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福将长沙王妃小产的消息轻声禀报了胶东王。
胶东王点了点头, 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陆家的女儿顺利产下皇孙,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了。而长沙王妃在这个时候小产, 也正合皇后娘娘一贯的行事风格。
自己算计着让长秋宫里起了火,皇后娘娘便利用了这么个机会,立即搬到了避暑山庄,离开京城远远的, 这时候长沙王妃小产看起来更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至于皇后如何做到的, 胶东王并不知道,皇后一向有着非常多的鬼魅手段,母妃那样聪慧也吃了无数次的暗亏, 自己亦不能完全窥破。但是胶东王可以肯定,长沙王妃小产一定是皇后娘娘害的, 而且胶东王还能肯定另一点, 那就是长沙王、陆丞相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办法抓到皇后的一点把柄。
“按说长沙王府一直在防着皇后娘娘了,可他们究竟也没能防住, 可见皇后娘娘的手段十分了得。”留福说着垂了头, 将声音降下了许多, “所以, 王爷千万不能让王妃有孕呀。”
自那日王妃打算装成作身孕, 且又见到了王爷面红耳赤的样子, 留福便明白了王爷和王妃间的秘密——原来他们间真的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无怪自己一直觉得王爷变了,王爷果然变了,过去王爷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隐密, 现在却将这么大的事儿瞒着自己。留福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王爷身上的余毒消了成了正常男子,伤心的是王爷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告诉自己的小男孩了。
可是留福心里最多的却是担心。身为内侍,他对于男子的某种行为十分不解,就比如皇上,明明与静妃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可还是与皇后生下好几个儿子,又收了赵美人和现在数十位妃嫔。留福曾听宫里的老内侍说过男人就是如此,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他现在真怕胶东王也会一样。
皇后娘娘原本最仇视胶东王府,但就是因为长沙王妃有了身孕便放过王妃先去害陆二小姐,如果王妃真有的身孕,留福根本不敢想皇后娘娘全如何疯狂地对待王爷和王妃。
就在留福猜到实情时,胶东王自然也明白留福知道了。留福不只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内侍,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的确,胶东王完全肯定留福比父皇还要亲,自己只是父皇几个儿子中的一个,还不是最受喜欢的,但留福可是把自己当成唯一。
按说,只凭着留福的可信,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胶东王就是觉得与王妃间的亲密与其他完全不同,那种甜蜜唯有一人独享。现在他有些郝然,却不肯去看留福,轻声道:“我都懂,你放心吧。”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与王妃成了亲竟然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胶东王暗自叹了一声,便郑重地向留福道:“只盼父皇能平安回京,我便请旨出藩,我们到胶东去过安稳的日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就对争夺那无上的位子不再执着,留福知道与王妃有关,就是现在的他也十分赞同,皇权的争斗实在太危险了,离开京城跟着王妃好吃好喝过一生其实更快乐,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会的,”胶东王答道:“父皇一直打算将皇位传给太子,但他也希望我能在一处偏僻之地平安地活着。”
胶东正是偏僻又贫瘠的地方。
当初胶东王被封在“胶东”其实就是邓家和皇后的诡计。胶东位于东海之滨,先前为东夷人世代居所,虽曾归属新朝,但依旧世家林立,朝中政令多半不能到达。除此之外,胶东之地与京城之间正隔着青州,邓家一直心心念念将之收归已有,哪里真心愿意分给胶东王做藩地?只是胶东一地豪强遍地,邓家未能如愿就是了。
留福突然忍不住笑了,“邓家从没想过王爷能去胶东,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的确,正是因为邓家的贪心惹恼了牛通,邓家非但保不住新到手的冀中,就连青州也失去了,皇上北征后即使重新收复青州,也再不会如过去一般完全交给邓家,而如今青州官员多半也非当年邓家举荐之人了,倒是从太学里派去的六十名儒生却与胶东王有着不浅的交情呢。
如此说来,眼下去胶东就藩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胶东王自然早想到了,“我们去胶东,把京城留给他们吧。”
“那我们就在胶东坐山观虎斗!”留福觉得邓家虽然势大,但长沙王和陆相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甚至他觉得,“恐怕天下将来会是长沙王的。”
“不论天下是谁的,我都不管了,能在胶东立足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们就到朝廷敇令不能到达的地方做一个平民百姓。”胶东王就想到了王妃常说的要开一家小食店,每天做了好吃的,卖出去谋生,卖不出去自家吃的话了,那样还真不错呢。
留福就衷心地祝愿,“但愿我们能平安地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是的,平安,胶东王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
如今京城的局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长沙王妃小产后,皇后听了消息先后打发几拨御医前来看诊送药,之后又亲身自避暑山庄回来希望帮助长沙王妃保住胎儿,为此还累得病倒了。接着,太子妃、河间王妃每日入宫侍疾,因病情不见好转,监国的颖川王便将江都王及王妃自皇陵接回宫里。
江都王初回京城便被皇后接到宫中,可他哪里是能在宫里坐得住的人?没两天便想法子出宫四处玩耍,先还知道收敛些,但渐渐地见无人约束便又嚣张起来,这时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邓十九也出了府,两人凑到一处更没有顾及,很快在京城里闹出了几件事,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就是打伤了御史大夫严正。
素波一直在府里装病,不管是长沙王妃小产了还是皇后病了她都没出府,现在听严御史被打伤了便再也躺不住了,“我总要过去看看。”又思量着,“自然不能用王妃的车驾,不如装扮成小内侍出门?”
薛清拦住了王妃,“王妃身子不好,还是我替王妃走一趟吧。”
说起来派冯律见驾之事薛清并不知晓,倒不是素波想瞒着她,而是看舆图时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然后冯律见驾的事又要绝对保密,当日在场的几人早定好了不露一个字。但素波觉得薛清应该是猜到了些,因为她什么也不问,反而特别配合自己装病,平日仿佛自己真病了一般的。
“严正可是帮胶东王府正过名,严懿与我又是好朋友,如果不过去看看心里过不去。”
“若平日王妃本当亲自过去,”薛清将打点好的伤药和补品单子给王妃过目,又道:“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形太乱了,王爷尚且避着江都王的风头呢。”
江都王先前就与胶东王不睦,后来更是因为打了胶东王才被送到皇陵,回到京城没多久便来找胶东王的麻烦。只是江都王运气不好,他才拦住了胶东王的车驾,可却忘记了正在太学旁——那里到处是太学生和附读的儒生,个个景仰胶东王至极,骤听江都王辱骂胶东王傻子又见江都王还想打胶东王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结果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固然不敢得罪江都王,但却也不愿意惹了太学,需知近来太学可是京城里最令人瞩目之处,里面的太学生们眼见着便平步青云,论起来比亲生父亲都看不上眼的江都王可有前途得多了。
事情便被压了下来,胶东王从此就避着江都王了——这也是素波暗地里嘱咐留福的。江都王就是块烂石头,胶东王这样珍贵的玉器犯不上与石头相碰。
“倒是这个理儿,”素波见薛姐姐将自己劝留福的论点拿了出来便就点了头,“那薛姐姐向严御史大夫和严小姐替我道一声抱歉吧,待父皇回京后我们在一处说话儿。”
薛清应着,却又道:“昨晚我祖父念叨起来,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皇上传来的捷报或者旨意了。”虽然胶东王也好,胶东王太傅也好都是没有资格与颖川王议事的,更不可能见到皇上的旨意,但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虽然委派了颖川王监国,但天下大事也不可能就由颖川王说了算,京城里每日都有快马将奏折送到前线,而皇上也会时常传下旨意。只是军中不比别处,战事紧急时便时常有所延误,三日五日传回一次消息也属寻常,还有一次因为暴雨延到了十日。但这一次的确比先前都长了,竟到了半个。素波自然也注意到了,昨天晚上也曾与胶东王和留福说起,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电报也没有,大家也只能猜测一回,终不知到底皇上是不是遇到了匈奴人双方陷入了恶战。
“也许今天便有快马进京呢。”素波想了想又道:“薛姐姐去了严家便请严家父女搬到我们府里吧,严家人口未免太单薄了些,我们这里好歹人多,大家相互照应着。”
薛清答应了退出宁淑殿,她一向是个周全人,带了几个人乘了青油布小车悄悄从胶东王府侧门出去,到严御史府上探望,回府时便将严懿带了回来。
第136章 山阳旧事
因为装病, 素波有些日子没出宁淑殿了,此时见严懿穿着胶东王府宫女的衣裳跟在薛清身边走了进来便是一惊, “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清便赶紧扶住她道:“王妃勿忧,严御史有几句话要严小姐告诉王爷,下官想着谨慎些才好,因此便请严小姐换了衣衫充做府里的宫女进来。”
严懿也笑道:“我爹也说虽然君子坦荡荡, 但是现在外面小人太多, 我们也要有手段才好。”
既然严懿还能笑出来,素波便笑问:“看来严御史的情形不大要紧?”
“其实我父亲并没真吃亏,他一个人把对方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呢, 还叫了路边的人帮忙抓住了几个。现在已经审出来是江都王和邓十九派的人,证据确凿, 已经告到了颖川王面前, 如果颖川王再不处置,我爹就亲自给皇上上书,定不能容江都王和邓十九为非作歹!”
素波就想起当初在龙王庙前严懿把邓十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对父女还真有战斗力!但是她却担心, “你们父女二人毕竟人单势薄的, 府里又没几个下人, 不如搬到我们王府里住吧, 总归有几十个侍卫, 我还可以让他们每天送严大人上朝。”
“我们不怕!”严懿一口回绝,“当年还在山阳时,那些豪门官宦之家岂没为难过我父亲?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京城, 一国之都,朗朗乾坤之下他们还敢怎么样!现在我爹已经将江都王和邓十九雇佣街头混混袭击御史的罪证在朝中公开了,又在众臣面前声明,如果我们父女有什么意外,凶手就是江都王和邓十九!”
严正就是凭着这股劲儿才从山阳一路斗败那么多豪门世家,最终到了京城当上御史大夫。素波想想,也觉得江都王和邓十九并不敢真把严家父女怎么样,毕竟真出事了,他们谁也跑不掉。
薛清便也道:“严御史虽然伤了几处,一只手臂也折了,但精气神儿还那样足,如今绑着绷带还日日到朝中议事呢,又说‘既然这伙子人没把老夫打死,他们便谁别想混过去!’”
既然如此,素波就问:“那颖川王可有处罚?”
“颖川王派人送了些补品,又再三为难地道江都王毕竟是皇子,他作不得主,已经给皇上写了奏折请皇上亲自示下呢。”
按说颖川王是这二人的长辈,且他又是皇上钦命留守京城的皇弟,完全可以处置二人,所谓写折子请示不过就是推诿罢了。先前皇上命颖川王监国,素波听了还很高兴的,总觉得比别的皇子要好一些,现在看颖川王监国期间,长沙王妃小产了,江都王回了京,御史大夫被打伤了,不禁撇撇嘴道:“原来颖川王连这点子魄力都没有,父皇白白信任他了。”
严懿就降低了声音道:“我爹让我来告诉王爷王妃几句话。”
这时候严正能让女儿来传话自然是万分重要的,素波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并没有,许多事原也是我爹猜的,未必做得准。”严懿就道:“算上今日皇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派人回京传信了,我爹怀疑颖川王压下了紧急军情。”
薛清一早便向王妃提到了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消息,此时便严肃地道:“皇上的旨意不是传到朝中,由颖川王带着诸位大臣们一同拆看的吗?”
“正常当然应该如此,”严懿就说:“不过前两天我爹办案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衣饰用品皆似青州军中之人,只是一时找不到线索,然后就被人打伤了。”
素波的心呯呯狂跳起来,如果按查看舆图时所猜测,皇上应该已经遇到了匈奴人,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京城,那么严正的推断是对的?可是,颖川王为什么要压下紧急军情,甚至还杀了送信的呢?
严懿见王妃和薛清的神色就知道她们都听懂了,就又道:“有一件旧事,如今京城里并没有人提起,恐怕邓太尉和赵无敌等人亦不知道,我爹因是山阳旧人方才晓得。”
“当年皇上基业方定,初立太子时,本在太子和静妃所出二子之间犹豫,这时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还在山阳老家,就写了信命皇上立颖川王为皇太弟。”
素波十分惊奇,“原来竟有此事!我从没听过。”薛清亦摇了摇头,薛家是京城高门,对京城旧事十分清楚,但那时皇上还没进京呢。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向偏爱幼子,听说长子有了出息,只怕小儿子吃亏就让人写了信给皇上,可皇上收了信并没有公之于众,反将事情压了下去。”
皇上出身的确很是一般,想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乡村老人家,就胡乱出这样的主意,只看皇上并没有把信公开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同意,毕竟他不是没有儿子,而是儿子太多了。想起太子与河间王、长沙王等人的争夺,素波就觉得很好笑,“难不成颖川王也想争皇位吗?”
严懿却不笑,“如今再看,皇上有五子长成,自然不必立皇太弟,但当日太子不过幼童,静妃所出的皇二子尚在襁褓之中,而颖川王毕竟已经成人,是以当初山阳诸人皆愿立皇太弟,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书信便是他们谋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