上起,素波第一次心怀大畅,这些天受的气全部烟消云散,见周围无人注意,向他竖起中指,又狠狠地呸了一口!
    一转身心情绝佳地追上了云哥儿和叔父。
    只要自己不出府,邓十九抓到,他就拿自己无可奈何了!
    因为已经抱住了相府的粗腿,从此再不必过着朝不保夕、担心吊胆的日子,素波蓦地生出了好奇之心,便有心思向两边看了看。
    毕竟自从穿越到这个世上来之后,素波就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总算逃到了京城,原以为靠着江阴徐家的余荫和叔父的才学能谋得容身之处,不想却又遇到了邓十九,更是惶惶然,如今才是第一次收拾了心情真正去了解她所到来的世界。
    除了一进门急急绕过的青砖雕花大影壁,素波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看以外,自穿到甬道,她便用参观古迹的细致目光认真打量着见到的一景一物:路是青砖铺的,平整宽阔,两旁种了花草树木,红纱灯笼在树稍间隐约可见,虽然现在没有点亮,却完全可以想见到了夜晚时会有多古典美。
    再一抬头,便又见一座画栋雕梁的阁楼——这是素波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高建筑,竟有三四层楼高;也是她见到的最精美的建筑,飞檐斗拱,正如前世在照片上见到的,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及走得近了,又见阁楼旁一座宏伟的殿堂,虽然不若那阁楼高,但却十分庄严,宽阔的正殿、长长的东西侧殿、殿门前十数阶台阶,真是气象万千……
    当然素波也只看了外面,就从这些宏伟的建筑后面绕了过去,一直到了西殿的后面,云哥儿才将他们引到一排低矮的小房前,叩了叩一处房舍的木门,叫了声,“何老太太!”
    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妇,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寻常的绢布衣裳干净合体,面容十分慈祥,笑着与云哥儿打了招呼,又问:“何事?”
    云哥儿便笑道:“这是文澜阁新来的徐先生,原说好明日来见陈征事的,可他们没有住店的钱了,求着我先带他们进来,何老太太看看能不能先帮着安置下住处?”
    何老太太便转过头来看到徐家叔侄,见他们衣着破敝,仅挽着两个小小的包袱,怎么也掩不住穷困潦倒的落魄,她原就是极温和良善的人,心里立即升起了同情,就柔和地笑道:“院子都是现成的,有什么不能的?”又抬手抚了抚素波的头,“好个可爱的小姑娘!”却又看出她头上绑的白色麻布绳,叹道:“正在居丧?”
    徐宁点头,“我们是江阴徐家的,原本家里就不成了,又遇到了水灾,只逃出了我们叔侄两个。”
    何老太太是经历世情的,因此全都明白,这叔侄二人在江阴活不下去了才到了京城,又没奈何谋了到文澜阁抄书的活,于是到了这里,因此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知道江阴徐家,前朝时还真是煊煊赫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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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容身之处
    徐宁听何老太太知道江阴徐氏,又赞江阴徐氏的煊赫,便立即有了精神,平时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拱手道:“夫人是哪里人氏?”
    何老太太便苦笑了一声,“我夫家原籍冀州中山郡。”
    徐宁便行礼道:“原来是中山何家,失敬失敬!”
    素波心里觉得好笑,何老太太虽然亲切善良,但是明显不再是什么世家的夫人,只看她如今的装束十分平常,而且又住着这样的小院子,管着这样的杂事,虽比徐叔父和自己体面些,究竟与世家夫人相差太远了。
    大家既然都已经混到了如此的地步,完全不必要再讲什么门户了吧!
    可是她也了解,一路上便时常唠叨着江阴徐家的叔父终于遇到了一个知道江阴徐家的人该有多激动,而且他还知道冀州何家!
    何老太太虽然摆手笑道:“什么冀州何家,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如今不过托身丞相府里度日而已!”但很显然也与有荣焉,他们这些旧世家还是相互认同的。
    何老太太与徐家叔侄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回房取了一把钥匙,带他们到隔了两三个门的一处小院,打开院门道:“这里正空着,你们便先安顿下来吧。”
    一旁的云哥儿见状,便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来门前接徐先生去文澜阁见陈征事,倒也便宜。”说罢转身就要走。
    徐宁赶紧叫住他,将手又伸进袖袋里掏钱,可是他却忘记最后剩下的几个钱已经给了看门的,因此摸了又摸,却摸了个空,便僵住了。
    素波见了,赶紧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面小铜镜塞给他,“云哥儿,我们如今果然一个钱都没有了,这个给你拿着玩吧。”
    徐家早就没落了,因此他们自江阴逃难出来时身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一路上变卖一些,离开客栈时又扔下一些,如今叔侄二人早就身无长物。这面小镜子是素波能拿得出来最好的东西,黄灿灿的铜,一面磨得光光的能照出人影,一面镂了许多美丽的花纹,她自初见时就十分喜欢。
    据素波想,这镜子也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那个真正的徐小姐的心爱之物。想来也能值些钱。
    先前她一直想保住这镜子的,没钱的时候也舍不得卖掉,逃难出来时也没有将它丢下,但是今天如果没有云哥儿,自己和叔父进不了丞相府,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素波真心要感谢云哥,也是心甘情愿要送他。
    云哥方才便知他们的窘境,现在推开素波的手,几步便跑了,又回头笑道:“我是男的,要镜子做什么,你留着吧!”
    何老太太便拉了素波的手笑道:“云哥儿这孩子倒好,不似府里那些捧高踩底之辈,且你们在这里住下,将来还有机会再来往呢,倒不急于一时。”说着她带头走了院子,“这排房子是靠文澜阁大殿西厢后墙搭建的,虽然是朝西的厢房,但毕竟是青砖所砌,里面的陈设也齐全,你们两人住着也够用了。”
    又瞧了瞧徐家叔侄手中的小包袱,不禁问:“你们的铺盖是不是还在客栈里,不如赶紧取来?丞相府里到了酉时便下匙,再不能出去了。
    素波自到了这里,一点点地知道此时的生活要比她先前所在的时代要艰难得多,出门时就连被褥、米粮都要背在身上,因为不管客栈还是借宿人家,大部分时候都要自己用带来的东西解决衣食往行的种种问题。
    叔父和自己虽穷,但其实也有这些用品的,尽管一路上变卖了不少,但他们从江阴到了京城还留有两大包东西。但是今天为了从客栈里逃出来,他们只能将那些笨重的都舍弃了,现在自然不能回去找。他们逃出来时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面见陈征事,请他帮忙在丞相府里谋一个差使,然后再不回去的。
    就是邓十九的事,也约好了保密,毕竟万一丞相府里的人知道他们其实是被邓太尉的儿子逼进来的,总是不好。
    叔父是不会说谎的,因此素波赶紧抢在前面便向何老太太道:“我们的铺盖行李都换了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笑着说:“好在天气还暖和,我们又带了几件衣服,夜里足够用的,等文澜阁发了工钱,就可以再置新被褥。”
    何老太太倒是信了,眼下前朝的世家后代比他们更落魄的也不是没有,这两人好歹还带着两个小包袱,又进了丞相府。因此便又告诉他们,“陆丞相对读书人一向极关照的,我们在府里的日子还算好过,就是工钱,也不必等,明日徐先生去了文澜阁录了名姓就有了。我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一会儿拿给你们。”又道:“我去告诉厨房,从今天晚上就给你们送饭过去。”说着嘱咐了几件事,又体贴地关照,“你们一定累了,赶紧将屋子打扫一番早点歇着,我回去把被褥取来。”说着转身走了。
    素波跟着叔父进了屋子,见两间小小的屋子,并不甚明亮,还略有些潮湿,突然想起了刚刚经过的文澜阁和大殿,真是天地之别啊!
    但是,她却没有一丝不满的意思,事实上她满意极了——她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住这样好的房子呢!
    徐家的房舍在水患中毁了,而一路上,他们最好的时候住在客栈,差的时候借住民宅,最惨的时候就在外面露宿。荒郊野岭、幕天席地、风吹雨打,有一次还遇到了野狼,有多可怕便不说了,而许多乡下人的房子也不过随便在木板或者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就是床铺,客栈好些也有限,用粗糙的木头随意拼凑出几样勉强能用的器具而已,而这里竟然摆着十分精美的床榻案几!
    床榻案几形状优雅,上面还雕着古朴的花纹,乌黑的漆面反着柔和的光,就象素波曾在电视中曾经看到过的一样,古香古色,美轮美奂。再一想,她毕竟是进了相府啊!
    素波的手便在书架的雕花上轻轻抚过,“真好!”
    徐叔父摇了摇头,“这又算什么?原来我们徐家……”想到素波从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徐家的富贵,略长大一点就遇到灾难,还真是可怜,他的回忆就进行不下去了。
    素波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思绪,先前徐家的事情她完全不知,又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于是满意地感慨着,“叔父,毕竟我们再不必担心那些坏人了!”
    他们自江阴经历了多少艰难逃到了京城,原以为到了这里一切就都会容易了,可是不想徐家在京城的老宅怎么也找不到,而一不小心又遇到了邓太尉的儿子邓十九,要强买素波为奴。
    好在丞相府的征事是徐叔父的同乡和同窗,读书时徐叔父又曾经资助过他,因此一入京就先给他递了贴子,希望能得到他的援手。现在谋得的差事虽然不甚满意,但素波还是很满意的,又开心地笑道:“虽然是在文澜阁抄书,但是也是多少人想要的正经营生呀!”
    徐宁看着侄女可爱的笑脸,突然也觉得抄书也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了。毕竟,叔侄二人从此就有容身之地。而且素波的容貌,也确实生得太好了,如今她还小就遇到几次麻烦,将来长大后恐怕更容易沾惹事非。
    文澜阁毕竟在相府之内,而陆丞相又是全天下人都赞誉清正廉明、礼贤下士之人,素波在这里一定会安全的,只这一项,便是自己怎么样也值得了。
    叔父才放下了江阴徐家的繁华,却又想到了他们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京城旧宅,“听父亲和长兄说起我们徐家在京城的旧宅,正在最繁华的崇仁坊,还带着花园呢。”
    素波听得惯了,便提醒他,“经历了改朝换代,也许徐家的旧宅已经没了。”她用的是也许,其实在心里早已经认定了。
    进京之前,素波也曾经憧憬着能找到徐家的大宅子,然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他们在崇仁坊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打听到徐宅,反倒遇上了邓十九,让她彻底死了心。
    她更在意如今身处的小屋,注意到家俱上的一层薄灰,“叔父,我去打些水来洒扫一番。”
    徐叔父面色一黯,虽然改朝换代了,但是徐家在京城的旧宅可是私产,总该保留着才对,且他身上还带着契书。且早听说旧宅皆是青砖所砌,轻易不能损坏的,而这两天在坊间寻,发现那里并没有经历战火,想来那宅子定然还完好,不可能凭空消失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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