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气得手尖发抖,不住的指着上官盈,“好好好!你这个不孝儿孙,只顾自己贪图富贵享乐,枉费大将军当初对你的扶持之恩,今日我就先教训了你!”
太夫人年事已高,也是康健有力,有几个女儿儿媳护着,她轻易的抓住太后就要上去厮打。太后身边的嬷嬷侍女们又岂是好摆布的,两方人马顿时撕扯在一起,上官盈抓紧空当,逃出人群。这时,她突然听得外面一阵骚乱,似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的到来。
此时太夫人等和她的嬷嬷侍婢正扭打在一起,并未听见声响,上官盈心知皇上得知消息,来此拿人,她咬紧下唇,等待时机。
不到片刻,长信宫正殿大门被“吱”的一声,大力推开。扭打在一起的众人都向正门看去,只见整齐刚猛的御林军速速进来,身穿玄色龙袍的陛下神情肃穆,又一派淡然的跨步进来。
上官盈满脸泪痕跑过去,“陛下救命啊,祖母逼迫哀家。还请皇上作主!”
刘病已看此情形,了然三分,“霍氏一族意图谋反,太夫人霍显对太后不敬,捉拿起来。”
众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霍家女眷更是瑟瑟发抖,太夫人犹自做着最后的抵抗,“你不能拿我,我何罪之有?我们霍家一手扶持你上位,你不能恩将仇报!”
“哼,”刘病已淡淡看着霍太夫人的丑态,“何罪之有?朕若不是看在你年事已高,早就将你千刀万剐。毒杀皇后已然是死罪难逃,不知悔改还意图谋反,你们霍家作恶多端,命数已尽!”
霍太夫人早已瘫软,不堪一击,与一众女眷被驾着离开长信宫,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上官盈位居太皇太后,听着祖母的辱骂,对上皇帝审视的眼光,心里更是难堪,她扑通一声跪地。
“皇上,霍家灭族大罪,哀家也逃不了干系,只是我不过是个深宫的女辈,身不由己,这次纵然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做下忤逆之事。”
大汉一向奉行“以孝为先”,太皇太后论资辈是皇帝的祖辈,况且她并非参与谋逆之事,刘病已并不想落人口舌,太后留与不留对他并没有影响。
“太皇太后一向心慈,朕也相信你绝不会参与谋逆,太后是刘姓皇室中人,早已不是霍家人。太后便在长乐宫好好修身养性,颐养天年吧。”
“谢皇上明鉴,”上官盈砰砰直跳的心终是平稳了下来。
椒房殿,这座后宫最为奢靡豪华的宫殿,此时黑暗,阴森。
微光透过的纱窗,窗下一抹艳丽的红色,极为耀眼。
霍成君眼神空洞的斜坐在地上,蓬乱的发丝垂下遮住她憔悴苍白的面庞。
由远及近,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很熟悉。
她没有抬头,那人静静的走到离她不远的位置,看了她半晌,轻叹了口气。
“霍家意图谋反,已被捉拿归案。”
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霍成君仍是一动未动,却是开口,淡淡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从古至今,谋反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霍家恶贯满盈,也不会例外。”
霍成君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她抬头,看向一丝不苟的男人,“从小我觉得霍家无所不能,如坚固的一座城堡。短短数年,我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看着霍家一步步衰败,走向深渊。”
“这是你霍家儿孙自己造的孽,你现在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你毒害皇后后又毒害太子,罪无可恕。朕……”
“臣妾只求一死。”霍成君木然开口。
“你……”刘病已叹气。
“数年前,朕第一次在霍府遇见你,当时你虽嚣张跋扈,却也青春烂漫,无忧无虑,终是朕为了大业,给了你希望,这段孽缘,就此结束吧。”
刘病已自认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绝不拖沓,这次,他莫名的有些踌躇,想起当初跟在他后头追着叫次卿哥哥的那个活泼少女,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不由得唏嘘。
“大将军一向爱你,算是朕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申侍郎,”他命道,“皇后无德,朕心悲痛,着废去皇后之位,幽禁上林苑,昭台宫。”
走出椒房殿,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红艳怡人的海棠园。
他觉得身上的重担一下子卸去了的感觉,深吸口气,鼻间尽是宁静的幽香。他缓步前行,离那黑暗越来越远,阳光普照,前方尽是霞光。
第七十六章 楼冷的心愿
漫天飞舞的白雪,覆盖了巍峨的宫殿,仿佛将尘世间的一切污秽洗净,尘封了那段灰暗的往事。
绍安披着一件雪色梅花的毛绒斗篷,院中新载了梅花,粉白相间,尤为梦幻。刘病已身穿玄黑狐裘大氅,与绍安素裹的白交相呼应。
她站在玉堂殿的当院,看见男人阔步走来,盈盈的雪花与寒烈的清风将他的衣衫飘起,男人俊朗,潇洒不羁。仿佛间,好像又回到九年前,第一次相遇,他英姿飒爽,她一腔热情。
一年前,霍氏家族满门抄斩,轰动天下,朝中殃及人数不少。整理旧案,提拔新臣,皇上这一年并没有多少空闲。绍安心知他一心想要重振汉室基业,只是默默陪着,做他身后温柔的抚慰。
簌簌雪花洒在两人的身上,并不觉得冷,却有一种轻柔,朦胧的感觉。
“你院中的梅花,海棠,樱树都开的极好,只是,绍安却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绍安眼睛睁大,“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明年开春,找一个好日子,朕要秉承未曾对你实现的承诺。”
“承诺?”
“是啊,你忘了,九年前朕说过会许你一生。”
男人轻柔的将女子散落鬓间的发丝挂在耳后,“不能再拖了,你都进宫九年了呢。”
绍安明白过来,心里热切的满足自然有,更多的却是感怀,经历了恭哀皇后,霍皇后,她对那个位置并没有那么看重。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当年的一句无心之言。”
“怎么会忘呢?”男人似有些怄气,“虽然现在宫中最高的妃阶便是婕妤,再没有人会压在你的头上陷害与压迫。可,这是朕心中的一根刺,朕说过会娶你的,可终究迟了十年。”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个年头了呢。”
“是啊,”男人轻轻搂她入怀,“以后的每一个十年,我们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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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上元节,因宫中无后,两位婕妤中冷婕妤连月来身体不适,卧床不起,采补筹备等各项事宜便就落在了绍安的身上。
因与车师的战事未歇,今年的上元节并不大肆筹备,只在未央宫的前殿举行彩灯宴会。绍安忙着挑选花灯式样。
“小姐,”阿澜急促跑进来,“岁羽殿冷婕妤派人来请您过去。”
“冷婕妤?”绍安疑惑,她与楼冷并没有多少交集,只是,她所生的瑾公主是皇上长女,尤为受陛下宠爱,加上两人位阶相当,不用多少客套,绍安会不时备礼物前往看望公主。
她放下手中活计,“我这就去。”
岁羽殿一切如常,富丽宽敞,以往冷柒两姐妹同住岁羽殿,楼冷居正殿,楼柒在别院。楼柒死后,便就是楼冷独住了。
被迎进内殿,出乎意料的没有多少侍女,瑾公主也不在,楼冷的贴身侍女心瑶将她直接领进了内殿寝室。
“我家夫人有要事与王婕妤商议,只是不能起身,劳烦婕妤进内殿了。”
绍安点头,“无妨。”
心瑶打开内殿大门就自离去了。
绍安步入殿内,只见熏香繁华的寝殿,冷婕妤侧卧在床,虚弱不已。
她转头看见绍安,干裂苍白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你来了。”
“你的病怎么重成这样?”绍安坐在床沿,拧眉看向昔日风采照人的异族美人,此时只剩颓然与憔悴。
楼冷轻咳两声,“我的病很奇怪对吗?突然间便变成这样了,因为今年是我进宫的第十年了。”
绍安不解,这与她进宫几年有何关系?
“王婕妤,我能信任你吗?”
楼冷突然恳切的看向绍安,一脸正色道。
绍安更是困惑,但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了,你能得到那个男人全部的爱,肯定是个可以托付之人。我想将瑾儿托付给你,你愿意抚养她吗?”
绍安惊愕,“你,到底怎么了?”
“告诉你也无妨,左右我都要死了。”
楼冷突然冷不防道。
“什么?”
“我中了西域特有的蛊毒,五年发作一次,若没有解药,便活不过三个月。”
绍安紧锁眉头,“怎么会这样?那五年前……”
“四年前,柒儿死后,我就知道楼兰不会再提供给我解药了。”
“楼柒死了,所以没有人能够再给楼兰传递消息了,是吗?”
绍安平静道。
楼冷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惊恐,“你怎么知道?”
“本始三年的上元节,我偶然听到当时的柒美人与楼兰中人的对话。”
楼冷眼中惊愕退下,重新靠在软枕上,淡淡的点头,“怪不得,那年的国寺回来,柒儿说你对她有所怀疑。她已经死了,我也要死了,这些事告知你也无妨,你知道?柒儿是我杀死的。”
绍安睁大眼睛,半晌不敢相信,嘴唇不住的哆嗦道,“什么?你为什么?”
“因为,柒儿一心想将汉室机密传递给楼兰,楼兰多年来在大汉与西域夹缝生存很是不易,虽然已经降汉,但大王一心想脱离汉朝,吞并西域,所以派我二人前来。我原本一心为了楼兰,可在汉室数年,比起兵荒马乱,早已习惯现在的安逸与繁华。后来,我有了瑾儿,更是不想涉险,柒儿一再逼迫,我没有办法,只能毒死了她。用的是西域特有的□□,并不是什么事食物相克。皇上根本不喜柒儿,更是不会追究。我是不是心如蛇蝎,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手?”
绍安不敢置信,却没有开口,静静听着,“后来,许是我的报应来了吧,原本我打算自己向楼兰传递假消息,好骗得解药。可,大汉与匈奴之战大胜,并没有大王所想的两败俱伤,匈奴退出西域,远走巴申坤草原,西域由解忧公主和亲的乌孙马首是瞻。楼兰边陲小国,再无反转可能。我送去的假消息就在大汉进驻西域后的几日,后来的节庆朝贺,大王便下令与我断绝关系。”
说到这里,楼冷苦笑,“这就是我的宿命罢。即使柒儿未死,也决计探不出什么来,大王想我们效仿西施郑旦,可汉宣帝却不是吴王夫差。我们注定一死。”
绍安心中冰凉,“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救你了吗?”
楼冷摇头,“不必救了,这几年已是我偷来的了,皇帝那么睿智,我身中剧毒,楼兰却不给解药,他会猜到事情始末的,我不想让他厌恶我,更不想他迁怒瑾儿,她是长公主,有那么锦绣的前程……”
她慢慢说着,狭长的眼角滑过晶莹的泪水,恍惚间,她看到,那个肃穆英俊的男人坐在床榻,眼角含笑,看她翩翩起舞,她轻轻旋转,最后落入他的怀中……
她闭了闭眼,“没有别的,只有瑾儿,你替我养育她成人,风光的送她出嫁,好吗?”
绍安心中苦涩,声音沙哑,“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事情发生的很快,几日后的夜晚,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殿来,“夫人,岁羽殿冷婕妤殁了。”
第七十七章 立为皇后
瑾公主不满六岁,但对生死似乎感受到什么,楼冷一身大行的宫装,安然的躺在锦床之上,小公主哭声凄厉,让在场的人心中无不感怀。
楼冷身居婕妤高位,丧礼很是隆重,风光大葬于杜陵的皇帝妃陵墓。
绍安将小瑾儿带到玉堂殿,因为冷婕妤的丧事,彼时刘奭也在玉堂殿中。他已有九岁,初现俊逸清冷的面庞,刘瑾初丧母,仍是怯生生的,眼角通红的见到大哥哥,躲在绍安身后不敢上前。
刘奭是个极懂事的孩子,看到母亲求助的目光,他大步上前,绕到绍安身后,牵起刘瑾的手,柔声询问,“瑾妹妹,跟大哥哥去看小白兔好不好啊?”
刘瑾到底年纪小,忘性与玩性都大,见到与她相差没有几岁的哥哥,很快熟络起来,她想了想小白兔的可爱样子,很快点了点头。由着刘奭牵起自己的小手,向外走去。
阿澜在旁边看的直欣慰的点头,“小姐,太子也长大了呢,会照顾小妹妹了。”
绍安松口气,坐到锦榻上,拿了个紫砂茶杯倒上热茶喝下,满脸的欣慰,叹息道,“虽然我无福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不过这样两个乖巧的孩儿叫我母亲,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多年来,绍安虽嘴上没说,阿澜也知,小姐是极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天不遂人愿。现在好了,有太子,又有长公主,也算弥补了小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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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后册封定于一个月后,宫中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林荫小道上来来往往的仆从,手上捧着皆是送往椒房殿新后那里的迎喜之物。
未央宫前三殿,后三宫的青石御道上,铺着厚厚的紫红地毯,御道两旁上挂百对红彩灯,宛如天河鹊桥。
各宫贴上吉祥如意的喜图,椒房殿,宣室殿皆贴大红喜字。就连宫中的亭台水榭,花苑楼阁,都尽是一片喜红飞扬。
元康二年二月二十六日,汉宣帝刘病已立王氏为皇后。
册封大典那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一片生机盎然。
绍安一身九天于凤百蝶穿花的皇后专属金绣朝服,头上戴琥珀玛瑙凤凰金冠,耳边是孔雀蓝宝石的珍珠耳坠,身上处处闪耀金色光辉,光泽万丈。她牵着刘病已的手,在未央宫的前殿台阶,这座只有重大朝贺,皇家婚庆的宫殿台阶逶迤而上,尽显凤仪与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风范。
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她那样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她与刘病已是那样相配,帝后携手缓缓而上,接受自五湖四海前来的百官参拜。
锣鼓喧天,齐乐合鸣,普天同庆。
早日是奉迎朝见,下午是宗庙,祭神,祭祖。晚上是筵宴,合卺。
外面鞭炮烟花齐鸣,绍安一身疲惫,却是一脸幸福满足。
而宫中,向来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后妃没有参与庆贺之礼,只在帝后婚后礼的第二日前去椒房殿跪拜庆贺。站在四方庭院里,听着外面嘈杂和喜乐。又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枂阁。
冬梅拿着件披风出来,为张箬心小心披上,“夫人,虽然入春了,晚间也是夜凉,还是小心注意身子,不要着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