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堂里,崔华予冯檀等一干男子皆是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入内室。便把成碧辉团团围住了,催他讲述事情经过。崔华予给这众星拱月的,心中愈发的膨胀,又识得冯檀、崔华予等人身份显赫,便顺着众人的话,把五分假话说成了十分:“原是我奉命至京郊办差,见到一辆可疑马车,便拦下盘查,谁知就见虞姑娘给他们绑在里面。我便和他们打斗起来。可恼贼子狡猾,使阴招暗算了我,这才让他们逃脱……”
便在此时虞楠裳从内室跑了出来。没曾想外面这么多男子,她愣了一愣,思及自己现在仪容不整,便捂了脸愈发快速地往自己房间跑。
“妹妹!”“楠姑娘!”冯檀和崔华予见了她模样,皆是五内俱摧,也都产生了不小的误解。
冯檀极想抓住她细看看,可毕竟男女有别,这么多人面前,他身为侯府世子一言一行都必须规矩慎重。于是忍了又忍,只得高声唤道:“苏子快去看着你家姑娘!”
“哎!”苏子应一声,慌慌张张跟上去。
虞楠裳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跟苏子道:“给我端水来洗漱。”
“哎!”苏子急急端了温水来。只见虞楠裳掬了水使劲儿地搓洗面庞,又连连饮水漱口。
“姐姐,你脸上有伤,你轻点搓。”苏子从没见她这样,不禁有点害怕。
然而虞楠裳置若罔闻,只对苏子道:“换一盆水来。”
等虞梅仁领了女医到家,虞楠裳已经是换了数盆水,犹在不停的洗。此时恰被一口漱口水呛了一下,竟呕吐起来,呕的上气不接下气,泪光涟涟。
“这是怎么了,啊?”与,虞梅仁见状大惊,忙搂了她给她抚背安慰她:“我的乖乖,没事了,没事了啊。”
他的出现让虞楠裳安生了些。“爹爹~”她埋首在虞梅仁怀里,满腹的惊吓想跟父亲说,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没事了,乖,先让孙大夫给你看看身上的伤。”虞梅仁大掌擦干她的泪,把她一把抱到炕上,这才转头身后同来的中年女子道:“孙大夫,便有劳你了。”
这位孙大夫与虞家也是老相识。虞楠裳看是她才肯放开自己父亲出去,乖乖地任孙大夫查看。
在外面等待这一会儿虞梅仁心中煎熬之情外人无法想象。却听脚步声响,崔华予走了过来。
这里算是虞家内宅,崔华予这般擅自而入,却是有些不妥。他向来礼数周全,这般行径必有缘由。虞梅仁此时心乱如麻,便瞪了他,开门见山道:“不必说了,你和囡囡的亲事,便当不曾提起过。”
“虞先生!”崔华予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先生,无论楠姑娘发生了何事,我的求娶之心,都不会变。”
这倒有些出乎虞梅仁意料之外。不过他现在真的没心情理会他,便只道:“再说吧……你也再细想想。”
崔华予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孙大夫终于出来了。
一看她面上轻松笑容,虞梅仁纷乱的心绪总算定了定。
“无事。”孙大夫跟他耳语:“是摔下马车撞了满身的伤。手臂上的伤是她自己为了抵抗迷药划的。肩膀上给捏紫了,还给打了俩耳光……除此之外,那贼子没来得及做别的。”
虞梅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她那般洗自己的脸是为甚?”
“到底是给轻薄了一二……”孙大夫指指自己的嘴。
“这傻孩子。”虞梅仁终于笑了一笑,谢过孙大夫,又进去看虞楠裳。
虞楠裳上上下下已给收拾妥当:手臂上的伤已经包裹起来,身上的淤青及大大小小擦伤涂抹了药膏。孙大夫还给她重新梳了头挽了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见到他,便如幼时般,伸出胳膊要抱。
此刻再无旁人,虞梅仁鼻头一酸,竟再按捺不住,两行热泪长流。
“囡囡啊,你是爹爹的命啊。”他搂着虞楠裳,边哭边嘱咐她:“你一定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遇到天大的困境,你都要回到爹爹身边来……爹爹只要你活着……”
“嗯嗯!囡囡记住了!”虞楠裳本是满腔的自怜自艾,被她爹这一哭全赶走了。她伸手捧住自己爹脸给他擦泪:“爹爹不哭,囡囡没事了,囡囡也不疼了,真的……”
虞梅仁好不容易收了泪,这才顾得上问他闺女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自己爹爹护在身旁,虞楠裳总算打起勇气回顾昨天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跟虞梅仁说了。
待说到自己用簪子刺贼子那一节,她这才反应过来,眼睛倏地瞪圆了:“爹,我,我该不是杀了人吧?”她颤声问。因当时刺下去,并没见贼子流很多血,她便没想到这上头。
那般禽兽,再杀上一百次也不解气。虞梅仁心道。面上却只能缓缓开解虞楠裳:“杀了那贼子,囡囡害怕?”
“怕的……”虞楠裳攫紧了父亲衣襟。
“可是如果那贼子没死,又掠了别的女孩子,那般对待她们,囡囡会不会难过?”
“唔唔。”
“所以你杀了那贼子,就等于是救了许多无辜女子,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可是这是杀人啊……”
“好了好了,你没有杀人的,听那位送你回来的成校尉说,贼子逃跑了,想来你只不过伤了他。”
“哦……啊?贼子跑了?没抓起来?那他们会不会还来抓囡囡?”
“不怕不怕,爹爹在,爹爹再不会让囡囡出任何事……”
这一天,从早到晚虞家乱哄哄人来人往。街坊邻居、侯府、商铺、虞先生的朋友们,各色人等闻讯前来看望虞楠裳。虞梅仁这明珠重得,恨不得把人含进嘴里护着。哪里还有心思应付他们。好在众人也体谅他,并不计较他失礼。
只苦了傅晏。这闹腾的他也没法休息,也没人记得给他煮药,又得时刻防备着不给人看了去露馅——这来往人等里少不了一等多事妇人,想借着这机会顺便瞅瞅那从没露过面的神秘姨娘。他一整天钻被窝里快把自己憋出内伤来。
最苦闷的,却是没法见到虞楠裳。也不知道贼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玄初也苦闷。
他知道傅晏肯定是要过问虞楠裳被劫缘由的,可是这么多人,他的藏匿以及和其他自己人接触都变得极困难。
尤其是虞家那条大黄狗。这一阵天这么多人,它都很懂事的不叫不嚷。
偏他一出去,有点什么轻微动静,这狗儿就灵敏地寻觅过来,放声大吼。
迟早把你剁了做狗肉包子!又一次躲过大汪的追捕,玄初扭头回看它,目露凶光。
一直到晚上,各色人等才散去,小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虞梅仁依旧在陪虞楠裳,苏子在厨下做饭。玄初终于有时间向傅晏详细禀报。
傅晏得知事情真相,倒并不很在意。左右虞楠裳平安回来了最要紧。
可惜玄初也不知道贼子到底对虞楠裳做了什么。
“那幕后之人,可有头绪?”傅晏又问。
“是。”玄初答道:“期间有宫中杨严手下与江阳长公主府手下两拨人来暗中打探过消息。”
“果然是崔华予这码子事。”傅晏皱眉:“杨严那老奴,行事万不会如此鲁莽。想来是长公主府做下的——不过杨严和平城也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殿下英明。”玄初俯首道。
“你且退下吧。”傅晏心中默默计较。
到了入寝时分,虞梅仁抱了虞楠裳过来:“囡囡受了惊吓,今晚她在这里和我一起睡。”
傅晏:……你们父女也太亲热了些……不不不,关键是,想到要和囡囡一起睡,这心肝儿就忍不住要跳出腔子来呢……
岂料虞梅仁又一把打横抱起了他:“委屈殿下,去囡囡的屋子睡吧。”
傅晏:……
第28章
不过他终于有机会问虞梅仁:“贼子……可曾伤害到姑娘?”
“并不曾。”虞梅仁哪里不知道他意思。而积攒了一天的情绪便被这句话挑拨了起来:“便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又怎样?她都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许任何人轻她辱她,便是殿下之尊也不行!”
“我何曾有轻辱她的意思!”傅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倘若她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愿照顾她……”
他险险地把后面的“一生一世”四字咽进喉中。因为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原不是这么轻易显露心声的人,再说,此时也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果然虞梅仁就没拿他这话当回事儿,且嗤笑道:“多谢殿下美意了。不过我虞家女儿还不至于要依靠别人的怜悯度日!”
语罢径自转身负手,大步离去。
这一夜傅晏在这充满虞楠裳气息的小屋中翻来覆去,几乎不曾入眠。直到凌晨才略合了合眼睛。
然而也没睡多久就又给推醒了。
眼前,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是虞楠裳忧郁的小脸。
“囡囡?你怎么了?”傅晏立刻如弓上弦,整个人绷紧了起来。他唯怕虞楠裳又出什么事儿。
“嘘!”虞楠裳示意他噤声:“爹爹还在睡,我睡不着了。”
“为什么睡不着了?是做恶梦了吗?”傅晏问。
虞楠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我想来想去,只要和你说。”
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紧张慎重?难不成,那两个贼子还对她做了什么不可言喻的事?傅晏捏起了拳头,道:“你说。”
“你不许对别人说,爹爹也不行。”虞楠裳又犹豫道。
“我谁也不说。”傅晏安静地等她诉说,并不催促。
这样让虞楠裳更加安心些。她往傅晏身边又凑了凑,低垂着的头几乎要碰到傅晏胸膛。
“昨天那个坏人,他,他咬我嘴了。”虞楠裳蚊子叫一样说出这句话来。
“啊。”傅晏的拳头松开了:就这点事儿啊。“不打紧的,你就当叫狗咬了一口。”他安慰她道。
“可是,可是,”虞楠裳顿顿磕磕地道:“我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这样就会有小宝宝的。”
傅晏:“……”
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带动着眸波动荡如雨前的春水。
她诚然是在担惊受怕。
真真可怜又可爱。
“不会的。”他轻柔而坚定地告诉她。
“真的?”虞楠裳的眼波定了定。
“真的。这是骗小孩子的话。光咬咬嘴是不会有宝宝的。”傅晏又道。
虞楠裳吁了一口气,可似乎心还没有完全落下:“那要怎样才会有宝宝?”
傅晏:“……”
他想起虞梅仁对自己说过的话,因此拿过来借用:“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虞楠裳看着他狐疑地眨巴着眼睛:“可是阿晏你已经嫁给我爹爹了,你该是知道的吧?你告诉我就好了呀。”
傅晏:“……”
“这要以后你的夫君告诉你,别人不可以的。”他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道。
“还有这么奇怪的说头。”虞楠裳嘀咕一句,终于肯放过这节。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定,于是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顺势往前一倒,搂住傅晏脖子,头顶着他下巴愉悦地蹭了蹭。
傅晏就感觉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以一下实际动作回复了她刚才的问题。
该死!傅晏心中骂自己。
然而身体诚实地又动了两下。
他这里为着这温柔的烦恼包围着的时候,他的两位金贵的妹妹也在烦恼。
江阳长公主府中。
福笙郡主前日造下那般孽事,她却丝毫不惊慌,只为虞楠裳安然回归而气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昨夜临睡前她斥责了一番自己的心腹管事,许是气大伤身,这一晚就睡的特沉。
但不是舒适的那种沉。一觉醒来,她觉着脑子又痛又涨,像是风邪入体的光景。
可不是吗,被子给蹬开了好大一个缝隙,这能不得风寒嘛。守夜的婢女都干什么去了?也是白吃饭的!福笙郡主就唤人:“小荔,小蕉!”
连唤了几声,才见婢女们慌张从外间跑进来:“奴婢该死!不知怎地就睡沉了,郡主恕罪!”
福笙只觉着还想再睡会儿,因此道:“给我盖盖好被子。”
小荔小蕉忙爬起上前整理。
郡主素来畏寒,又不耐皮草。因此床上重锦叠绣,铺陈了数层宽大被褥。郡主纤细的身形埋于其中几近不显。小荔小蕉动作麻利又轻柔地整理着。小荔见到那条洞开的缝隙,以为迎枕什么的跑进去了,伸手去一掏——
“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个狰狞的人头在华丽的丝绒上滚动不停。
头上眉心处还开了道口子,深深插入一纸信笺,已然被淤血染作黑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信笺上熟悉的娟秀字体写着。
福笙郡主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当天平城公主就听说,福笙郡主突发急症,卧床不起。她的冰嬉会,筹备许久所费不赀,请帖也都散了出去,倒是不好取消,便想请平城公主主持。
“这算什么?奸计得逞之后的补偿吗?”平城公主冷笑。
她昨晚刚于一个宴会上偶遇了崔华予。说是偶遇,更像是状元公特意等在那儿等着他的。上下尊卑有别,崔华予自然不敢造次。可是他冰冷刺骨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以为是她害的那虞氏,他痛恶她,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也万不会屈从于她。
身为天家公主,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更从来没有过这样得不到却放不下的情感。
这情感纠缠于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眉头深锁,不得开颜。
……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步铿锵,这不是宫人的脚步。平城公主转头一看,来者长目修眉,葳蕤华姿,是她的亲兄康王。
于是敛衽一礼:“兄长政务繁忙,今日倒有时间过来。”
“这几日是有些忙,忙的竟疏忽了妹妹的大事。”康王叹道:“这些底下人也愈发不得用了,竟也不告知我,任由妹妹烦恼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