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屿拧着眉,神色漠然。
他自己下的手,自己知道轻重。江群一没撞到墙,二没晕倒吐血,怎么就脑震荡了?
池屿时至今日,并无一点后悔。
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照打不误。
江群的医药费对于池家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有校领导从中调停,两方家长沟通的还算顺利。
但这次家长会面的主要目的,是搞清楚事情原委,决定学生们的处分问题。
池屿依旧半个字也不吐漏,事情的发展经过全凭江群一己之词。
有趣的是,他也把顾薏刻意隐去,通篇胡编乱造。
江群是备考生,家里对他属望极高,他追顾薏的事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
家长们在主任办公室待了一会。有孩子们在场,某些事情谈起来不方便,于是他们另寻一间办公室,把池屿和江群留在原处。
池屿心想,父亲差不多该“发名片”了。
办公室里安静而沉闷,门窗紧闭不透风,气氛诡异。
除了两个男生,办公室里还有一名主任秘书。大概到了饭点,这位秘书径自走了,屋里只剩池屿和江群两人。
旁人大概以为他俩已经接受教训,因此从头至尾都没什么人搭理他们。
池屿低头捻着校服袖口,如雕塑般沉默。
“学弟。”江群突然找他搭话,“你下手够狠啊。”
池屿眼都没抬:“不够。”
江群唇角一压:“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好学生就该有好学生样,没事泡什么妹子。”
池屿总算抬了眸,神色阴寒:“关你什么事?”
“我是好意。”江群扬扬眉,“冷静下来想想,不怪顾薏看不上我,她那种人,我也玩不来。”
池屿捏了捏拳,骨节卡吱吱响。
江群:“我看顾薏挺喜欢你的。”
池屿不答。
江群继续:“如果她知道你这么喜欢她,会觉得很没劲吧。”
“有钱人都这样,玩两下就腻味了。”
“到手了就丢,这是他们的套路。”
池屿依然默不作声。
心脏跳动缓慢,时而感到针扎般细细的麻。
像被人掐住喉咙,通气不畅。
“她这种人……”
“她不是这种人。”池屿终于接话。
江群哂笑:“现在她年轻,几年后,还不是公交车。”
公交车。
……池屿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何必为这种贱……”
“贱”字才出口,下一个字他却说不出来了。
砰砰两声闷响,木质座椅四脚朝天,椅子上的人也被掀翻在地。
池屿曾经觉得,暴力是最无力的抗争。
现在他才明白,有的时候暴力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其余全是放屁。
“你们快住手!”
不到十秒,隔壁办公室的家长老师们闻声赶回来,迅速制止住他俩。
“池屿,你发什么疯?”
池父厉声训斥道,气得印堂发黑。
他刚才摆足了架子,好不容易才说服德育处主任减轻对池屿的处分,勉力保下了儿子的校长奖学金。没想刚和校领导握完手,他的好儿子又给他送来一份大礼!
江群那边,江父江母扶起儿子,虽然心疼,却不敢造次。
他们只是普通群众,适才听说了池父的职位和级别,吓得连医药费都不敢拿了。
他们隐瞒了孩子的躁郁症病史,今天的脑震荡病历也是托亲戚伪造的,本想借此狠狠处分揍人的小子,眼下吃闷亏都算好的,就怕自身难保!
江群仍不消停:
“老师,我举报,你们的年级第一好学生早恋呢。”
池屿握住拳头,微喘气,不置一词。
江群干脆把上回打架的起因经过如实吐了出来。
他老妈急得跳脚,可又劝不住儿子。
江群:“女主角是高二1班的顾薏,在学校挺有名气。”
容州一中校规中,早恋一经发现,黄条退宿写检讨,且专归德育处管。
德育处主任脸憋成猪肝色,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池父问池屿:“顾薏?是上次在申城和我们吃饭的小女生?”
池母抓住儿子手臂,心急道:“池屿……”
“是。”池屿深吸一口气,“我是喜欢她,不过我们没有早恋。”
“这还没有……”
“是我单方面的,她根本不知道。”池屿神色镇定,“老师,学校难道连学生单方面的感情也要管?”
喜欢别人是一回事,谁都可以对别人动心,但这和早恋有本质上的差别。
德育处主任表示,学校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池父池母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引以为傲的独子,心里居然偷偷藏了个小姑娘。
早恋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单恋!
比起这件事,池屿在德育处办公室里再次动手打人的行为就没那么容易翻篇了。
池父的脸色几乎和锅底一般黑:
“臭小子,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从政二十多年,头一回撂下面子还办不成事。
池屿收紧下颚,艰难吐出几字:
“记过吧。”
是他品德不够高尚,忍不了别人恶语相向。
就不要为难德育处的领导了。
第51章
Chapter51
池父明日有一项重要行程, 傍晚离开容州一中后,他和妻子需要连夜赶回申城。
走之前,池父半个字也没和池屿说, 光看他一眼都嫌烦。
池母象征性地嘱咐了几句, 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什么的, 池屿只管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低调的黑色轿车从校门口启动开远, 池父坐在窗边, 手枕着窗框,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太阳穴。
池母:“池屿不是告诉你江群可能患有躁郁症吗?你怎么没和校方提?”
“今天要是提了,他父母肯定咬死说没有。等到了申城,我差人查查那个学生的病史, 把证据弄到手了,再给学校施加压力。躁郁症也是精神病,让他休学治好了再来上学。”
池母:“如果他真的没有躁郁症呢?”
“我说他有,他没有也得有。”
池父呼出一口闷气, “……回去让刘秘联系一下那个女孩子的家长,这学期就让她转学,赶紧的。”
池母对顾薏印象挺不错, 不由得感到惋惜。
惋惜归惋惜,高中三年关乎儿子前途,绝不能马虎了。
秋风日渐寒凉,池屿在校门口愣站了好一会, 才抬步往回走。
记入档案的处分、与奖学金失之交臂,这些他通通不在意。
江群被他揍得半死,还落得个记过,池屿也没觉得大快人心。
唯有德育处主任对他说的一句话在脑中盘桓不休:
“好好学习,和女同学保持距离,我这可记录在案了啊。”
意思是说,虽然没有关于早恋的处分,但他被德育处盯上了。
早恋惩罚套餐——黄条退宿写检讨,他一个也不怕,唯独担心再被请家长。
经过今天的事,池父已经产生把他拎回申城严加管教的念头,如果再犯事,恐怕没这么容易收尾了。
放在以前,去哪所学校念书对池屿而言没什么差别,他无论在哪儿都能做到最好。
但是现在,他对这所高中充满感情。
其中大部分感情,来自于一只会喵喵叫的小动物。
可惜,他能够安稳留在她身边,是以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近她为代价。
***
晚餐后回到宿舍,顾薏站在走廊上消食。她举着手机,嘴里“嗯嗯啊啊”的,语气挺憋屈。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顾岷继续教训:“少和男生一块玩,平时低调点,别惹是生非。”
“哎。”
顾薏不像池屿喜欢把事情闷心里。上周一回家,她就哭天抢地地向爷爷奶奶诉苦,气得她爷爷差点报警。后来她又找她老爹卖惨,顾老爹手头上工作一扔,动用各种关系打算剁了江群。
“那个江群。”顾岷顿了顿,语气冷冽,“我会让他休学直到你毕业。”
如果他的精神病史确有其事,干脆送到精神病院里关几年再出来,让他好好尝尝个中滋味。
思及此,顾岷忍不住握紧拳头。
他甚至想亲自去容州把那小子揍得稀巴烂。
宝贝女儿养了这么多年,任她再淘气,他都舍不得动手打,没想到学校里竟然有人敢这么欺负她。
“我老爹最好了。”顾薏忙不迭撒娇,“我会很乖的。”
顾岷:“嗯。”
挂电话前,他多说一句:“不许早恋。”
啪的一声,电话断了。
顾薏吐了吐舌头,把手机揣进口袋,默念着“我没听见我没听见”走进宿舍。
隔壁床位,夏雨心刚洗完澡,正扑在衣柜前思考晚上该穿什么。
“穿那个。”顾薏指指她的墨绿色连衣裙,“今晚不是要和严少吃夜宵嘛,那件好看。”
“他请我们三个一起吃夜宵,又不是只请我。”
顾薏笑起来:“你还有意见啊?人家整天约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松口答应人家?”
夏雨心眉一挑:“不知道,我先晾着。”
大概漂亮的女生都有些心高气傲,即使动心了,也要磨磨蹭蹭考察很长一段时间。
和富二代做朋友是一回事,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夏雨心家境普通,平时比较上进,而严恒出身富豪家庭,未来有一千一万种可能,高考只是其中一条道路。他喜欢玩音乐,对待学习得过且过,两个人的观念在此便有很大出入了。
“我觉得你晾不了多久。”顾薏预测道。
夏雨心:“我一定坚持到你之后。”
“……”顾薏小眼神一瞟,“那我为了你要提速了。”
提速提速,今天就提速。
晚自习一下课,顾薏拉着夏雨心驻扎楼道口,等待楼上两位帅哥下来。
严少很快到了,独自一人,见到顾薏后耸耸肩:
“池屿说他今晚不去了,让我请你们俩就好。”
顾薏:“他有什么事吗?”
“谁知道。”严恒顿了顿,“他说他要学习,现在还留在班上呢。”
说这话时,严恒藏了个小心眼。
顾薏听罢,果然要上楼找池屿,正中严恒下怀。
直到跟着严恒离开,夏雨心仍然搞不清楚状况。
不是说好四个人一起吃夜宵吗?
所以现在,只剩她和严少了?
顾薏那边,此时也老大不得劲。
池屿上辈子一定是个小公主,心思教人摸不透。
她一口气爬上四楼,晃悠到15班窗外。
教室里留下自习的人不少,半班左右的学生都坐在座位上或刷题或背书。
放学后不存在串班不串班,顾薏直接走进去,像在自己班上一样熟稔。
“你学什么呢?”
她坐到池屿前桌位置上,双手撑脸看他。
池屿莫名其妙往后缩了缩:“学习。”
她凑近一点:“学什么?”
“语文。”
“语文好呀,我们一起学吧!”说着,顾薏打开书包翻书,却发现自己没带关于语文的东西。
“你怎么不去吃夜宵?”
顾薏撇撇嘴:“你不去,我去干嘛?”
她继续双手捧脸,手肘搁在他的书桌上,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眨呀眨的,扇子似的长睫毛好像能扇风,扇得池屿一阵心慌。
教室里已经有同学对他们指指点点,顾薏仍毫无知觉。
池屿冷着声:“你来这里就为了影响我?”
顾薏怔了怔,忙摇头:
“没有没有,我……我不会影响你的,我可以很安静的。”
她从包里掏出笔袋和物理书,往外移了一个位置,轻放在严恒桌上。
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池屿更受不了:
“你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啊?”她声音细细的,怕吵到别人,“我真的不会打扰你的,你不要赶我走。”
池屿嗓子一梗,心脏往下沉。
她可是顾薏啊,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千金,她以前哪会说这种话。
这一刻,池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别学习了。”他轻轻叹气,“我们走吧。”
顾薏又愣了。
他的口气,可不是想和她一起回宿舍的语调,更像迫于无奈选择了下下策。
还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莫不是又嫌她黏人了吧?
*
寂静少人的环校路上。
“你走慢点呀……”顾薏跟得有些吃力,心里很受伤。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两个人并排走路的时候,身高腿长的他总会放慢步速,照顾她的小步子,她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么冷淡了。
最近经历了太多事,让她忍不住患得患失。
池屿听罢,稍稍慢下来,却并没有想要和她并肩走的意思。
“我错了嘛。”顾薏向他道歉,“我不该去你们班烦你的,我应该……”
池屿接话道:“应该什么?”
顾千金眨眨眼:“应该私下里缠着你。”
她的话太理所当然,似乎没有一点毛病。
是了,完全没毛病。
有毛病的是他。
池屿心上一根细细的绳,系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性,几乎不堪任何的重压。
他太明白,这样不应该。
但是明白没有用,因为他这个人,他这颗心,在她面前不受理性所控。
秋日夜风像温柔的冰刃,缓缓刮过,渗着凉意,带来一丝不可查的刺痛。
路旁的桂花开到鼎盛,浓烈香氛妖娆恣肆。
往前走到校道转弯处,路灯间隔很远,暗光将少年少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少女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像雨滴,也像心脏起搏器的脉冲,成为他心跳的鼓点。
顾薏仍不敢懈怠,变着法儿刺激他,时而示强时而示弱。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生气起来很可怕的。”
“你听说过疯猫症吗?和狂犬病一样,我挠你一下,你会得绝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