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意让我知晓这些,就这般肯定,我会与你联手一气么?”邱夏咬紧了下唇,双手攥紧了身下的棉被,好一个并未插手,坐收渔利。
凌末摇摇头,许久才似悲似笑道:“这皇城之中,自小就是我孤身一人,如今,我能相信依靠的也只有你……成了便是成了,纵使败了,我亦无憾!”
……
那夜,凌末在书案前坐了一夜,书案这旁,邱夏裹着被子睡了一夜,他像个守夜人,脊背挺直的坐在那里,漆黑的双眸在黑夜里瞧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瞧着她,整整一夜。
不知是不是梦,在梦里,邱夏滚烫的额头忽然一片沁凉,紧接着是唇……
☆、第三十章
再次来到漪澜殿已是四日以后,吕侍才见邱夏面容憔悴,似是大病初愈,心中虽猜知一二,却还是忍不住问:“娘娘恨夕秋么?”
邱夏望着漫眼的迎春,许久才道:“兴许是不恨的吧!”
吕侍才听闻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
他那个时候不明白,不懂,如今,还是不明白,不懂。
“漪澜殿的主子是先帝的哪位嫔妃?”
吕侍才回神,忙回道:“奴才也不知,这殿里的奴才见了她,都只管叫她太妃。”
邱夏眯了眯眼睛,先帝嫔妃本就不多,除了继后张氏、如今的太后在奉国寺静养,其余妃嫔死的死,殉葬的殉葬,其余一些叫不上名的答应被遣散出宫,邱夏着实想不出这漪澜殿住着的会是谁。
依吕侍才所言,这漪澜殿甚少与外界接触,宫里的太监宫女虽比不了外面,但说话办事倒也可以,仔细推敲便不难看出,这些人是特意挑选了配到漪澜殿来的。换季该有的东西,漪澜殿一点也没落下,这不像是内务府的做事风格,照理说这种偏废的宫殿,内务府绝对是甚少关照在意的。
邱夏苦思冥想许久,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要回去问凌末么?他该是知晓的,可……
“我道是谁……”
邱夏寻着声音抬眼看去,不疾不徐地起身朝那人施了礼,道:“请太妃娘娘安!”
“嗯……嗯……许久不见这般赏心悦目的场面,这漪澜殿多年未见过这般标致的人儿,如今瞧着你啊,还真是稀罕人的紧。”
老妇人穿着一袭墨蓝袍子,泛着白丝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只用一根玉钗簪着,唇角眉梢不难看出岁月的痕迹,可她面容红润,气色真是好极。
“太妃娘娘从外面来?”
邱夏迎了过去,接过搀扶她的老嬷嬷,两人并着进了屋。
“听闻晨起雾气大,这不,去采了晨露,好在夏日烹茶喝。”
邱夏瞧着那老嬷嬷手里端着小坛,便笑道:“太妃娘娘好雅致。”
“我听小吕说,他以前是伺候你的?”
邱夏微微一笑,她来漪澜殿正是这个目的,当即便回道:“是,妾此次来,也是恳请太妃娘娘割爱……”
“什么割爱不割爱的!本就是你的人,我这漪澜殿人手也够,你若要,我这老婆子还能不给么!只是……”老太妃略一犹豫,又道:“前头不比我这漪澜殿,那里头伺候人的都是什么模样的,我也知道,小吕这容貌……”
邱夏浅浅一笑,接过了话,道:“妾位分尚低,平日里也没旁的人过来,该是无事。”
老太妃点点头,笑眯了的眼睛瞧着邱夏,不禁有几分打探意思,只邱夏低眉顺眼的不曾发觉。
“若是无事,多来这漪澜殿寻我老太婆说说话,我这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许久不曾这般痛快了!”
“是。”
告别漪澜殿,邱夏便带着吕侍才去了一个地方。
此时,已值正午,河道旁杂草丛生,少有人迹,是宫里难有的偏僻地儿。
吕侍才望着那本还平缓的水流在城墙角下旋着窝汇聚,那里有个出口,通向宫外,当年大难不死,他本就打算从这里游逃出宫的,却没想到看见了那一幕。他至今也不明白,那个离宫前哭了一晚的人,那个对自己一再嘱咐要伺候好主子的人,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邱夏却是在想,这件事里,凌末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当初,她逃出宫,心里是有着滔滔恨意的,对戴氏一族的恨,对凌末的恨,可兴许就如父母说的,她这个人太没心肝,宫外的半年,她竟想放弃那些恨,如双亲希望的那般活着。
平安和凌晔的死,他不是迫不得已,而是顺其自然,说到底,那个位置,在他心里比一切都要重要。
那如今的他呢?
如今的她,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处。牵制哥哥么?可张卿既允了夕秋做了那般的事,想来,为了那位子,张卿是不会太在意自己的,凌末又怎会笃定自己还能牵制张卿,可若不是这个缘由,那她的用处又是什么?
想到张卿,邱夏眉宇之间不禁多了几分悲戚,张卿是她的哥哥,纵使不是双生,她与他自小一处嬉闹长大,她想不出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哥哥怎么会对那个位子起了宵想,又是什么时候起了宵想,当真如凌末说的初入宫的时候?还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想了,在他得知他身份的那刻他就想了?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他的身份?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邱夏尽可能地回想自小与张卿在一起的时光,却始终无迹可寻。
“娘娘……娘娘……不好了……娘娘……皇上……皇上发病了……”
邱夏心一个咯噔,思绪惊回,她瞧着气喘吁吁跑来的云墨,顾不及问她许多,就匆匆往紫薇宫去。
一路,宫中并无异常,想来凌末中毒的事还未败露,邱夏也只好压着心中惊涛,面不改色地到了紫薇宫。
为凌末诊治的是太医院的主事,自先帝驾崩,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只在太医院挂了职,素日在家研究那些草药,甚少进宫。
邱夏瞧着龄官儿将那些染了血迹的帕子全都兜在一处放进了盒子里,然后匐了身子为凌末擦了擦嘴角。
那主事太医,邱夏并不记得他姓名,他此时收了药箱,对自己躬身拜了拜,道:“娘娘,恕老臣直言,圣上的病,若再不医治,纵是神医再世,也难回天啊!”
邱夏微蹙了眉,难不成……是凌末不愿医治。
龄官儿送走了太医,回来时瞧了一眼吕侍才,便叩身对邱夏急道:“娘娘,娘娘想想法子才是!”
邱夏却未回他,她只瞧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凌末,原来他也有这般羸弱的时候啊!
吕侍才见此,朝龄官儿使了使眼色,龄官儿似是犹豫纠结了片刻才随着吕侍才退了出去,顺带打发了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邱夏撩了衣袍坐在凌末身边,她垂眼瞧着安静似是熟睡的凌末,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抚上了他的脸颊,与自己的手温比,他的脸颊略凉,邱夏不禁细细摩挲了一会儿,可他脸上的温度依旧没有暖起来。
邱夏又弯了弯腰,这样,她又与凌末近了几分。
“如今这样,我对你又有什么用处。”
邱夏瞧着他有些失神,心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微地让人不易察觉。
邱夏晃神,她又瞧了一眼,不禁苦笑了笑,她竟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缓缓直起腰,笔直地坐在床沿,许久,她又转头瞧了一眼凌末,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龄官儿欲言又止地踟蹰了一会儿便任由邱夏去了,但他瞧着邱夏消失的方向却高兴地咧嘴笑了开。
一路,邱夏一直在想自己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她在想,若是凌末死了……
脚步突然顿住,吕侍才侧目看了过来,问道:“娘娘?”
邱夏握了握拳,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沉默地继续走着。
凌末若是死了,她会难过么?
邱夏想了想,答案无解。
关雎宫尽在眼前,吕侍才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邱夏,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宫里大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凌末得了什么病,云墨没有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件事,这关雎宫住着戴辛芷,而她是戴氏一族的人。
戴辛芷似是在等着谁,她瞧见邱夏的那刻,即失望又有点了然一切的意味。
“皇上他……”
戴辛芷端起茶盅细品了一口,缓缓说道。
“我来与你做一个交易。”
邱夏接过她的话,直接说道。
戴辛芷微微一愣,许久才又饮了一口茶水,将茶盅放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方道:“什么意思?”
邱夏好性子地等着她,听她如是问,便挥退了吕侍才,戴辛芷见此,也遣退了殿里的人。
偌大的宫殿,此时只余邱夏与戴辛芷。
“你救他,我消失。”
戴辛芷神色一僵,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难堪,但旋即便恢复了神色,凄楚说道:“你怎知我没去找过解药……”
“你若想,定能找到。”
邱夏打断她的话,目光逼人地瞧着她。
戴辛芷神情一松,又是一副悲戚模样,她微微低了头,“那毒本是有解药的,可我去寻的时候,那解药却没了,父亲知我甚深,又岂会让我所得,我亲眼瞧着他将药扔进了湖里……”
“那……”邱夏喃喃开口,却被戴辛芷打断了道:“解药只那一颗。”
邱夏心口没来由地一滞,想起床上那副苍白容颜,他……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邱夏望着戴辛芷徐徐开口:“你不是喜欢凌末么?若是他死了……”
“若是他死了,我的儿子便是皇上,而我……是太后。”戴辛芷目光突然变得冷冽,只邱夏瞧出那里有一丝的强忍。
“若是戴氏一族掌权,你的儿子也不过是傀儡,你口口声声说爱凌末,爱你的儿子,可到头来,凌末被你父亲所害,你的儿子被你父亲操控半生……这便是你希望看到的?”
邱夏见她不为所动,便又说道:“这宫殿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余生岁月,你便是要守着那虚无的名分了此残生的么!”
戴辛芷眉心稍有松动,邱夏却忽然停了口,微笑了笑,起身走至大殿正央,她瞧着隔着窗格透进来的温煦阳光,道:“我已经不爱他了……纵使自欺欺人,心中还有他,可我与他已无可能……”
顿了一顿,邱夏又道:“他若事成,奉国寺的张嫣定暴病而亡,皇城中的邱夏魅惑君主责令处死……高处寒冷,他回忆往事,念在你们儿时情分与今日相助,细水长流,你怎知他不会对你回心转意!”
“你?”戴辛芷似是不可置信,她望着邱夏的背影,久久没有下语。
“我?”邱夏侧身对戴辛芷微微一笑,又转身迎着那洒在脸上的阳光,“人啊!都有自己看中的东西。以前啊!我看中他,如今,他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第三十一章
戴辛芷的话,邱夏是相信的,可她却不信戴相扔的那颗是仅有的解药,戴文心思缜密,万万不会不给自己留着后路。
思至此,邱夏不禁微眯了眯眼,毕竟,万事总有一个意外……
“娘娘……娘娘凤体安康,并无大碍!”
塌下的太医一时摸不准眼前之人的用意,只能斟酌着回话,可话一出口,便又觉不妥,如今她已不是皇后,他不该如此称呼于她,心绪一时百转千回,想着诸多可能,忽听那人开口道:“皇上的……病,若没解药,可有医治之法?”
张时临轻舒了口气,回道:“皇上的病,若没解药,倒是有医治之法,只是这治法,若放在寻常人身上倒也还好,可皇上……皇上龙体事关社稷,其中牵连,还要皇上定夺!”
“何解?”
“皇上体内的毒乃出宫所中,其间事情,想必娘娘也知晓一二,如今朝堂,若皇上从了臣的医治之法,割肉放血,势必龙体大伤,若有心之人借此作乱……国危矣!”
邱夏微惊,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医治法子,随即便琢磨着张时临的话,若凌末将中毒之事公布于众,朝中势必要逼迫凌末立嗣,若戴氏再生出事端,凌末也不敢确保自己能掌控的住局面,若是不将中毒之事大白于世,那就只能私下医治,可既然医治,凌末自然不能露面,朝堂怕是也会不稳。
邱夏思前想后,心中虽有了主意,却也盼着戴辛芷能找来解药。
是夜,吕侍才来禀说戴辛芷出了宫,邱夏应了一声,便歪在榻上寻思着各种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吕侍才轻声道:“娘娘,皇上醒了!”
邱夏回神,问:“关雎宫可回来了?”
吕侍才摇头回道:“还没有。”
紫薇宫中,龄官儿见了邱夏,拜了一拜,又望了眼床上的凌末,这才遣散了殿里的奴才退了出去。
邱夏坐在床沿,对凌末微微一笑,“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凌末手掌刚动却又舒展开摆在身上,浅笑答道:“戴文不会把解药拿出来的。”
邱夏点点头,又道:“张太医说这毒需尽快处理,若再拖下去,怕是压制不住。”
凌末却不接话,只静静瞧着邱夏,许久,邱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担心的事,或许有法子解决……”
说着,便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把匕首,烛光下,那刀刃上泛着清冷光泽,凌末嘴角的笑溢开,他伸出手握住邱夏缓缓将刀尖指向自己心口位置。
邱夏被那冰凉的手掌握住的刹那,打了一个颤,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此刻,她瞧着凌末,看不出他什么心思,或许他也想到了这个法子。
“若是真的……”凌末握着邱夏的手微微用力,刀尖割破衣衫埋了进去。
邱夏并未挣扎,当刀尖抵着凌末的胸口时,邱夏不禁蹙了蹙眉。
“我有时候想,这偌大的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父皇再世时,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立我为嗣,纵是立了我为储君,在得知张卿身份的那刻,他便想废了我,我母亲刚生下我就被父皇赐死,直至我登位,也没有得个名分……如今我登基为帝,下面的人却寻着契机害我性命。张嫣……”
凌末松了手,抚上邱夏的脸颊,“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在这世上没人真心关心我,我纵是再努力,我想要的……都不把我放在心里。只有这皇位,我若努力,它不会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