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也太过分了,整整三百多页的文献资料居然要她全都背下来,真的会死人的。现代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这么不近人情的课外作业吧。这里面起码有一百多个人的资料啊,从官至一品的威武大将军到九品的陪戎校尉全都有。
叶黛暮背了一个早上,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一口淡茶。忍不住抱怨。“干嘛全都要背啊,怎么可能记得住啦?威武大将军背起来可能还有点用处,这种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正脸的陪戎校尉,背下来有什么用嘛。”
“陛下,可别小看了这些人。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诚敏帝之时的世家叛乱如何攻下洛阳的吗?”卢淑慎在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笑着劝导叶黛暮。
“是是是,我知道啦。就是因为镇守洛阳城门的小将擅自开了城门。而洛阳都尉被家中侍女蒙蔽错失信息,结果被叛军诱骗杀死。若没有那位开门的小将,可能洛阳并不会那么简单失守。”叶黛暮拄着下巴,又翻了一页,背了起来。
“陛下,您背错了一段,这里,秦朗在第八年调任的地方是黑水关,不是黑崎关,两者差了十万八千里呢。黑崎关在兖州,黑水关可是在雍州境内。一东一西差得远着呢。”卢淑慎说完,叶黛暮猛地站了起来。
叶黛暮赶紧冲了过去,贴着卢淑慎高声问道。“你说黑水关在哪里?”
“在雍州……雍州!”卢淑慎背得熟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地惊醒。雍州可是长乐毅王的封地所在。
叶黛暮确定以后,立即返回去看秦朗的资料。“你是对的。他在第八年调任到了黑水关,后来在平炀帝寿诞之时右迁至如今的官位,调任居庸关,驻守至今。但是平炀帝时代的右迁好像是要上级上报的吧。”
“黑水关直属于……骠骑将军吕乔。我记得这个人是长乐毅王的人。”叶黛暮翻到此处,深觉不妙。若不是同一党派,那秦朗怎么可能受上官青睐再右迁升官呢?
这就意味着,掌控她生死的这个重要的位置上放着一把敌人的刀。怎么可能不想尖叫呢!叶黛暮胸腔里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完了完了。这个秦朗肯定也是长乐毅王的人。淑慎,怎么办呀?若是想要变动驻守的人选,必须要通过兵部和吏部,先不提兵部尚书卢宥嵩,那吏部尚书徐劭源是绝对不可能听我命令的。难道要在这个时候想办法除掉徐劭源……”
叶黛暮已经快疯了。不疯才怪。她是个活人,怕死怕疼怕流血。哪有明知道自己要死,还能谈笑风生,毫不在意的人呢?若真有,那也是个不负盛名的英雄豪杰,和叶黛暮这样的人是绝扯不上关系的。
“陛下莫慌。”卢淑慎这时候还笑着呢。
“淑慎,你怎么这么镇静嘛。”叶黛暮的尖叫终于停下来了,眼睛一亮。“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倒是没什么办法。但是陛下,您不必这么绝望。您再重头背一遍。”卢淑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玫瑰、百合、枸杞等混合泡制的花茶。
“这是平阴玫瑰吧。”叶黛暮闻了闻这香气便知道。其他的玫瑰种类,可没有这独特的香气。“说起来,我想喝玫瑰露酒。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叫我重背一遍什么?”
“背一下秦朗将军的文献资料。”卢淑慎笑眯眯地给她上了一碟玫瑰馅饼。“玫瑰露酒暂时没有,陛下就先吃这点心将就吧。”
“这怎么能是将就呢?这简直是太棒了。”叶黛暮捞起一个一口便吃了进去,嘴巴塞得满满的,令卢淑慎不住地摇头。不管说了多少次,陛下私下里的吃相都像是逃难来的流民。算了,反正也没别人就由她去吧。
叶黛暮吃了一个,然后背了起来。“秦朗,字早安,三十九岁,青州人士。少时参军,跟随威武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三载……”背至此处,她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跟随谢公三载。这个男人,可信。
“陛下,谢公为人正直,他所信任之人,必定不会有失原则的。”卢淑慎信心满满地说。
叶黛暮虽然很高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可能性的,但是卢淑慎这么有信心反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也不能说是逆反心理吧。只是她总是想着和他人相反的念头。
她是个典型地反对党。
人家觉得是白,她偏偏想到了黑色;人家说是好的,她偏偏要去想坏的那一边。哪怕是自己的存在,她也保持着绝对的怀疑。何况是对别人。
谢公为人正直,大公无私,为天下牺牲一切,是绝对的正义,这一点叶黛暮不想去质疑。但是若是说他所认定的人就是完全可信任的,那也太过绝对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百分百注定的事情,连天空中的太阳都会失去它的光芒坠落,更别提人类这种善变的种族了。
“陛下,还是心存怀疑吗?”卢淑慎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了。陛下的怀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算他曾是谢公麾下之人,但那也是二十一年前,不,起码也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四年的时光,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足够久了。
“我也不是质疑他的人品,只是他也不能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他不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他会随便去认同坐在皇位上的人吗,认同一个随便被世人冠上皇帝称号的女人?”
叶黛暮是在说那名为秦朗的将领吗?不,她也是在对自己说。她凭什么受众人追随?凭什么得到别人的尊重?凭什么被称作陛下?
是因为她的血统吧,是因为她的好运吧,是因为……
可是这些原因都是世人赠与她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认同的这个理由,又怎么能让别人认同呢?但若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看清这皇位上的光芒,那么凭什么让别人来维护不属于他们的光芒吗?
☆、第贰佰陆拾叁章 黑白与灰色
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吗?
当然不是,还有红橙黄绿蓝靛紫,就算是色盲,还有灰色啊。怎么可能只有黑白两种分类?正义和邪恶也是如此。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好人与坏人并非一个永恒的定义,只是一时的。
在危难之中不顾生死拉别人一把,那便是正义;强占他人的东西,便是邪恶。可是这正义和那邪恶怎能对等呢?那是无法匹配的。
叶黛暮不能确定对方是好是坏,那就不能将自己人的命交托到他的手上。得想个办法确认才行。叶黛暮情不自禁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吮吸起来,手指上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
“陛下,再怎么样,吃手指都太过失礼了。”卢淑慎把她的手指拔了出来,用沾湿的毛巾擦干净。“我看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
“这是个好主意,派谁去?”叶黛暮又开始点起自己手头的人选。前几天才做过一次的,要是没有派出筝茗,现在恐怕也会想到她。那么还有什么人比较适合这种工作呢?
青盏?不行,她这里的事情太多,这一时半刻是绝对离不开她的。若是少了青盏,叶黛暮如今的情报可就得迟缓好几天。在这个万事都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叶黛暮可不能变成一个瞎子聋子。
语嫣?不行,她是叶黛暮的私人医生,少了她,叶黛暮这容易生病的体质可就糟糕了。不是中暑,就是感冒发烧,就算是每天吃饭都容易暴饮暴食造成肠胃消化不良。在这个破伤风都会死人的时代,少了语嫣,还真不行。
……
算来算去,可以派出去的人太少了,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更少了。叶黛暮和卢淑慎两个人头都想大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要不我自己去吧。”叶黛暮刚这么开口,就被卢淑慎狠狠地镇压了。
“绝对不行。想都别想。”卢淑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陛下,您要是敢擅自出去,我就让御膳房准备一个月的素食,我敢保证会让他们连锅子都不会沾上半点油星沫子。”
叶黛暮浑身一冷。吃一个月的素,那不是要她的命嘛。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要不,咱们把那秦朗换了吧。”叶黛暮说完,就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当我没说过这话。淑慎啊,你可有见过这个秦朗……等下,仲常肯定见过。去把仲常唤过来吧。”
“是。”卢淑慎放下笔,正打算站起来去殿外唤他。
叶黛暮拦住了她,自己站了起来。“我去唤他吧。毕竟我比较闲,卢公还是专心朝政之事吧。”
卢淑慎被她说了这一句,被逗笑了,捂着嘴说。“陛下,您就别逗我了。哪有女子被称作‘公’的?”
“女人也能做皇帝,怎么就不能做三公?将来说不准还会有女将军、女侍郎,女都尉……等等,别说将来了,从前不就有花木兰花将军吗?现在也有啊,豆娘还做过土匪头子呢?你怎当不得这个‘公’字!”叶黛暮倒是难得严肃起来。
卢淑慎立即收起了自己脸上戏谑的微笑,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对叶黛暮行礼。“那么臣便却之不恭了,谢陛下荣恩。”
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仲常呢?”叶黛暮急匆匆地冲到殿外,随手抓了个千牛备身,问道。
“陛下。”那蓝袍小将反应过来,立即向叶黛暮行礼。“陛下是在问姜大人吗?”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叶黛暮定睛一看,笑道。“辰祀,是你啊。怎么今日是你值班?”
“是呀,陛下。”那蓝袍小将正是岁末年祭之时,在桥山遇到敌袭的时候护送叶黛暮到最后的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稚嫩得极了,可是一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能知道他,是沾过血的人。
叶黛暮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糯米纸包起来的酸梅糖,递给他。“吃吧。霁曦做的,可好吃啦。说起来,今天是你值班的话,那么就是说今天是左奉宸卫白斯烨在守卫咯。”
“是啊。”要是徐景茗在这里八成是嘲讽给她糖的叶黛暮,不过,辰祀便毫不在意尊卑之事,笑着接过来,塞了自己满嘴。“比哈,银着么……”
“你先吃糖吧。”叶黛暮想着姜瑛今日不在,就是想找他,也该是下午来了,也就安定下来,打算和辰祀聊会儿天。“辰祀啊,你家头去哪了?”
“老大去汴州了,那里是徐家的祖宅啊,既然战乱,他自然要回去守着。”辰祀吃完了糖,也坐在了叶黛暮身边。“陛下怎问这个?”
“哦。因为……因为他个坏人,都不肯跟我说他去哪了。绝情的家伙。”叶黛暮托着下巴,不由地抱怨道。
“可是陛下,我听说是您把他赶走的啊,说敢传书信回来,就一把烧了。”辰祀疑惑地说。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好吧。算我有一半的原因吧。”叶黛暮犹豫了片刻,问了下去。“他当初走的时候,和你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哦对了,老大有说过的。”辰祀突然站了起来,冲着叶黛暮弯腰行礼,然后笑着抬头说。“他说:‘保护陛下的职责,便交给你们了。’”
叶黛暮愣住了,心底的暖流喷涌而出。她仰面,望着天空中闪耀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叫她情不自禁地落泪。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可是还是觉得由衷的快乐。
被人爱着,被人保护,怎能不快乐呢?
“陛下,你哭了。”
“我没哭。是阳光太刺眼了。”
叶黛暮冷静下来,先去找青盏,让她去唤姜瑛,接着便去找了白斯烨。
“参见陛下。”白斯烨还未行礼,便被叶黛暮抓住了。
“别跪了,我们赶紧说正经事吧。”叶黛暮开门见山地问。“容清,你见过秦朗吗?”
“秦朗?陛下,说的是早安?”白斯烨回忆了一下,立即便反应过来了。“陛下怎想到此人的?他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顽固不化。”
“哈哈哈……”叶黛暮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形容得有趣啊。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我在他门下做过小兵。我、安山,还有……远行。”白斯烨说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之时,明显得变了脸色。那是一种感概万千的悲叹。虽还未说他这年少往事,叶黛暮便觉得已经能感受到时光泛黄的颜色了。
“早安那家伙早先不知道怎么折磨我们的,那叫一个惨烈。后来我们当了校尉,升官升职,才知道他对我们那么严厉,其实是在救我们。如果不是他,我们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死在我们杀的第一个人手中了。”
“那么他是个好人咯?”叶黛暮欣喜地问。
“不,对我来说,他还是个坏人。”
☆、第贰佰陆拾肆章 值不值?
“为什么这么说?怎么说他也算是教导过你们,就算不尊他为师,好歹也不至于憎恶吧。”叶黛暮是能理解,讨厌那些严苛的教导主任似的家伙,但是也不至于说对方是个坏人啊。
就像叶黛暮当初不喜欢卢淑慎,也不武断地判定她就是坏人啊。
“远行就是被他害了的。”白斯烨开了口,便停不下来了。
他明知道这是军中辛秘之事,但这是陛下,即使说给她听也无妨吧。“远行是我们之中最为年幼的,他家虽世代都是武官,但他体弱不胜武力。他很善良,善良得有些可笑。他不肯吃肉。”
叶黛暮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消瘦的少年,纯白得像一张白纸。“军队之中,也没有他可以挑剔的余地吧。”
“恩。开始的时候,他把肉菜让给我们,我们都以为他人好。后来他都瘦脱形了,我们才发现他一直吃不饱。我们就都偷偷地给他留素菜。才没叫他饿死。”白斯烨想起这段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时的事如今还历历在目。年少的时候有多肆意便有多肆意,心比天高,谁也看不上。如今想来,也是着实好笑。
“陛下,听闻您唤我。”正聊得欢乐,姜瑛走了过来。
“恩。来的正好。我正在听容清说安山以前的糗事呢?实在太好玩了。他们居然在篱笆上挖了个洞,偷偷逃出去玩,结果安山的衣服被勾破了,然后啊……哈哈哈。”叶黛暮笑得停不下来。
“这种事,幼安也做过。”姜瑛毫不客气地把谢璇抛出来逗叶黛暮开心。“幼安还去偷过人家院子里的柿子,结果被院子里的狗发现,差点咬了他的裤子。”
“哈哈哈……”叶黛暮笑得前仰后翻,赶紧追问。“结果呢,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