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顿了一下,萧景姒说,“求你。”
燕瓷犹豫了许久,不忍看她的眼:“这间屋子是听茸境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出去。”
她现在那里,光着脚,血滴顺着竹屋的木板晕开,她却不皱一下眉,站定如松。
萧景姒说:“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家人都在外面。”她说得很难,却字字用力,“有人在等我去救他。”
燕瓷怔怔看着,道:“十里梅园,东南方向千米。”
她转身,跑出了竹屋,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雪地里,白色苍茫里可见一朵红色的花儿,落了梅花,颜色鲜红。
织霞与织胥连忙跟上去,二人受了伤,被萧景姒一招卸了肩胛骨,哪里追得上。
燕瓷站在门口,看着那白色身影越走越远,摇头惊叹:“不过是个人类女子,哪里来的毅力。”
她才刚分娩,一身力气早就被抽空了,甚至虚弱的身子骨牵连得心脉都不堪负重,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
身后,女子唤了一声。
“燕瓷。”
燕瓷转身望去,女子从远处雪里走来,“霍狸,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由侍女搀着,缓缓走来:“我方才瞧见一股妖气,似是凤青。”
“嗯,是他。”
那唤霍狸的女子脸色发白,带着病态,柔柔弱弱的:“他两百年不曾动手了,是谁逼得他动了手?”
“是荣树妖主。”
霍狸睫翼轻轻颤了颤,轻叹:“听茸境怕是不会再安生了。”
她转身,由侍女搀着沿原路走了。
燕瓷沉吟出神,这两百年前与沙华齐名的妖女霍狸,果然隐居在听茸境里,那听茸妖尊两百年前挖的那颗心……
燕瓷摇了摇头,轻叹。
十里梅园,东南方向,未到千米之外,忽然树影轻摇,花瓣落了厚厚一地,疾步奔跑的萧景姒骤然停下,抬头,见女子坐落在树枝上,似乎久等了,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一身利索的紫衣,是紫湘的模样。
不,她,不是紫湘,是北赢最擅附身妖法的紫绒貂族,三尾貂明缪。
萧景姒抬头看她,满眼冰寒。
她脚踮枝头,踩落了树上的雪,掉下厚厚一团冰凌,她飞身落在树下。
“这么快又见了。”明缪轻笑,眸子似是而非地透着妖艳的异色,“我就知道,你会乖乖走出楚彧设下结界的那间屋子。”
所以她在这里等,在去东南梅林的必经路上等她。
萧景姒啊,一定会来,她的致命伤太多了,所以,只要等,等她来自投罗网。
“让开!”唇色惨白,没有一点一点血色,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瞳孔灼灼发亮。
明缪站在萧景姒面前,一步都不让。
这坐收渔翁的机会,她怎会任其失之交臂。
萧景姒骤然提了嗓音,大吼:“我叫你让开!”
话落,她迅雷不及便逼近明缪,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紧,聚了周身的内力用力一推,将明缪狠狠逼退地撞向了树干,咔嚓一声,梅树便断裂,一树的花落在两人身上。
好快的速度,这般身手,倒是半点不比妖族差。
萧景姒骤然收紧了手,明缪却是不挣扎,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景姒,喉咙被扼住,她一开口,嗓子沙哑而干涩,却不慌不乱。
明缪突然开口:“你便不想知道那个叫古昔的男子在哪?”
萧景姒掐在明缪脖子上的手,顿了一顿。
隔得近了,明缪能看见萧景姒眼底跳动的慌乱,她笑了,萧景姒的弱点,她抓住了呢。
萧景姒开口:“他在哪?”嗓音嘶哑,风吹着声音有些颤栗。
明缪抬起眼皮,一双紫色的眼睛深邃不见底,慢慢悠悠地说:“他被我割破了手动脉,绑在了听茸境的雪颠之上,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不知道血有没有流干?”
萧景姒身子猛地一震。
明缪趁势便一掌打在她肩上,借冲击力连连后退,避开了桎梏。
萧景姒不知痛似的,只是退了一步,一双脚踩在雪里,通红通红的,裙摆被融雪打湿,是厚重的透明色,天寒地冻里,她穿得单薄,一头白发却让汗湿尽了,她咬着唇,苍白的双唇有血红色渗出来。
“紫湘,紫湘呢?”声音颤抖地几乎发不出声音,萧景姒紧握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明缪走近了一步,抬手拂着自己的脸:“不是站在你面前吗?”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活生生的一具尸体。”
萧景姒募地向后退,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眼通红,盯着那女子的脸,瞬间泪逼眼眶,她死死咬着牙,喉咙深处的血腥味在刺激着神经,一遍一遍提醒她,她不能慌,不能怕,只是……这是紫湘,是她啊,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她,只是,不敢认罢了。
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中挤压而出,沉甸甸的:“你,对她了做什么?”
明缪摊摊手:“什么都没做。”
萧景姒通红的眼,却一点眼泪都没有,攥紧的手心里,一滴一滴血从指缝里渗出,落在雪地里,迅速晕开一朵红色的花儿,与她脚掌下那一滩红色,一般妖艳的红。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明缪轻悠悠地问,又自问自答,像个胜利者一样,洋洋得意,眼里全是得逞后痛快的笑意:“她是自杀的,割了颈动脉,她以为我会借着她的身子来害你,所以毫不手软就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明缪拂了拂自己的脖子,光滑白皙,并没有一丝伤痕,手指在颈间流连,她突然笑了,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来,“哦,就是用这跟银簪割破了喉咙。”
那根簪子,是萧景姒送的,她曾告诉过紫湘,若是没了退路,那发簪,便是最后的武器。
只是,她送的发簪,成了紫湘致命的利器……
萧景姒笑了,笑着笑着,泪便滚下来了,她抬起手,用力擦去,咬破了唇,一声不吭。
“不过那个女人很蠢,她不知道,我是北赢唯一一只可以附身尸体的紫绒貂,可惜了,白白就这么死了。”
明缪将手里的簪子扔在了雪地里,然后看着萧景姒弯腰去捡,笔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这个动作,与那死去的女子像极了,一声不吭,一模一样的坚韧与隐忍,那女子死前便是这样,握着那根沾血的簪子,倒在地上,流干了血,不喊一声疼,一身傲骨,不折损丝毫,便是血,也咽回肚子里。
死死沉寂了许久,萧景姒木然抬起眸子,凉得令人发寒的一双黑瞳。
她说:“你出来。”
明缪淡淡看她,耀武扬威地挑了挑眸。
萧景姒握着那根银簪,指着她:“出来!”她猛地扑上去,将明缪按在雪地里,抬起手里的银簪子,抵在她脖子上,“滚出来,别脏了我家姑娘。”
明缪冷冷一笑,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萧景姒抬起手,按住明缪的手背,毫不犹豫地用力扎了下去。
顿时,紫光萦绕,一只三尾紫绒貂滚出了紫湘的身体,雪地里,多了一串血迹,那三尾紫绒貂趴在雪地里,前爪被刺穿,银器所伤,她连人身都幻不出来,一双深紫的瞳孔愤愤盯着萧景姒。
萧景姒冷冷一笑,再轻轻将簪子拔出紫湘的手背,拂去血渍,她撕了裙摆,小心翼翼地为紫湘包扎。
“看到了吗?脖子上的伤口。”
萧景姒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紫湘的脖子上,不见了白皙光滑,颈动脉缓缓裂开,一个很大的口子,深可见骨。她攥紧掌心的簪子,这么深的伤口,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疼,很疼。
萧景姒颤抖着手,手指覆在那道口子上,伤口的地方很硬,没有一点热度,触手像一块冰,刺骨的冷,她缓缓起身,看向蜷在地上的三尾貂,眼里,火光冉冉,是毁天灭地的杀伐。
明缪拖着受伤的腿,下意识后退。
还是人声,尖细又急促,明缪几乎咆哮:“要怪你就怪楚彧,这都拜他所赐,从我拿着白灵令去找他的时候,就给他机会了,诛妖台乱,我又给他机会了,可是呢?他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我在北赢等了他七年,他竟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他还暗中派了那么多人要杀我,甚至眼都不眨一下就灭了我紫绒貂全族,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族女子,要杀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到楚彧,她情绪便失控了,满面狰狞,张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利齿:“你有什么本事,你不配!你根本不配陪他坐拥北赢妖族,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他!当年,若不是我劝服父亲,他怎会那般容易就荣登妖王的位置,是我一路助他,是我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他,是我带着紫绒貂族成千上万的兽群匍匐在他脚下拥立他为王,我一直在等,等北赢大乱,等他向我抛出橄榄枝,等他看我一眼,我终于等来了诛妖台异动,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让他带你回北赢,你凭什么入住大阳宫,你不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话及此处,她疯狂地大叫,像一只发狂的野兽,面目可怖,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萧景姒不停地叫嚣嘶吼。
萧景姒突然笑了:“原来,是个疯子。”眸子俯瞰,轻蔑地望着,“哦,还是头疯了的畜生。”
“你——”
话还未完,萧景姒攥着手里的银簪子便扎向明缪。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树枝上,一双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景姒:“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药便会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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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楚彧救妻(12更)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树枝上,一双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景姒:“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药便会点燃。”
萧景姒动作募地停下了,满眼血丝,红艳似血的颜色,直直盯着高枝上的紫绒貂,手缓缓,缓缓垂下,手里沾血的银簪掉落在雪地里。
她一字一字道:“我萧景姒今日以你的血起誓,你杀我至亲之人,伤我至爱之人,他日,我必将你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将你的尸首焚成灰烬,洒在听茸境的雪山之巅。”
她萧景姒,在此,以血起誓,此仇,必报。
风吹落花,女子清灵冰冷的嗓音,久久不散,化作执念,被听茸境的雪,深深覆盖。
明缪的语气,极其轻蔑:“去吧,雪山之巅等着你,我看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取走我的性命。”
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漫天花落的树下,那里,躺着紫湘的尸体,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萧景姒跪下,颤着手拂去她脸上落的雪,俯身,一滴一滴滚烫的眼泪砸下,融在雪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不起紫湘,我要先去找古昔了。”
“我知道听茸境里很冷,再忍一忍好不好?”
“你别怕,就一小会儿,就等我一小会儿我就来接你,接你和古昔回大楚,我们一起回卫平侯府,一起回家。”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嗯?别怕。”
“紫湘,你记得……记得要怪我。”红了眼眶,视线模糊,萧景姒毫不犹豫地起身。
“等我。”
转身,她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风雪里,十里梅园的落花,在她身后狂乱地飞舞,花落雪地,覆盖了来时路,覆盖了那冰冷冰冷的身体。
这时,远处天光破云,有一团浓郁的蓝光,盖住了半边天际。
紫绒貂落在枝头,摇着三尾,看着那远处蓝光,紫眸里幽光闪闪。
“楚彧,快来吧,来看看谁才是胜者。”
十里梅园,东南方千米之外,正是梅花狂舞时,漫天妖气肆意涌动,满枝的花,凋落了一地。
荣树大喊一声:“停!”
妖气骤然凝住。
荣树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罢了手,靠着树干,有气无力般:“本妖主打累了,不想同你们耍了。”
他直接用两个孩子挡在了跟前,凤青与镜湖只得罢手。
好只恬不知耻的麋鹿!若不是他动不动便用婴儿来挡,凤青与镜湖联手怎会拿不下他。
凤青收了掌心凝聚的妖力,耐着性子:“把孩子放下,我可以不拔你的鹿角。”话落,他上前一步。
“别动。”荣树不疾不徐,甚是悠哉悠哉地说,“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掐死这两个孩子,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手快。”
凤青脚下顿住,温润的眸,冷了又冷。
荣树此妖,是北赢最最奸诈狡黠之辈,这番恐吓威胁,绝非说说而已,他素来喜欢反其道而行,令别人不痛快了,他便痛快了。
已经听不见孩子的哭喊声,镜湖心急:“你究竟想怎样?”
荣树吊儿郎当的语气,眼里满是玩味:“我就是想看看,要是妖王楚彧的孩子死在了听茸境,他会不会铲平了这里,然后将你这老凤凰的毛一根一根拔下来,最好你们两个鱼死网破,我顺便收了北赢这个烂摊子。”
乘人之危的事,他向来做得堂而皇之。何况,他与凤青的夺角之仇,‘不共戴天’。
荣树是个何性子,谁都摸不透,是杀是恕,全凭心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能为了一条死蛇的裹腹之恩庇护整个蛇族,也能因为一只叛徒,转身就灭了整个蛇族。
若是孩子落到他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与我的仇怨,不要殃及无辜。”凤青一贯清润无痕的眸,有了波动。
“殃及无辜啊。”荣树拖着懒懒慢慢的语调,他一手拎了一个,“那我如你的愿,选吧,要哪一个?这个人族的女娃娃还是这只白灵半妖?”
他漫不经心地钳着那襁褓的一个小角,便只用了两个手指,风吹着那两团,摇摇晃晃,仿若下一秒便要撒手掉到地上。
镜湖眼都红了,拈了个炽火决就聚在手里,恨不得一掌打死这不要脸的,大喊:“你敢伤他们试试!”
荣树笑了笑,嫩绿的袍子迎风招摇,笑得怎生国色天香,揪着那襁褓的一角布晃了晃手里的孩子:“现在筹码是握在我手里,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瞥了凤青一眼,“要哪一个?”
凤青迟疑了一下:“女孩。”
镜湖募地瞪大了眼,只见荣树那拎着男孩襁褓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
“喵。”
一声轻叫,眼见着襁褓里婴儿便要坠地,骤然,一阵风掀起地上大片雪花,不见身影,只见雪地里一簇风刃卷住那将落地的婴儿,风消雪落后,黑色衣角露出来,孩子便落在了镜湖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