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小院四周墙壁上,此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僧人,他们不复诵经念佛的慈悲之相,却是皆手持劲弩,指向了院中的宫人与侍卫!
“当~当~当~”寺里钟楼的大钟被敲响了。怀恩寺的大钟是这京中寺庙中个头首屈一指的,洪亮的钟声亦震耳欲聋。
而此时,这慈悲之地的钟,敲响的却是死亡之音!恍如春雷的钟声,遮掩了万箭齐发之声,也压下了濒死的哀嚎。
钟声也是信号。大殿中,一个伪装成老者的龙鳞卫正在进香。岂料他身旁不远处的沙弥,却突然舍了木鱼不敲,而用那粗大木槌把他的脑壳砸开了花!
大殿之外,佛门圣地之中,已然到处都是如此情形。僧人们褪去伪装,化作了夜叉恶鬼。
寺庙大门轰然关闭。
又一个龙鳞卫倒下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出了自己的讯鸟。这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鸟,是他们内部传讯的工具。只要这小鸟儿飞出寺庙去,沿途都有他们的人警戒……小鸟儿一飞冲天,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然而便在此时,一支小箭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它的脑袋。
一棵大树上,傅晏收了手中弓箭:“都说了,我现在没事的,你看。”洗尽铅华,恢复男儿装,此时的傅晏,眉目间病容尽消,神采无限,与那个病歪歪的燕娘简直天壤之别。
他和玄初一早就扮成香客混了进来。他们刚杀了两个假僧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发髻用僧帽遮挡。这一片混乱中,果然没有人察觉异常。
“是,殿下神武过人,属下拜服。”他身边的玄初,嘴上说的恭谨,手中弓箭一动,三箭齐发,三只讯鸟同时落下。
“好好好,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身体还是不行。”傅晏无奈叹息道:“所以我不能接近那精舍,康王的精锐都在那边——那就你去,必须得你,去给我盯住精舍那边的动静,我才安心。”
玄初知道自己主子的话没法违拗,只好道:“那属下去便是,只是殿下,您务必珍重自身啊!”
“快去快去。记住陛下的性命不可交代于此时,如有必要,你可出手。”傅晏挥手。
玄初离去之后,傅晏看看空中,伸手又是一箭。一只讯鸟又打着转儿落下,坠向了后山。
讯鸟落地,正落到一双绿罗鞋旁。一双纤细的手将它捧起:“你看。”
捧住这鸟儿的,正是虞楠裳,她给成碧辉看。
成碧辉皱眉接过:“这佛门净地里,竟有谁这般凶残!”
虞楠裳关注的却与他不同:“好精准的箭法!”说着四下张望,寻找那射箭之人。
“我们去找个师父给它超度了吧。”成碧辉说着就迈步去找人。
呃,都死的透透的了,有什么好超度的,真是诚心向佛的成校尉啊……虞楠裳挠挠脑袋,拔步跟上去。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去找人。他们所处的后山本寂静少人,不过今儿也未免太少了,走了几处殿阁也没见人。“前山好像很吵,人都去前山了吗?”虞楠裳疑惑地道。成碧辉也很奇怪: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有人在打斗似的?他赶忙急走两步。
转过一处屋角,迎面就见一香客装扮的人,浑身是血爬在地上。
虞楠裳惊叫一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成碧辉也顾不得上那只鸟儿了,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扶起人查看:“你是何人?发生了什么事?”
“谋逆,谋逆造反!”那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快去,出去……”
什么?谋逆造反?他说的是谋逆造反吗?成碧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他做出决断,走廊那边冲过来一个持长刀的僧人,见了他们便挥舞着刀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儿!”成碧辉今日因是和佳人相约,没带任何武器,看着那明晃晃的长刀,思量着未免不敌,于是转头拉起虞楠裳便跑。
谁料跑的路不对,跑了几步就有一堵假山挡住去路,背后那僧人已经赶上来了,成碧辉只好咬牙空手和那僧人过招,险象环生。
虞楠裳经过上次被劫那事之后,胆子倒是又大了不少。此时虽也觉着腿脚有些发软,脑子还是迅速转着,四下张望想办法。不远处一颗大树恰脱落了一截粗壮枝干,虞楠裳跑过去捡起掷给成碧辉:“用这个!”
成碧辉接住树枝,恰挡住僧人的一次凶猛劈砍。他的武功倒也扎实,渐渐地,就逆转了颓势。
虞楠裳也捡了地上石块瞅空子砸向那僧人。她准头还不错,一下就砸那僧人脑袋上,把那僧人砸的鲜血长流。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虞楠裳合掌嘀咕一句。
“快走!”成碧辉乘机把把那人踹倒,拉起虞楠裳就跑。
然而很快迎面又碰上两个持刀僧人。
两人换个方向再跑。
虞楠裳虽平日里勤加锻炼身体,但到底是个女孩儿,体力如何能够与男子比,渐渐地速度就落下了。
成碧辉一开始还紧紧拉住她的手,可是背后僧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急之下,拉住虞楠裳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越来越松,直至松开。
虞楠裳失了他的牵引,速度愈发的更慢。眼看成碧辉的背影越来越远,而追赶的僧人已经到了跟前,她不由地惊呼:“成校尉……成校尉救我!”
成碧辉的身影停了一停,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两个僧人已经堵在了她面前,老鹰捉小鸡般向她逼去。成碧辉犹豫了片刻——然而两个僧人之一又向他追来了,成碧辉终究转身继续自己逃命。
成校尉,他竟然不救她?他不是个英雄吗?为什么??虞楠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她不甘心地边退边叫:“成校尉,成碧辉,救我,救我!”
可是很快退无可退。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一侧靠着山,另一侧就是一段断崖,修了栏杆挡住。此时虞楠裳正退到了断崖旁,腰已经贴在了栏杆上。
“别喊了小美人儿,今儿个谁都救不了你!”僧人举起手中长刀:“可惜了的……要怨就怨你运气不好吧!”
说着那明晃晃的长刀就向虞楠裳扑面劈去!
然而却劈了个空。
虞楠裳刚危急之下,竟双手抓住围栏,身体一跃而过,悬于栏杆下。
这个断崖说高也不高说矮也不矮,虞楠裳往下看看,下面总还有自己两个人这么高。怎么办,怎么办。虞楠裳看看上边:那僧人已经朝着自己抓着栏杆的手再次举刀。再看看下边:断崖上刻着一个硕大的佛字——佛祖啊佛祖,小女子平时对您多有不敬,若今次您肯显灵保我不死,小女子日后定当诚心供奉……虞楠裳心中祝祷一番,眼看那长刀锋芒落了下来,她眼一闭心一横,松开了手。
到底忍不住尖叫出声。
预料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没到来,反倒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虞楠裳在自己的尖叫声之外听到了一个有如天籁的声音反反复复:“我接到了你,我接到了你!”
虞楠裳睁开眼,只看到一截宽阔的后背。自己整个人被紧紧抱住,那么紧,自己都没法转头,甚至要无法呼吸了……“烦请先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小声说。
拥住她的臂膀静止了一下,不再那么用力的、像要把她揉碎一般抱她了。过了一小会儿人被松开放下,双脚触到了地上——可是还不等她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就有一双大手伸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虞楠裳如坠五里雾中。这人到底是谁?他是好人吧?
那手很快就挪开了,然而那人已经转过身背对她,并迅速撕下一角衣衫,蒙住脸庞。
他这才转过来面对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那悦耳如天籁的声音再起。
虞楠裳摇头:“我没事……可是你是谁?”尽管他蒙了面,可是这个高大男子俯视自己的目光,莫名熟悉的紧……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说。停了一下又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父亲的朋友?父亲的朋友为什么不肯让她看他脸?然而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虞楠裳心有余悸地看向断崖上方:那个追杀她的僧人还在,也正低头抻脖子往这儿看着。
蒙面人随她目光看去,目光中煞气大作。他突然取下腰侧小弓,开弓上箭——一切都完成在转瞬间,等虞楠裳反应过来,疾如雷霆的一箭已穿透那僧人眉心!
来者自然是傅晏。原他正忙着浑水摸鱼,突然听到那魂牵梦萦的嗓音喊成校尉。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病情加重出现幻听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一声两声,那呼唤越来越清晰,他不由得寻声音来处而去。隔了那么远,他看见虞楠裳挂在断崖上,小小的身体摇曳如一朵风中花。
那一瞬间,傅晏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他脑子里唯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过去接住她,无论如何要接住她。
中间距离和阻碍,他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他接住了她,他终于接住了她。
放开她,看她活蹦乱跳地和他说话,傅晏这才来得及后怕:万一他没听到她的呼唤呢?万一他晚来一步呢?万一,他没有来呢?
思及此,傅晏只觉肝胆欲裂,对追杀虞楠裳的那人,片刻不能容得他再存活于这世上。
射出这一箭,一转头,只见虞楠裳瞪圆眼睛傻傻看着他,浑然没有了平日的灵动。是被他杀人吓到了?傅晏不由得后悔了。“你……”他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她好。
然而虞楠裳双目之中慢慢有光芒滋长,两只小手合到了胸前轻拍:“你好厉害……”
第37章
此时的虞楠裳看着傅晏,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他刚才那行云流水又雷霆万钧的一箭——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啊爹爹我见到真的了!!天啊爹爹原来英姿勃发这四字是这个样子的!!她在心中尖叫。
囡囡在夸我哎……而傅晏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再上翘:他甚至有点理解之前成碧辉的厚颜冒功了。
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打斗声惊破了美好的氛围。“这里太危险了,我送你离开。”傅晏警惕地看看四周,想也没多想转过身去,单膝跪倒,把后背露给虞楠裳:“上来。”
他这是,要背自己?
大冬天里,他只穿着了一件单薄夹袍,还似乎有些小了,随着他的低俯紧紧绷在身上,勾勒出宽广又精干的肩膀曲线……虞楠裳突然感觉脸好热心跳的好快:“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
她声音细的蚊子叫一样,傅晏根本没听到。看她磨蹭不动,他又扭头催促:“快上来,听话。”
然而虞楠裳更不动了,她满脑子里都是听话二字!这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怎么可以被说的这么好听!好似蘸了满满的蜜糖,又似裹了三春的暖阳……
她这里双目放空胡思乱想着,不防腿弯就给一揽,身体向前倾倒——原来是傅晏等不及了,干脆利落地动手揽了她到背上,再轻轻一托把人稳稳背起。虞楠裳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双臂前伸,就搂住了他脖子。而整个上半身,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胸给压的好疼!虞楠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呼吸亦落在他耳畔。他闻声一侧首,两人的脸颊几乎相触。
虞楠裳窘迫地松手后仰身体想和他拉开距离。然而傅晏复又往上托了她一把,顿时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他似丝毫不以为意,道一声:“抓紧了,我们走。”便背着她飞奔起来。
真的是飞!路上遇到的障碍,低至花丛灌木,高至栏杆围墙,他背着她这么大一人,嗖的一下说翻就翻过去了!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这就是话本里的侠士吧?虞楠裳看着傅晏,眼睛愈发的亮晶晶。心里有个小痒痒虫不住地在蠕动:好想看看他布帛遮盖下的面容……
突然急速的奔跑骤停,虞楠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又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旋转。定下神来才察觉,自己已被从背上抱下,落入他双臂之中。一只大掌按住她后脑,把她紧紧地护在胸前。
“嘘。”他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吞吐气息。
啊!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是不对的!!虞楠裳心中又开始尖叫。但是面上却是依了他的话,一动不敢动。
他们此时藏身于一株古木之后,一队持刀僧人急急从树前跑过:“去四周围墙加强戒备,一个活的也不能放走!”
看来此时想要出去太危险了,还是暂时隐藏起来比较好。傅晏想了一下,把虞楠裳又扛到肩上,另寻路径而去。
因先帝在时常来这怀恩寺,傅晏对这里也很熟悉。他躲躲闪闪摸进罗汉堂中,揭开一面墙上覆盖着的帷幔,后面露出一个小门,推开小门,他把虞楠裳放了进去,然后把外面恢复原状,自己也躲了进去。
门后空间不过数尺方圆,虞楠裳这一个人还好。傅晏一进来,那充斥视野的伟岸身躯还有浓烈男子气息,立刻让虞楠裳心脏又紧跳几拍,心中紧张不已。她极力往角落里蜷缩身体,想要给傅晏让出一点空间。可是哪里挤的出来。门户一闭,视线漆黑一片,她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墙壁上,发出老大一声闷响。
“小心!撞疼了吗?”傅晏说着,很自然地胳膊一轮,从她脖颈后穿过,握住她被撞倒的右臂。
这个姿势,她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可是毕竟这里这么狭窄,这样是最省空间的。再说现在非常时刻,事从权宜,刚才一路跑来,各种抱都抱过了……虞楠裳心中一边尖叫着一边说服自己。
她感觉脸上好热,应该是赤红一片了吧,幸好这黑乎乎的看不清……说是看不清却又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黑暗中彼此的呼吸相交融,渐渐地,虞楠裳觉察到一种危险的信息,——并不是刚才被追杀那种危险……
说点什么吧。虞楠裳咽口口水,稳稳心神,小声开口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傅晏一时没想好,犹豫道:“我姓傅,在家中排行第三……”
虞楠裳见他迟迟不往下说,自己试探着道:“哦,原来是傅三叔。”
什么、什么玩意儿!傅晏猝不及防,给冲击的有点厉害。“我虽然认识你爹爹,但却没那么老!”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比你大四岁而已,四岁,算不得大很多吧?!”
哦,就说嘛,虽然看不到真容,但是感觉他也不很大。虞楠裳摸摸自己越来越热的脸:“那就是傅三哥了。”
“不要那么生分嘛。”傅晏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记得她提起街上那屠户也是称呼李三哥的,他如何就沦落到了和这等人同列的地步:“你就直接叫哥哥就好了。”
不那么生分,可你这自来熟也来的太迅猛了些……虞楠裳开始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了。可是不等她细想,傅晏已经催上了:“快,叫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