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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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作者:姚霁珊
文案
秦同春首,春不顾秦。
前世的秦家满门抄斩,秦素遍身污垢、忍辱半生,她一直以为,那是命。
重生后她才明白,那不是命,而是局。
破局求生,折春成锦,她,真的能做到么?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特别提醒:前方女主略高能,心肠略狠毒,杀人略不眨眼,请自带避雷针。本文架空,时代背景借鉴三国至两晋,考据党请慎 入。
第1章 草堂秋
  向晚时分,雨渐渐地大了起来。
  九月尾的天气,暮色中已裹了轻寒。院子里寥无人迹,几片枯叶粘住潮湿的地面,无端地显出一种残损来。远处的连云山似拢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影影绰绰,视之不清。
  阿豆立在石阶上,仰起头,向雨幕里呵了一口气。
  淡白色的雾气一经离了口唇,只向前飘了尺许,便四散而去,须臾不见了踪影。
  风卷起雨线,一片片掠进犬牙交错的瓦檐,风铎被风吹着,偶尔发出一记清响,若寂寂长夜里零落的谯鼓,敲得人心底发凉。
  阿豆微微打了个颤,将手里的铜盆又往怀中拢了拢,肩膀也缩了起来。
  盆里盛了半盆的滚水,是她才从灶房打来的,预备着一会给女郎净面用。
  不过,女郎一向喜用温水,因而这水也不是即刻便用的,还要再晾一晾才好。
  阿豆仰起的头放平了些,眉尖往中心聚拢,清秀的面庞上便有了几分怨苦相,像是老了好几岁似的。
  她今年也才十五,花一样的年纪,嫩柳般的身姿,却也只能在这寂寞的山野里……
  她叹了一声。
  不需旁人说,她自己也觉得可惜。
  她转过身,小心地捧牢铜盆,感受着胸腹间那团被热水熏出的暖意,慢慢跨进了堂屋的房门。
  堂屋布置得整齐,四壁雪白,桌椅也算洁净。然而,也仅只这一间房而已。卧房便设在西次间,门上只用铜钩挂了一层薄棉帘子,那帘子灰仆仆地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上头更无绣纹,唯有几个鲜明的蛀洞,昭示着此处的寒酸与简陋。
  掀开棉帘,便是一间大得有些空阔的房间。家俱只有最简单的几件,妆台缺了一足,用木块垫着;墙壁上霉印斑驳;朱漆鼓凳也早已磨损,露出了原本的木色。唯有倚墙摆放的三屏雕花罗帐床还算完好,透过两重洗得发白的青纱,隐约可见床板上雕镂的灵芝卷草纹。
  阿豆放轻了脚步,将铜盆与布巾搁在了架子上,轻轻吁了口气。
  她才从外头回来,又见女郎恰在午睡,她便向阿妥谎称要服侍女郎起榻,特地端了滚水进来。
  她想趁着晾水的时间找些东西,就算一时有人进来,她也有现成的托词。
  信手整理好布巾,阿豆先是侧耳听了一会,随后上前几步,悄悄掀开纱帐,向里窥视。
  帐中睡着一名女子,半侧着身体,双眸紧闭。虽年齿尚幼,却已能窥见几许明艳姿容,两弯卷而翘的长睫覆着面颊,鼻息轻浅,显然睡得正沉。
  盯着帐中女子,阿豆眼中渐渐涌出几分嫉色,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良久后,轻吐了口气,眉眼间又划过了一丝不屑。
  秦家六娘又如何?在这偏僻的庄子上,谁又能记得她姓秦?
  撇了撇嘴,阿豆放下纱帐,又回身向门帘的方向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便脚步轻悄地转过床尾,来到了紧靠墙根摆放的一具橱架前。
  这橱架原先应是作书架用的,不过,秦六娘显然并不喜读书,倒是对玩乐打扮极有兴趣,架子上摆了好几只妆匣,另有散放的绢花、灯笼、风筝等物,虽都不甚值钱,却花哨得很,将上头几层堆得满满当当。唯在最下层的角落里,才毫无章法地任意摆着十几卷书,那书上灰尘极厚,像是许久不曾被人翻动过了。
  阿豆虽粗识几个字,却不是个好学之人。然一见那些书,她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她蹲下了身子,自袖中掏出一张纸,对照着纸上抄写的内容,在那堆书里一本本地翻找着,动作十分轻巧。
  纱帐中,秦素缓缓张开双眸,凝视着床尾处的阿豆,面无表情。
  暮色滤过几重青纱,将阿豆的背影也映出了几许青灰,而帐中秦素的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了一层青气。
  山村陋室、草舍寒堂,这是她前世生活了五年的连云田庄,从七岁到十二岁,她就像是被秦家遗忘了一般,在江阳郡最偏僻的乡野,无人照管地独自长大。
  秦素淡淡地看着阿豆,弯起唇角,无声而笑。
  前世的她从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原来也有着可以叫人图谋的东西,而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使女阿豆,早非昨日面目。可恨她一直活到生不如死、活到满身泥泞,最后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挣扎了五年,方才一次次地了悟,明白彼时的自己有多么荒唐可笑。
  而那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尘埃落定、无从更改。
  深宫里的那五年,像一个最不堪的梦。在梦中,那重楼叠宇若汪洋大海,而她却是一叶孤舟,上无家族支撑、下无子女固宠,可恃者,唯一腔孤勇与满心的不甘,竟也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却又在即将抵达巅峰时,倏然坠落。
  她仍记得落入金莲池的那一刻,凤冠沉沉压在发上,又脱离而去,散开的发髻如墨线,在她的四周飘浮,如丝如缕。
  红宫墙、粉桃花、琉璃碧瓦、青空如洗。
  她沉在水里望出去,觉得,那像是浸在一汪通透的翡翠里,虚而飘渺,恍若一梦。
  她忽然觉得讽刺。
  她曾经那么渴切、那么执拗地想要去死。
  十五岁那年,当她衣衫不整被人发现、名声尽毁之时,她想过去死;十七岁那年,当她第一次被人转送,自陌生的床榻间醒来时,她曾经如此地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却是,求死而不得。
  先,为不能;后,是不敢。
  死亡于她,竟成奢侈。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以幻想自己的死为乐事。
  她像是行走于一段没有尽头的黑暗沼泽,满身污垢、身心俱疲。直到有一天,她归了国,还入了宫。
  那个时候,她便不想死了。
  她只想好好地活着。活在万人之上,活得鲜烈耀眼,将之前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可死亡却偏于此际降临。
  凤冠近在咫尺,那荣耀与光芒唾手可得,可她,却再也不能触及。
  她根本不知道推她入水的人是谁。
  当她渐渐沉入水底时,金莲池畔不见人迹,那些原应陪在她身旁的宫人,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她停止了挣扎,仰首望着那熟悉的红墙碧瓦,悲伤一波一波地漫上眼眶。
  她不知这悲伤从何而来。
  在金莲池温柔而冰冷的水波里,她心底里那些被冰封、被掩埋、被压抑的情绪,蓦地尽数爆发。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透明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一粒一粒,飘散在深碧凝翠的池水中。
  原来,她身上还有一样事物,是干净的。
  原来,自她那早已浑浊的心底流淌出的泪水,与十四岁少女纯净眸中滑下的泪水,并无两样。
  那一瞬间,眼泪汹涌而至,她在将死的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而随后,她便看见了火光。
  宫墙的一角爆出了火光,似还有厮杀声奔袭至耳畔。
  她止住哭泣,静静地看了一会,突然大笑了起来。
  冰凉的带着腥味的池水倒灌入喉,堵住了她的呼吸,可她却仍在大笑,笑出了声。
  委实是太可笑了,不是么?那算计她的一人定想不到,她死之日,便是国破之时。
  什么算计阴谋,什么尊荣显赫,在这将倾的大厦之下,所有今日的耀眼,不过是明日尘烟。
  她在池水中笑出了眼泪,她纷乱的发线四散如黑灰。
  那一刻,她忽然便没了怨,也没了恨。
  就这样吧,她想。
  就这样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任由那团混沌将她包裹。
  可是,当她重新睁开眼时,她却来到了这里——中元十二年的连云田庄。
  这一年,正是她前世厄运的开端,亦是秦家走向灭亡的起点。而她,却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回来了。
第2章 意绸缪
  暮色涌入寒窗,两重纱帐、一床薄被,却终是挡不住暮秋的冷意。
  秦素有些恍惚。
  她是在两天前醒来的。
  经历了最初的迷茫、慌乱与颓丧后,她的心境已然平复。
  前尘若梦,她不想、亦不能永远囿于过去,她终是要着眼于当下,为这一世的将来好好谋划。
  她隐约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因为贪玩,非要看阿妥帮庄民烧麦杆,结果被浓烟熏倒,在床上养了几日。而若她未记错的话,秦家报丧的人,近几日也快要到了。
  秦素淡淡地瞄了一眼枕边翻开的历书。
  她的父亲、江阳郡郎中令秦世章,在前几日随郡守外出行猎时,不慎坠马而亡。
  秦素已经不大记得秦世章的长相了。
  自七岁那年被送来连云田庄“养病”,她便再也不曾见过这位父亲。
  如今,又隔一世。
  那张早已模糊的脸,在她的记忆中蒙了尘、落了灰,被光阴抛进了角落,再也无法忆及。
  秦素怅怅地转开眼眸,望向纱帐上早失本色的黯淡绣纹。
  蓦地,膝盖处一阵锐痛传来,酸胀无比,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随后,一丝苦笑便爬上了面颊。
  她几乎已经忘了,前世此时,她的膝盖还未养好,一逢着阴雨天便会疼。
  她慢慢地伸出手,在膝盖上摸了摸。
  膝盖的骨节处略有些肿胀,皮肤亦粗糙不堪,完全没有少女应有的细腻与秀致。
  秦素挪开了手,神情淡然。
  被嫡母在阴冷的祠堂罚跪,整整两日连水都不许喝,跪姿稍有松动便是一戒尺……年仅七岁的她能活下来已属大幸,膝盖上的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身为卑贱的外室女,被如此对待也是她该当的。
  秦素眸色淡淡,不见悲喜。
  一个外室女能被家族认回,便是在民风最开放的唐国,亦极少见。不过,秦家的情况委实特殊了些,秦素也不是平白无故认祖归宗的。
  她的父亲秦世章,乃是兼祧。
  以一身肩挑两房,秦家子息之单薄,由此可知。
  东、西两院的老夫人虽各有私心,却有志一同地认为:无论嫡庶、男女,秦家的孙辈须得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故秦素方得以进入秦家,并被养在了长房名下。
  秦素对生母赵氏的记忆极为模糊。赵氏去得早,在秦素还未满三周岁时便病故了。
  据说,赵氏出身卑贱,虽有着惊人的美貌,却因身份低微,秦世章也不敢轻易带她回家,只敢在外头养着。
  赵氏死后,秦世章许是心中有愧,便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秦素身上,待她极为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不过,在秦素六岁那年,这份宠爱戛然而止,而秦素的日常用度也随之一落千丈,直到被送至田庄“养病”,她才算过了几年清静的日子。
  秦素转过眼眸,盯着仍在翻书的阿豆出神。
  算算日子,秦世章应该早在秦素醒来前便亡故了,此刻秦家送信的人想必才出门。从青州城到连云路途遥远,骑快马也需三日,不过秦府的管家可没这般快,算来大约五、六日后方能到达连云,而她离开田庄的日子,也将临近了。
  缓缓摩挲着棉被上的布料,秦素神情漠然,指尖所及处,是两本薄薄的书卷。
  阿豆此刻正在找的,应该便是这两卷前秦珍本:《岁华纪丽》与《飨货志》。
  前世时,秦素直至回到秦府被姑母秦世芳问及,方才察知这两卷珍本不翼而飞,所幸另一卷最为珍异的《许氏杂篡》,因一直收在装旧衣的箱子里,连秦素自己都忘记了,于是幸得保存。
  只是,这本记载着前秦风流人物玄谈的古书,带给秦家的却非福运欢喜,而是秦氏满门厄运的开端。
  秦素微微侧首,望向窗外。
  薄暮、烟雨、寒窗。
  瓦檐上滴落的雨珠敲打着地面,将阿豆弄出来的些许声响也隐了去。
  屋中光线已经很暗了,书上的字迹渐渐辨别不清,阿豆终于站起身来,胡乱将纸条塞入怀中,泄愤似地踢了橱架一脚。
  “咚”,不算太大的一声,床帐里的人却动了动,像是被惊醒了。
  阿豆脸一白,飞快地转出床尾,掀起纱帐,顷刻间,一双亲切而干净的笑眼,温驯地拢上了秦素的脸。
  “女郎醒了,可要起榻?”阿豆语声轻柔,手上已经利索地动作起来,将纱帐挂去一旁的帐钩。
  秦素揉揉眼睛,娇懒地“嗯”了一声,妍媚的脸上神色如常。
  阿豆心头松了松,殷勤上前,扶着秦素半坐于床沿,又去盆架处绞热布巾。
  “方才是什么作响?”秦素懒懒欠伸一记,随口问道。
  阿豆绞布巾的手停了,转首时已是一脸惶惑:“女郎恕罪。我不小心碰了盆架,惊扰了女郎。”
  “如此。”秦素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四顾一番,最后目光定在了橱架处。
  阿豆的脸又白了,绞布巾的手指紧紧攥住,神情有些不安。
  蓦地,秦素伸臂向橱架一指:“我要在这上头挂几只葫芦,阿豆,你明日弄来。”清脆的声音,若鹂鸟儿歌唱,欢欣愉悦。
  “葫芦?”阿豆回了回神,捧过布巾,小心地替秦素拭面:“女郎要葫芦作什么?”
  “玩。”秦素只答了一字,满脸兴致昂扬,卷翘的睫羽掀动如小扇,双眸似水中剔透的墨玉,清凌凌地泛着欢喜。
  阿豆不着痕迹地凝视着她。
  无知稚儿,也不过如是。
  她有些微叹,不知是庆幸还是轻视,抑或只是不甘,心底里的情绪翻了几番。
  然她知晓,秦素惯是脾性暴躁、抓尖要强,最厌下仆违逆。与阿豆一同服侍秦素的阿妥,便是因为太过忠直,不讨人欢喜,便被撵去了厨房。而阿豆则事事顺从,就此一路高升,如今更有大好前途。
  想着那件大事,阿豆的心绪顿时平了,温顺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很快便到了掌灯时分。
  秦素今日看来心情甚好,用罢了饭,她竟又起了新的兴致,拉着阿豆去厨房,好奇地一件件翻看厨房里的物事。
第3章 三分三
  阿妥正在厨房忙碌,见秦素进来,惊得手足无措,急急在围裙上擦净了手,又紧随在她身后细声苦劝:“女郎离柴火远些,前日才熏坏过身子……油壶也没什么好看……菜刀还是勿要拿了……铁铲很重,女郎放下为好……”
  听着她小心翼翼的声音,秦素的眼底,渐渐有了些潮气。
  阿妥一直待她极好,紧紧地护着她。前世秦素回府后不几日,阿妥与丈夫福叔也跟着回去继续服侍。不过,未出一年,福叔便因偷盗财物被当阶棒杀,阿妥却是投了井,尸首过了一旬才被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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