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时,她就从没见过白女监其人,而这一世,白女监又是死于非命。
莫非,那些既定的命运,仍旧是难以更改的么?比如丽淑仪,前世的她死于一次疯狂的行刺,而这一世,她的死亦与行刺、与疯狂有关。
秦素无声地叹了口气,取出素巾,递给了阿桑:“快别哭了,起来罢,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阿桑伸手接过布巾拭泪,复又屈身道:“多谢殿下。”说着便站了起来。
秦素神情柔和地道:“我知道你此刻心绪起伏,只是,我听父皇说阿栗却是还活着的,你能不能替我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很担心她。”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以阿栗的聪明忠实,就算她醒来了,也绝对不会乱说话的,这一点秦素敢拿性命担保。
她现在真切地希望着,阿栗能够活下去的,不要改变前世的命运,好生地活在当下。
听得秦素所言,阿桑便收住了泪,轻声道:“这会儿门口还守着金御卫呢,殿下若要打听消息,怕是得等几日。”
秦素早知如此,便道:“你也别出门儿,就悄悄地找那送东西的宫人问一问。他们总免不了要出入露华宫,自是能知道外头的消息。”
阿桑应了一声,悄步退了下去。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秦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今日这一天,可当真难熬得紧,而只要一想到明日之事,她的心便无法安宁。
“紫鬼”——徐紫柔——到底能不能顺利地把人带进露华宫?
秦素的面色变得沉凝起来,独坐于偏殿之中,久久不曾离开。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秦素睁开了双眼。
寝宫里点了灯,她掀开绣了蜻蜓戏碧荷的纱帐往外看了看,却见窗户外头黑漆漆地,仿佛天还没亮。
“殿下醒了么?”值宿的阿桑此时便走上前来,一面将纱帐挂在旁边的羊脂玉帐钩上,一面说道。
秦素“嗯”了一声,推开锦衾半坐着,侧首看了看她。
阿桑的脸色仍旧不大好,眼睛也还肿着,神情却是比昨日松泛了些。
“阿栗到现在还没醒。”挂好了纱帐之后,阿桑便轻声说道,一时间眼圈儿又开始泛红,“我昨日后半夜才收到消息,那宫医说了,阿栗的伤势极重,命悬一线。所幸她被人发现得早,好歹逃过了一死。只是如今她仍旧昏迷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怎么竟伤得这样重?”秦素微蹙了眉,面上涌出忧色:“我真恨不能现在就去瞧瞧她去,只这时候却又出不得门儿,父皇命我在宫里好生养着,无事不许出宫。”
阿桑拿巾子按了按眼角,轻声道:“昨日来了好几拨夫人,都说要探望殿下,给殿下道恼。我看殿下那时候倦得很,便都挡回去了。”
秦素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丝疲惫:“都这个时候儿了,我可没精神应付她们。”说着她便掩了口,秀气地欠伸了一下,道:“昨日整宵我都没怎么太睡,后来下起雨来了,我才迷糊了过去。”
阿桑揉了揉眼睛,说话声里便有了鼻音:“我昨晚也没睡好。谁能想到呢,这一转眼的,白女监……就没了。”
她的眼中倏然落下泪来,忙拿巾子拭了,复又强笑道:“殿下恕罪,我失仪了。”
秦素心下也自恻然,摇头道:“罢了,我知道你难受。”说罢便往周遭看了看:“几时了?天怎么这样黑?”
阿桑将布巾收起,上前替秦素着履,一面便道:“现在是卯正过半,外头雨虽然不大,但天却阴沉沉地。”顿了顿,又道:“有老宫人说,这样的天气,晚上必会有一场大雨。”
秦素点了点头,在她的服侍下起了榻,那厢阿桑便唤来过小宫人捧来洗漱之物,一时又奉上了朝食。
秦素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懒懒地用罢了一碗青玉糯米粥,她便叫人把东西都撤下去了,随后便挪去窗前坐了,就着一盏精致的水晶莲花灯,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书,心下则不住地翻腾着,一时想到昨日之险,一时又想到了今日之约。
也不知徐紫柔那里,事情顺利与否?她今日又能否依时履约?
秦素将书搁在凭几上,探手推开了窗。
廊下的砖地被细雨打湿,泛出些许光影来。山风清冷,有小宫人正在檐角下头扫落花,泥地上是一堆细碎的花瓣儿,香气被细雨打湿,落入鼻端时,是清泠泠的甜。
秦素将窗扇推开了些,心下有些恍惚,耳畔似又响起了前几日的话语。在那个月凉如水的夜,白芳华曾经告诉过她,露华宫里种着木樨。
如今,木樨花落、清香杳杳,而白芳华,已然闻不见了。
第893章 迷心术
怅怅地叹了一口气,秦素将窗子合拢,正待翻书再看,忽听殿外有人禀报:“启禀殿下,徐美人求见。”
秦素立时将书合拢,探头看了看时漏。
那时漏正正显示着巳初正,徐紫柔居然来得极准时。
“请徐美人进来吧。”她提声吩咐道,一面便扶了阿桑的手,步出了偏殿,立在廊下相候。
经过昨日之事,晋陵公主与徐美人走得近些、对她态度亲切些,再正常不过。
未几时,便见远处行来数人,执着青伞、踏着微雨,那伞面儿上一片湿亮,显是一路步行而来的。
正是徐紫柔一行。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秦素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道,态度颇为亲近。
徐紫柔的面上立时便堆了浓浓的笑,快步走过来行礼,殷勤讨好地道:“我不放心,想来瞧瞧殿下好不好。”
“我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这么着罢了。”秦素强笑道,苍白的面上带着倦容:“昨日担惊受怕了半日,这一时半刻的也确实是缓不过来。”
“谁说不是呢。”徐紫柔顺着她的话说道,面色也有点发白:“我昨儿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今日一早便醒了,总觉得不放心,就想着要过来瞧瞧。”
“徐美人太客气了。”秦素笑道,招手唤她近前:“快快请进来吧,别淋着了雨。”
徐紫柔笑着上前,两个人相携着进了偏殿。
接下来便是一整套的待客之礼,等到二人坐定之后,秦素便询问地看向了徐紫柔。
徐紫柔动作极微地向她点了点头,一面便吩咐道:“我要与殿下说些体己话儿,你们都退下吧。”停了停,又道:“妪留下。”
跟着她来的几名小宫人便皆退了下去,只有一个身材丰腴、相貌普通的妇人留了下来。
秦素不着痕迹地看了那妇人一眼,遂也将露华宫的一众人等遣了出去。
很快地,大殿中便只剩下了秦素、徐紫柔和那个妇人。
徐紫柔便在座中向秦素微微欠身,复又向那妇人指了指,笑道:“属下已经把人带来了,殿下有什么话,尽管问她便是。”
秦素心下十分骇异,惊讶地看了那妇人两眼,便压着声音问:“就是她么?”
徐紫柔笑道:“就是她。昨日鲁宗亲自把人送过来的。”言至此处,拿手沾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左”字,复又将之拭去。
秦素心知必是此妇无错了,便又左右看了看,微蹙了眉问:“就在这里问话?”
这地方前后左右又是禁军、又是金御卫,门外还站着一溜儿的宫人,她们这厢说话,那厢人家可不听个正着?
“殿下但放宽心便是。”徐紫柔一脸笃定地说道,语声轻盈:“公孙先生就在外头呢,在这半个时辰内,这周遭的人怕是不大能听得清我们说话。”
“公孙先生?”秦素微讶地看着她:“公孙先生又是何人。”
徐紫柔连忙笑道:“这位公孙先生,就是昨日把殿下从惠风殿带来的那个人。他的名讳叫做公孙屠。”
原来哑奴复姓公孙,倒真是少见得很。
秦素在心下思忖着,脑海中似又现出了那张憨厚的脸,与那双光华内敛的眼眸,以及那一身神出鬼没的高绝武技。
她不由弯唇笑了起来,轻声道:“的确,有公孙先生在,这些都不是难事。”
心下放松了些,她便又注意地观察着那妇人,却见那妇人虽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可她的眼神却有点发飘,看上去有点木呆呆地。
“她这是……怎么了?”秦素便问道。
徐紫柔笑了笑,也不讳言,直截了当地回道:“不瞒殿下,她这是中了我的迷心之术。”
“迷心之术?”秦素挑了挑眉,心头蓦地一动,立时问道:“莫非,昨日那几个给我们作证的宫人,也是……迷心之术?”
“倒也不全是,那长了一张圆脸的本就是我们的人,唯那瘦小的宫人被我施以了此术。”徐紫柔含笑说道,“此乃属下家传之技,传到属下这一代,恰好是第九代。”
说到这里,她便又盈盈笑了起来:“恰好属下在十二鬼将中也是位列第九,这还真是挺巧的。”
她这话说来轻松,可秦素却直听得心潮起伏。
桓子澄手中的力量可真是不得了,徐紫柔不过是十二鬼将中倒着数的,竟也有这样的本事,那些宗师们又是何等情形,简直不敢想象。
“真真神技也。”秦素止不住发出了感叹。
徐紫柔闻言,连忙将手摇了摇,轻声道:“殿下太过奖了,属下不敢当。”说着她的面上便有了一个苦笑:“殿下也别把这迷心之术瞧得太厉害了,这也是要看人的。若是意志坚定之人,迷心之术对他们根本起不了作用,比如……像我家主公那样的,属下的迷心之术就全无施展余地。”
“哦?”秦素颇为诧异:“原来这也是分人的。”
“是的,殿下”徐紫柔说道,面上的苦笑又加深了些:“虽则此乃我家传之法,但公允地说,这迷心之术其实颇有些鸡肋,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只消他心志坚定,便不会受我影响。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法子倒是挺有效的。我能够暂时改变他们的记忆,或是让他们说出心里的秘密等等,若是拷问个人犯什么的,却也管用。”
秦素沉吟地点了点头,心头微微一动,问道:“这法子一旦起效,是一直有效呢,还是有时间上的限制?”
徐紫柔面上便浮起了一个赞叹的笑,柔声道:“殿下真真是聪颖,这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说起来,举凡中了这迷心之术的人,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一两日,渐渐地便也能清醒过来了。不过殿下放心,昨日那小宫人我会不断地向她施以此法,目前这一段时间之内是无事的。”
“一切有劳你了。”秦素诚心诚意地说道,心下对桓子澄委实是服气的。
瞧瞧人家这手下,那可真是能人倍出啊。
第894章 博南窦
徐紫柔闻言,连忙起身道了几声“不敢”,复又坐下,轻声道:“殿下还是先问话吧,毕竟时间有限。”说着又向拿下巴点了点那个妇人,弯眸笑道:“只消殿下有问,她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半字假话。”
秦素点了点头,仔细地端详了那妇人一会儿。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妇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站着,此前因她容貌普通,这种异样便也不引人注目,如今备细观瞧,秦素才发觉她果然像是有点痴痴呆呆地,人说话她也不理。
“她怎么……生得这般模样?”秦素不由问道,面上含着几许疑惑,“依我想来,她应当不是这般长相的。”
徐紫柔闻言,立时一拍额头:“哎呀,属下一时却是忘了,她易了容。殿下稍等。”
一面说着话儿,她一面便走到那妇人跟前,也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当她移开身形时,那妇人已然换了一副长相,却是长眉杏眼、琼鼻樱唇,却是个挺标致的美人儿。
“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徐紫柔说道,“只她是个生面孔,那些金御卫可不容易糊弄,我便将她改成了我那边一个管事妪的模样。”
“原来你还擅易容,你会的可真多。”秦素感慨了一句。
这易容术生生改变了此妇相貌,前后判若两人,委实神奇。
徐紫柔便谦道:“易容只是小道,属下技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顿了顿又道:“殿下只管问话便是,她除了偶尔会有些情绪上的反应外,绝不会不回答殿下的问题的。”
“我知道了。”秦素说道,将身子坐直了些。
那厢徐紫柔亦不再说话,躬了躬身,便行至屏风旁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她这是让出地方,方便秦素问话。
秦素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便凝目看向了那妇人,启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一脸木然,平平地回道:“我叫窦玉笺。”
颇好听的声音,绵柔温软,还带着几分南方的口音。
“你是哪里人士?家族来历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人?”秦素再度问道,一双眼睛紧紧地凝在她身上。
听得此问,窦玉笺木然的脸上,不期然地便有了一丝沉黯。
她微微垂下了头,语声仍旧很是平板地说道:“我家祖籍博南,原是当地大族,只是后来遭了天灾,没落了。我父亲这一枝便迁到了青州居住。家中除了父亲母亲之外,还有兄弟姊妹共五人。”
秦素微微点头,又问:“你兄弟姊妹是怎么排行的?你在家行几?”
听得此问,窦玉笺的脸上,便又有了些许回忆的神情,随后便叹了口气,说道:“我家是男女一同序齿的,我在家行三,上头有一兄一姊,下头还有两个弟弟。”
秦素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蓦地问:“你与左思旷,是怎么认识的?”
乍然听得“左思旷”三字,窦玉笺的面上,便浮起了一个温柔的表情。
然而很快地,这柔情便又被悲伤所取代,随后,秦素便惊奇地发现,她的眼圈儿居然红了。
“我与左郎,本有婚约在身。”窦玉笺的语声极尽温柔,眼中的悲伤却又极浓:“当年左家与窦家也算交好,我与左郎虽只见过几面,但左郎与我,却是……两情相悦。我父亲有意将我许配予左郎,左丞尉与左夫人……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两下里便互换了信物。因彼时左郎还要准备县议,两家便约定了,待左郎过了县议之后,便开始筹备婚事。”
秦素前些时候也在调查此事,知道她说的左丞尉,应该是指左思旷的父亲。当年他老人家便任着丞尉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