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怎么办?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现在更糟糕,她手上连半个抵抗的武器也没有,难不成用指甲挠他?别开玩笑了,谁的指甲会比长缨枪攻击范围更广,她想挠他脸,都先被扎成烤串才有可能。
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静吗!哪怕是三百斤的静静也行啊。
还是上马就好说了。叶黛暮立刻想绕过他,冲到日影边上去,但是被看穿了。叶黛暮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妙,日影离他太近了。
危机感立即叫她毛骨耸立,但也令她灵光乍现。
“嘿,秃子,看你长成这样,一麻子脸,也敢使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赵子龙用过的长枪,真是不要脸。就你也配?我呸!”叶黛暮紧张极了,但是她依然口齿清晰地将心中的计划按步实施。
此时,她一定要保证自己能惹怒这家伙,否则日影难逃死手。她不敢在表面上表现出任何的恐惧,不能流汗,不能颤抖,不能攥拳,不要揪衣角,平静,平静,一定要平静地说。
叶黛暮生怕不能激怒他,每一个词都尽挑他的死穴说。快生气,快发怒,快来杀我!
“你以为会口技就很厉害了吗?你学得太烂了,还没出师吧,要是排个序号,你连九流的榜也上不了。”叶黛暮盯紧了他的动作。
她本来在黑夜里视力不怎么好,这个时候竟能清晰得看清他眉毛的抖动。大概人的生存本能太过强烈了。虽然这刺客别的地方都控制得很好,手臂连半分也不曾动摇,但是叶黛暮偏偏看得到他那不安分的眉毛。
眉宇是最容易暴露人情绪的地方。
就是现在跑。
叶黛暮清晰地听见自己身后一下破空的声响。他果然按耐不住了。叶黛暮使出了吃奶地劲跑,但是很显然,她这种半桶水,没有后面那专业人士跑得快,不过十几步,眼看便要追上了。
这个距离糟透了,已经进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叶黛暮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很有目测距离的天赋的。换做上辈子,别说是一两米叫她判断,就是五十米和一百米那么大的差别,她都判断不了。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咋办。叶黛暮想到了刚刚逃跑的时候,她以突破常理的速度前进的事。好像是步伐和呼吸的不同,那种玄妙的节拍。叶黛暮绞尽脑汁地去想。
但是来不及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那也要肚子里有货。叶黛暮这种中了头彩,才用得出一回的神技,短时间内是做不到了。后面传来了可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的声响。叶黛暮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躲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救兵终于到了。
“趴下!”叶黛暮一听幼安的指令,立时毫不犹豫便扑倒在地,比橄榄球运动员得分的动作更利索。
然后她的上空便响起了一阵兵刃相接的动静,叫她缩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叶黛暮表示以后还是要给自己准备点护膝啊,护胸甲啊什么的,再来一次这种情况,她的小命真是吃不消啊。
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叶黛暮慢慢地抬起头,才发现谢璇就蹲在她旁边,抿嘴笑。
“我还在想,你傻丫头,还要多久才反应过来呢。”
☆、第贰佰叁拾章 折桂令
叶黛暮气呼呼地想反驳,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揪地上的一把野草就往谢璇的衣服里扔。看他顿时跳了起来,大笑道。“叫你看我的笑话。快扶我起来。”
“我不。”谢璇黑着脸从怀里摸出那把草,抖了抖,还是感觉衣服里有土。他又不傻,弯下腰来,再让她捉弄一次?
“快扶我起来,我真的没力气爬起来了。”叶黛暮像只乌龟一样,愣是翻不了身。
“真的?”谢璇半信半疑,总觉得这丫头仍然想搞鬼。但是想想她都受惊了,还是屈尊弯下腰去扶她。然后又被叶黛暮勾个正着。“哎呀呀,你松手,要倒了,要倒了。”
叶黛暮被他压个正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下去。”
“不下,自己做下的苦果自己尝,是你把我拉下来的,我才不要起来呢。还挺软的。”谢璇其实已经用手撑住了一点力,否则以叶黛暮的小身板非被压趴不可。
“流氓,滚。”叶黛暮笑着地呵斥他。
两个人嬉闹了一番,终于爬了起来。爬起来一看,两个人都好笑极了,一个像大花猫,一个像叫花子。
“总算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谢璇有些后怕地抱紧她。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那将比永远也见不了太阳更加可怕。
叶黛暮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哪怕有些疼了,也没有挣扎。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背,嘴角忍不住上扬。“恩。别把我留下了。”
一个人在箱子里,真的很可怕。但是比预定的死亡更可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是真的很寂寞啊。
爱是不问缘故,不问因由,不问结果的。然而,在两个寂寞至极的人拥抱的瞬间,心被填补得满当当的。叶黛暮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爱了。
她曾失去一切。
他曾一无所有。
而这一个眼神的对视,就叫所有的一切都消声灭迹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两颗心。
“走吧。”谢璇将她扶上马,叶黛暮拽住他的手拉他上去。一匹马上有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心跳声。叶黛暮从未想过沉默也会有如此美妙的瞬间。
此刻无声胜有声。
夜幕之上满目的繁星。四周寂静,唯有虫鸣。马蹄轻轻地踏着小步,穿越树林,往它来时的方向走去,慢悠悠地,像背着整个世纪。
走到半路,谢璇感觉到不对劲。叶黛暮的心跳有些过快了。他一把脉。糟糕,她发烧了。
“暮暮,你感觉怎么样?”谢璇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搂紧。“你发烧了。我们得快点回寺里去。”
叶黛暮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怪不得,我觉得晕啊。不过,咱们老说寺啊,庙的。到底山上的那座寺庙叫什么名字啊?”
“你不知道吗?叫云来寺。”谢璇笑着打趣,速度却半点没有放慢。得抓紧了,不知道那老太婆有没有给她下药。如是有,那就得赶紧带去给师父看看。
“云来寺啊。”叶黛暮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烧傻了。“对了,我好像被喂酒了。可是那个酒的味道,我从来没尝过。”
“哦,形容来听听。”谢璇一边回答她,一边小心地注意她的体温。还在升高。
叶黛暮还真就开始回想了。“从银色的壶里倒出来的,气味好像幽兰一般,入口甘美醇和,回味悠长。甜味和苦味混合的很好,对了,喝起来很清凉,像加了薄荷似的。”
“你是说气味像幽兰?”谢璇立时便猜到了什么,但是关系重大,他不敢轻率判断。
“恩。像。我本来还以为会有花苦,但是没有。”叶黛暮喝过百花酒,和那里的滋味又完全不同。叶黛暮敢肯定,酒里没有放过干花来提香。
世上的酒千奇百怪,花可以入酒,果实可以酿酒,连骨头都可以泡酒。其中的滋味也是各不相同。在大魏,能找到有兰花香味的酒,只有一个符合叶黛暮的形容——寒潭香。
寒潭香顾名思义取自高山寒潭水酿成,只要密封得好,这酒开坛之时自带凉意。酒劲极猛,酒量一般的饮上一盏,三日也起不了榻。
这个酒的特点虽多,却都比不上一件独特。寒潭香是上京世家斐家特有的配方,且不外传。连宫里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酒只有斐家人有。
斐家究竟想干什么?
谢璇猜得到答案,却猜不到缘由。杀死女皇,对不偏不倚,家族式微的斐家有什么好处?女皇既没有阻碍过他们,也不会刻意打压他们。
若是他们投靠女皇,为女皇做事,还是有可能再次兴旺起来的,起码比如今这局面要好看得多。
若是他们想要保持与其他世家一致,也不该冲在第一线,斐家向来是能躲则躲,能装傻装傻,才会在天佑元年世家叛变被诛杀一空的事件中保留住火种。
但是斐家偏偏选择站在女皇的敌对方。这冲动的做法,蠢得不像话。
会不会是借刀杀人呢?谢璇说不准。
不管这么许多了,反正就是斐家要叛乱,那也是以后的事,不是此刻的事。现在的问题明显是他怀里的这个小火炉啊,额头的温度都快能烤大饼了。
入了寺门,谢璇想也不想,就冲进云瑶法师的房中。“师父,师父快来。幼安发高烧了。”
“演果啊,你都烧傻了。快坐下。”云繇法师此时还有心情开他玩笑。
“不坐,幼安,不对,维桢都快烧傻了。我用尽办法替她降温都做不到啊,师父。”谢璇一把夺过云繇法师的衣服,蛮横地替他套上。“快走,师父,再不走,她都快烧出火来了。”
“有生之年,还有你给为师穿衣服的一天啊。真是想不到。好好好。回头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云繇法师这是还把他当孩子呢。
谢璇无奈地说。“师父啊,你快点吧。我媳妇儿的额头都快能煎鸡蛋了。汝阳他们帮我给她换湿毛巾,一整盆的深井水,都成烧开的滚水了。”
“哦,那可不得了。”云繇法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加快了步伐。
当年这孩子送到他这儿的时候,那是冷漠得像块冰,他一点一点教到今日,总算有点烟火气了。这才是活人。
☆、第贰佰叁拾壹章 一场烟花
“师父怎么样啊?”谢璇急得都快要把床帏给扯下来了。
“没事。谁给她喝寒潭香了,这是醉了。发发汗就好了,扇扇风,睡一觉就好了。”云繇法师把完脉,将叶黛暮的手放回被子里,小心地捻了捻被角,给她盖好被子。
“哦。”谢璇又去把脉,果然是他太过紧张了,才会出错。这实在是太蠢了,绝对不能让叶黛暮知道。
叶黛暮睡得昏沉沉的,像只小猪。谢璇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小猪崽~”
刚躺下去的时候,叶黛暮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因为她又站在那个离开许久的小院子里了,院子里的常春藤都没有枯萎的模样,她已经多年不曾见到了。
如果说这是梦。哥哥,哥哥,哪怕是梦也好,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叶黛暮发疯了似的冲进了书房。
墨发散乱的披着,一袭青衣,懒懒散散地凭栏靠窗,倒举着一本书。不用看这人的眉眼,叶黛暮就能知道。
是哥哥。
“哥哥,暮暮好想你啊。”
“我在这里。”
这双渴望已久的手却冰冷无比,像是穿越寒夜,终于来到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应该是做梦吧,哥哥的手从来都是很温暖的。
“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暮暮,我会好好看着你的,你别怕。”
手指上滴到了温热的液体。这是什么?书房漏雨了吗?算了,不要试图去搞懂梦的逻辑,在梦里,人还能飞呢。
“哥哥,我想骑大马。”
“傻丫头。”
被刮鼻子了,像小时候一样,叶黛暮咬紧嘴唇才没叫自己哭出来。
哥哥,暮暮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还有好多人来爱我。我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所有人看到我都要低头,哪怕是徐婉清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折磨我了。
可是哥哥,我还是想要你回来。哪怕我不做这女皇也没关系。求你。
叶黛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望见床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宽大厚实,和梦里一样的冰冷,却叫她觉得温暖。她努力地去看,却始终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是他的眼角有一粒泪痣。
“哥哥,是你吗?哥哥……”
那个人没有说话,叶黛暮却认定他就是哥哥,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她想要留住他。她的喉咙都哭哑了,完全出不了声音。
“我在这里。”
是哥哥,真的是哥哥。哥哥他没死,哥哥他还活着,哥哥他在这里。叶黛暮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只手,黑暗再次将她笼罩,她又一次睡着了。
夜尽天明。
第一缕光便将叶黛暮叫醒了。她兴冲冲地睁开眼去看,趴在床头的人不是哥哥,是谢璇。
那……只是一场梦吗?一场美梦而已啊。
叶黛暮轻轻地合上眼睛,一滴未干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终究是一场梦啊。
她拥有了那么多,竟然还试图奢望拥有那不可能再得到的人。实在是太可怜太可笑了。逝去的人,就让他们安息吧。她重新握住了谢璇的手,闭上眼。
她还有眼前的这个人可以珍惜。
哥哥,我有爱的人了。他也会爱我、护我。你别担心我了。
当沉稳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谢璇睁开了眼睛。他一直没有睡着,刚刚不过是装睡罢了。他怕和那双眼睛一对视,便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了。她就是有那样的魔力,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真是的,不要老是来惹哭她啊。到时候又要怨我。大舅哥就是麻烦的生物,不管是沽名钓誉的才子,还是放荡不羁的侠士,都一样。
谢璇赶紧将床上的破绽清理一空,比如那一条被主人含泪割断的袖子。
“下次再来,我才不替你圆场呢。”
屋顶上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望天,不敢低头,却还是叫他泪满衣襟。
叶黛暮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醒,懒猪。你饿不饿啊?”
“饿,但是起不来。”叶黛暮抱着被子卷成一团,扭来扭去。“好困哦~让我睡啦。”
“都到下午了。你再不起来,法师就走了。”
叶黛暮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法师呢,法师呢?”
“没走呢。你再不起,他就等不住了。”谢璇笑嘻嘻地给她洗脸。
“疼疼,你这么手好重,我的皮都要给你搓掉了。你轻点。”叶黛暮忍笑,抱怨道。
“不动手的人没资格说话,快起来。”谢璇嘴上这么说,动作却轻极了,像是对待一块易碎的泡泡,生怕伤到她了。“师父下午就出发了。寺里会派一个人去送他。”
“才一个?”叶黛暮惊讶极了,赶紧追问道。“那我们的人呢?”
“已经到门外了,你要不要见见?”谢璇最后整理了一把她的头发,梳得还像模像样的。
“当然要。”叶黛暮不亲眼见一见,不嘱咐几句,大概是安心不了的。她还是老毛病犯了,觉得是自己推人入火坑,良心难安。
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情,都是人心惹得祸居多啊。
叶黛暮整理好着装,清了清嗓子,喝了点水,才敢去开门。不知道会是谁。“是你。”
“臣白斯烨,叩见陛下。”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好像一座威猛的小山,哪怕是跪在那里,也气势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