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事,兄长别听他们胡说!”平城公主木着脸说。
“行了,在为兄面前还硬撑什么?那崔华予是个人才,为兄亦取中他。”康王自去一边的绣墩上坐下。
“兄长自去招揽便是。”平城公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妹妹并不想再提及这个人。”
“身为我的妹妹,怎能如此没志气。”康王喝茶道:“这天下男儿,原只有你挑他们的道理,哪里有他们推三阻四的余地。”
“他即无心,强留了又有何用。”平城公主淡淡道。
“自然,以你我的身份,以势压人那是下下乘、万不可取的”康王悠然道:“但为兄总能让他心甘情愿做了你的驸马,你信不信为兄?”
平城公主猛地看向他,发上华贵的钗环一阵撞击轻鸣。
于是隔日,芦苇巷众街坊又见着了状元公俊秀的姿容。“啥时候跟囡囡定亲啊?”“且得叫上老身等做个见证!”街坊们热情地招呼着他。
然而今天,状元公却再不似往常般和煦与他们对答。
他匆匆经过的身影,竟有几分逃离的意思。
第29章
这两天,虞家小院里,到处都是虞梅仁团团转的身影,时刻都是他唤他闺女的声音。
昨日一觉醒来,看见闺女鬼鬼祟祟去找傅晏。虞楠裳悄悄尾随而去,发现闺女心里有事竟然不跟自己说。
他不去想这是男女之别的原因,只心里酸气冲天,觉着自己这些天事忙冷落了闺女,竟让闺女不和自己亲了——也怪傅晏那小子,说到底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后来他又从傅晏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恨的他牙根痒痒。然而顾虑眼下局势,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比傅晏更好的反击法子。郁闷之余,对他闺女怜爱之外又增愧疚。
这份心情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好。
于是这两天也不去管别的事儿,只管守着虞楠裳寸步不离:
虞楠裳洗漱,他去备水、给她擦脸、给她梳妆。
虞楠裳做针线,他坐一旁理丝线。
虞楠裳要买菜,他给提篓子。
虞楠裳闲着没事儿,他从市坊伤淘腾来各色零嘴儿并玩意儿,给她面前堆满。
……
并且尽量不让闺女和傅晏呆一块。
虞楠裳都觉着自己爹爹过了。“爹啊你外面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没事的。”她把这几日收到的厚厚一沓帖子拍在他爹面前。
“这些都是俗事儿,小事儿。”虞梅仁推开不理。
“好吧,这些事不打紧——却有一件事爹爹必须要办。”虞楠裳道:“救我回来的那位成校尉,爹爹准备怎么答谢他?”
虞梅仁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对于这位厚颜顶功的成校尉印象一落千丈。只道:“爹爹自会备下厚礼谢他,你无须理会。”
虞楠裳却不依:“只礼物怎么够。合该设下筵席,郑重谢他,这才能略表心意。”
和这等俗物宴饮,虞梅仁怎么肯。可是见到女儿又是希冀又是奇怪的目光,虞梅仁又怎能说出个不字。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道:“那便依囡囡所言吧。”
虞楠裳这才重新展颜。又和她爹计较:“摆宴去酒楼还是在家里呢?邀请谁人作陪?最好能请到位成校尉的上峰……”
便在此时,崔华予来了。
他此时的状态很奇怪。目光里一时是痛苦愧疚,一时又燃起熊熊豪情。这两种情绪纠缠,让他看起来又是憔悴又是振奋。
虞梅仁皱眉打量他两眼,便把他的心思猜出几分。
“那日我叫你好好想想,想来现在你是想清楚了。”相见落座之后,也不必崔华予说什么,虞梅仁开口便道:“如此便好,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说着便做出端茶送客的架势。
“虞先生都不问问缘由吗?”崔华予道。他的嗓子因上火而嘶哑。
“知晓了又如何,状元公善自保重就是。”虞梅仁面无表情道。
“虞先生、虞先生!”崔华予语气里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你知道我不是那等攀炎附势的人!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晋原十二州准备归附了!”
咋闻此事,便是虞梅仁也不由得一时忘却满腹怒气,眸光一转:“当真?!”
百余年前,统御天下的大魏朝溃然崩塌,烽火乱世之后,傅氏先祖占据东方之地,建国号陈,中部则为李氏所据,建国号彭。略远点的西方,亦有赵氏,建国号卫。
三国交壤的北疆之处,却还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势力。那便是镇守边疆晋原十二州的晋国公府。
这晋国公府并未受陈、彭、卫任何一国的封授,依旧尊奉先魏朝的正统。
晋国公府方氏一脉,甚至还在魏朝之前,便镇守北疆,抵御蛮人。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更兼义胆忠心,爱民如子。故而在民间威名远扬。
好在这晋国公府有铁律,只守境安民,不参与朝中争斗。代代国公又都是有手腕的,魏朝后期,朝政昏庸至那般,晋国公府竟能够丝毫不牵涉其中。
在后来的乱世之中,晋国公府亦不参与诸方混战,安然保全自身实力。毕竟他承担着抵御蛮人的重任,既然不肯介入乱局,诸方势力也乐的不招惹他。
等三国定鼎,晋国公府依然超然世外,不称帝建国,却也不肯归附任何一朝。鉴于他的实力与声望,三国都是想把他纳为己用。这百来年,三国争着抢着的,各种示好礼遇,晋国公府却如一块硬石般,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
说起来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曾经琳琅满目的世家大族,经历一代代马革裹尸、英烈报国,到如今,竟然只余下年方弱冠的一男一女两缕血脉。
其中那位小姐,还是常年病弱的。
而那位年轻的国公,名方锦绣,倒是不堕他祖上威名,前年联合三朝一同发兵,破了蛮人王帐,灭了蛮人单于,将蛮人逐出千里之外。未来的数十上百年,蛮人都不会对北疆形成大的威胁了。
然而屡有传闻,方锦绣在这场大战中,受了蛮人的毒箭,怕是情况不太好。
他若一死,方氏再无人主持大局,可还能屹立不倒?
再往深了说,蛮人之祸已解,晋国公府便失去了保境的作用,三朝怎能放任这么一只不驯劲旅在自己边境晃悠。
晋国公府归顺,也是别无选择之举。
但是到底归顺哪一朝,倒是还可以选择一番的。
而若是能促成此事,此番功绩何异于开疆拓土?必将青史留名千古不朽。
这样的机会,任哪个心怀大志的热血男儿都不会让它失之交臂。
“康王应允我,只要肯尚公主,他便保我成为出使北疆、斡旋此事的正使——驸马虽不可出任官职,但担任使节却无碍……”崔华予痛苦地闭眼。
不过虽痛苦,只一想那不久后的丰功伟绩,却也能舒缓一二。现在他还是平复了些许的。康王刚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瞬间汹涌的热血充斥了他的头脑,他看到了无垠的天地,千万年的时光,无数人的生死......与之相比,对虞楠裳那点小情小爱则微不足道了。
对面的虞梅仁静静地观察着他,眼中神色复杂的很。“好,如此利国利民关乎百代千秋之事,我等自然不能成为状元公的阻碍。”他站起道:“便祝状元公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虞先生!”崔华予急急站起,拦住虞梅仁:“可否,可否让我再见楠姑娘一面?”
虞梅仁只犀利目光看着他,冷笑不语。
“不管虞先生再信不信华予,我对公主,实无半点男女之情,华予此生心悦之人,唯楠姑娘一人。”崔华予在这目光之下,只觉口齿生涩。但他还是要说:“就求先生给华予个机会,让华予跟楠姑娘最后见一面吧!”
“状元公心里清楚,这一面实在无用又多余。”虞梅仁终于又开口了:“状元公有状元公的不得已,我的女儿也自有我心疼,这两下里都是对的,没有人做错,也无可化解。因此便请状元公不要再多事了吧。”
崔华予噗通一下跪倒他身前:“求先生了,成全了华予的这一点执念,让我向楠姑娘道个歉……”
虞梅仁再按捺不住,踢腿一脚狠狠踹他胸口,把他踹飞三步!
不等崔华予爬起来,他又揪了他衣襟,把他提起。“我已经在很努力说服我自己,你没有错,你有苦衷。”虞梅仁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呢?你特么明明知道是平城公主对囡囡下的手!你半字不提!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心悦她!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崔华予惊惧地瞪大了眼睛:“虞先生……”
虞梅仁一拳头把他的话砸了回去。
虞楠裳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她爹已然把状元公揍成了猪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你快住手!”虞楠裳拉住她爹。
“冒犯了。”虞梅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整整衣衫,依然翩翩名士模样:“请状元公自便吧!”
说着拉着他女儿就走。
“爹!”虞楠裳推开她爹,过去扶起崔华予:“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打人?”
她嗔怪地看自己爹一眼:“爹,你快去取化瘀消肿的药膏来。”
然而这次虞梅仁无论如何不肯听她的,他拉起崔华予把他推出门外。
“先生!”崔华予抹着嘴角的血,苦笑道:“恕华予冒昧,还有最后一事请教先生。华予今时今地之处境,换了先生,先生又当如何?先生便就能拒了这机遇吗?”
“不好意思,虞某从不会放任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虞梅仁想也不想便道。随即重重一声关了房门。
崔华予看着虞楠裳的面容被那门扇隔离。
他贪婪地看着。从此以后,再不能见了……明明是那么心悦之的人,明明已经在议亲了,明明自己顶住了那么多的压力……
虞梅仁刚才那句话还萦绕在耳畔。
他从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而自己,是怎么一步步陷入此境地的呢?
明明,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天又下起雪来,新任状元公,未来驸马爷,仰首看这风雪,只觉得心也搅成了这么混沌一片……骤然痛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便是那出使晋原的建功之喜,也抵消不了了呢……
第30章
崔华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踉跄离去。
“他走啦。”屋子里从窗缝里张望的虞楠裳跟她爹说。
“走了便走了,以后只当不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虞梅仁道。他的声音不太有底气。毕竟他刚刚告诉了自己女儿崔华予另择良配的消息,以及这事儿的原委——引来两位皇家女儿加害于她这一节却没说,把再把她吓着。
虞楠裳刚没什么反应,现下却有些怔怔:“他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子这样难过。想来痛彻心扉四字,便是这样的吧……”
“怎没见过,你丢了的时候,爹爹就是这样难过的。”虞梅仁嘴一撇:“不要再理会他了。”
“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啊,”她眨巴着眼儿说:“爹爹别笑我——他是因为心悦我又无法结亲而难过罢?可是从始至终我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啊,他,他为什么会这般心悦我?囡囡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呢!”
虞梅仁为她这话哭笑不得:我的囡囡还是未开情窦啊。“男女之情最是奇妙。有时候,百觅而不得,有时候,一顾而钟情。它不因月之盈仄、时之寒暑而消长荣枯。它无道理可依,无规矩可守。它凶残处如洪水猛兽,美妙处消魂蚀骨……”他滔滔不绝道。
一转眸看他闺女皱着眉头听着,像在消化什么很艰涩的奥义似的,虞梅仁感慨突发:“终有一天囡囡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囡囡的眼睛里会只有他,囡囡的喜怒哀乐会全然牵系于他。他会成为囡囡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代替爹爹。囡囡会追随于他,离爹爹原来越远……”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的伤感起来。
虞楠裳早已习惯自己爹爹这跳跃的思维和纤弱敏感的神经。“囡囡不会的。”她轻声细语安慰他:“那囡囡不要嫁人了,囡囡一直陪着爹爹,伺候爹爹。”
“那怎么行,爹爹不可以这么自私的……”虞梅仁别别扭扭地道。
“哦,那咱们还是说宴请成校尉的事情。”虞楠裳话锋转换的很快很突然:“不知道成校尉家里还有什么人,也该请他的长辈赴宴。啊,我突然又想到,爹爹送一面匾到成校尉的衙门啊,写保境安民四个字——这样合不合适的?啊,我是不是应该亲自给成校尉做一身衣服,这样方显得有诚意……”
虞梅仁听着满耳朵的成校尉,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实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晋原方氏要归顺了,贺元盛与云廉已经到达北疆了。朝堂,甚至天下,怕是很快要翻天了。
“贺元盛已被控制住,他顺利接掌北疆兵权的消息已经放出,想来这两日京中就能传到京中。”虞梅仁又与傅晏密谋:“只是不成想此时突然冒出方氏归顺这会子事。”
“这事儿的确来的突然了一点。”傅晏面露疑惑之色:“大师兄到底在搞什么”
“殿下所言的大师兄是何人?”虞梅仁问到。
“正是现晋国公方锦绣。”傅晏解释道:“方家有个讲武堂,我在北疆时混进去混了一段时日。方锦绣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原来殿下与方国公还有这段情意!”虞梅仁惊讶道:“那方国公可真如外界传言般,中了毒箭,时日无多了吗?”
“当时大师兄的确中了一箭,情况也的确凶险。”傅晏皱眉道:“不过要说他会因此丧命,我却是不信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人……那人不是寻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的确听说过,”虞梅仁道:“方国公天生神力,勇猛异常。”
“放在别人身上,这算是赞誉,放在他身上,这是实打实的谦虚。”傅晏一副不得不服气的神情:“他就是个怪物,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哦?如此人物,唯恨无有机缘不得一见。”虞梅仁道:“似乎殿下与他情意甚好?那关于方式归顺之事殿下可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