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十里地才甩开那狗,幼安的鞋子都跑掉了。”姜瑛毫不客气地卖队友。
“哈哈哈……他活该。”叶黛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幼安也有那么好玩的黑历史,如果不是仲常说,幼安那家伙是绝对不会跟她讲的。等他回来,她非得好好取笑他不可。
可是笑过之后,为什么她会心中空落落的呢?
幼安现在,在做什么呢。西京路途遥远,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她却连送他一程都不敢去。若是被发现了,便是两个人,不,大概是所有人都要完蛋了。但是说到底,不过是,她没有幼安那份说走便走的勇气。
她若是再见他一面,一定会死死地拦住他,不让他走的。死也不让他走。现在就想把他追回来。
“陛下,怎么了?”姜瑛轻声唤她。
“无碍。”叶黛暮抬起头,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还是说那秦朗吧。当初还是仲常帮我写过功课的。你对这个人还知道些什么?”
“这应当是容清更清楚吧。毕竟他做过早安的侍从。我就和早安同处一军过。”姜瑛也坐了下来,说。
“仲常,也在虎头军呆过?”白斯烨反倒是大吃了一惊。“我怎不知。”
“哦,你们是常德六月去的虎头军吧,我离开虎头军是常德十年的九月。三个月的功夫,还不够你们熟悉军营里的规矩。”姜瑛难得这么多话解释。
“那你在虎头军几年啊?”叶黛暮忍不住问。
“三年,之后呆在神机营十年,再后来便到了陛下这边。”姜瑛说起这段经历,也如白斯烨一般,哪怕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带有温情之意。
“十三年啊。真是久。”叶黛暮忍不住感慨。“仲常乃是国士也。”
“我也有十年啊。”白斯烨还像个孩子似的。
叶黛暮捂嘴偷笑。“容清也是我大魏的梁柱。真是辛苦二位了。像我这样的人,便是坐享诸位的成果。实在是惭愧。”
“陛下,可是您看起来很高兴啊。”白斯烨毫不客气地揭发她。“陛下,您明明知道我们多辛苦的,安山还说你按照军中的惯例训练了的说。”
“什么!我以为我就是在学武啊,怎么还是军事化训练啊?”叶黛暮噘嘴,不开心。她又不打算当军人,搞什么军事化训练,幼安又坑她。然后叶黛暮白了一眼姜瑛。“仲常你还不阻止他。害得我每天都累得要死。”
“陛下,您那一点训练量,若不是幼安拦着,我是决不会就放任您的。”姜瑛笑着回她。“您一天才扎马步一个时辰。这点量换做军营,哪怕是新兵也得翻上三番。您还叫苦叫累啊。”
“三个时辰!”叶黛暮吓得脸色惨白。她一个时辰就快要命了,学了一年她才勉强习惯这个,那些进军营就要扎三个时辰的汉子们,真汉子啊。“你们也太严酷了吧。”
“这算什么。陛下,若是在战场上,能打得过敌人;在追兵前,能跑得比敌人快。这三个时辰的马步,您说是不是很划算?”白斯烨撸起袖子,给叶黛暮看他手臂上的伤疤。“看,当年要不是我跑得快那么一步,就没这只手了。”
“好大的疤。”叶黛暮看都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可以摸一下吗?”
白斯烨刚想点头,就见姜瑛一脸见鬼地表情给他示意。白斯烨立马机灵地把袖子放了回去。“不行。男人也要守身如玉,我还没娶妻呢。”
叶黛暮扫了他两眼,悻悻地说。“不给摸,就不给摸。等等,容清,你都三十了吧,怎么还没有娶妻?”
“打人不打脸。”姜瑛言简意赅。
“我没打脸吧。”叶黛暮撑着下巴,说。
“陛下,我才二十六。”白斯烨委屈地说。
“额。”叶黛暮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掩饰道。“那也及冠了啊,怎还不娶妻?要不要我给你做媒?”
“这个好。陛下您倒是个好人。我要脾气好的。”白斯烨居然还当真了,认真地提起了意见。“年纪不要太小了,最好会做饭的……”
叶黛暮一掌拍在他脑袋上。“提这么多要求,人家姑娘还不一定要你呢。说说你家有什么财产……额,不对。我们不是在说秦朗的吗?先说秦朗啊。我急着呢。”
“好吧,等到此事了。陛下您可一定要给我……”白斯烨说到一半就被叶黛暮堵上了。
“等等,不能说完啊。我告诉你,这就是个旗子,一旦立起来,就是个死局。”叶黛暮赶紧让他呸了几下。“呸呸呸,千万不作数。我答应的事肯定会做到的,你可不能拿来做誓约啊。”
“陛下,你好迷信哦。”白斯烨虽然做了,但是瘪着嘴抱怨道。
叶黛暮哭笑不得,到底谁是古人啊。
☆、第贰佰陆拾伍章 徒羡鱼情
“秦朗这个人做事一板一眼,若是规章上所写,他便一定要实现。军规上写,每日跑步五里。他便不顾风霜雪雨都让我们跑步。虽说这是在锻炼我们,但是他根本不近人情。”白斯烨说到此处,面色铁青。
“这么可怕啊。”叶黛暮心里勾勒出一个严肃古板,不肯变通的轮廓。看来这个秦朗轻易不能说服啊。
“那一年腊月,雪下了一尺厚。远行受了风寒,高烧一夜,起都起不了床。可是那秦朗全不在意,他用刀逼着远行出去跑步。五里路,一步也不少。”白斯烨攥紧了双拳,只是回忆起来便令他万分痛苦。
“怎么可能呢?病人若是再受风寒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是严格按照军规办事,也没有这样的。神经病啊。”叶黛暮立即同仇敌忾地骂道。“如此也太没有人性了。”
这和高考有什么区别啊。想当年她快参加高考的时候发了高烧,硬撑着上了一天的课,想要翘掉晚修回家,班主任却拒绝了。结果她烧得喉咙肿得都像核桃,三天说不出话来。
高考确实很重要,这是她摆脱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就像是鲤鱼跃上龙门一般,可以一飞冲天,彻底翻身。
鲤鱼跃过龙门便会成为能呼风唤雨的龙王,可是人呢?即使是中了状元,也还是人,做不了神。只要是人,便会生老病死。人生的起伏,绝不会转过这一个弯便顺风顺水。
高考确实很重要,但是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大道三千,何必拘泥于眼前这一条走不通的路呢?
人生的一半拥有欢乐,而剩下的那一半属于忧伤。
“我不知道他做得对,还是不对。”白斯烨却没有骂秦朗,眉头微蹙。“远行最后活过了我们经历的第一场战,他斩了三个敌兵,升了一级。可是过了年,他却因为风寒入体,右腿再也不能动了。”白斯烨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后来呢?”叶黛暮急急地追问。
“他回了老家。他是兖州人。回家之后,我们也没有断过联系。他家家境不错,如今却也只能用一条腿走路。”白斯烨心中的波澜也稍微地平息了下来。故事已经结束了,可是人生还是要继续的。
“有一条腿,比有两条腿没命要得多。”叶黛暮知道这安慰的话实在是太惨白无力了。说这话的人大概很多,像她这样只能理解表面的人,也只能说得出这样敷衍的安慰了。
“陛下说的是。他现在过得不错,儿子都比他高了。还写信来与我炫耀。”白斯烨说着也笑了起来。“故而我也不怨他。只是,他是不是一个好人。我说不上来。”
“那仲常,你是怎么看他的。我看你给他写的评语很中肯。”叶黛暮转过头来问姜瑛。
“陛下,我知道的都写给您了。”姜瑛无奈地说。他向来不与人多交。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幼安,孜孜不倦地来骚扰他,这才做多年的至友。说到这里,姜瑛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和陛下说的多些。”
“谁?”叶黛暮立即兴奋地直起身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秦朗的岳丈,工部尚书严绰行。”姜瑛说完,叶黛暮立刻站起来,拔腿就跑。“陛下,陛下,您干什么去啊?”
“去找严尚书——”叶黛暮一个跨步跳过栏杆,冲着前面喊。“青盏,青盏,青盏……”
后面两个大男人伸出的手来都来不及拦住她,相顾无言。“陛下跑得真快啊。”
“马步没白扎。”姜瑛点了点头。
叶黛暮一边吩咐青盏,一边打了个打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不好,陛下伤风了。”青盏紧张得不行,立即抱了毯子将陛下包裹起来,脚步如飞。“快来人啊。卢大人,语嫣……快来啊,陛下打喷嚏了。”
叶黛暮赶紧解释道。“就一个喷嚏。没事啊。青盏,你先去找严尚书来吧。语嫣,语嫣,我真没伤风,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最后还是被卢淑慎和语嫣两个人联手镇压,喝了苦涩的中药。叶黛暮含着果脯,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等严尚书来。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好该怎么问。哎呀,若是能亲自去见那秦朗一眼便好了。
这么道听途说来的形象,怎么都觉得自己下不来判断。这判断若是错了,害得可不止是自己,还有这上京千千万万的百姓。叶黛暮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把世界上的重任都压在她这么傻这么不可靠的家伙身上?老天也太草率了一点吧。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见臣有何事?”严绰行还没跪,就被叶黛暮拦住了。
“哎呀,别跪了。哎呀,改天我一定要废了这麻烦的礼节。跪来跪去的,光浪费时间。”叶黛暮一把将他按在了座位上。“公绪,我的脑袋就靠你保了。”
“不敢,不敢。陛下,您这么说,微臣哪有那么重要的作用。但若是陛下有需要,臣义不容辞。”严绰行立即拍着胸膛打包票。
叶黛暮灵机一动,换了个话茬子。“帮我从居庸关调兵。”
“啊!”严绰行被叶黛暮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调兵,那可和他工部尚书的权责半点沾不到关系。他就算想越权,这也越得过头了。那兵部尚书卢宥嵩虽然是个面团子,但也不至于对他严绰行唯命是从。“陛下,您再说一遍。”
他一定是老了,耳朵都不好使了。陛下怎么可能提这么奇怪的条件啊。
“帮我调兵。”叶黛暮很镇静地重新说了一遍。比起问人品,还是直接测试吧。
“卢大人,陛下一定是烧高了。”严绰行那也是吓得够呛。这年头的兵一个一个的都是宝贝疙瘩,各个世家简直是当做心尖尖的宝物,少一个那都是不得了。
陛下如今的处境,要是想调兵,那基本就是从世家嘴里挖肉了。要是把世家逼急了,恐怕又会重蹈天佑元年的覆辙。现在的陛下,可不比当年的诚敏帝。
当年的诚敏帝可是手握十万亲兵,也掌握着大魏的朝堂,就这样也花了整整三年才平复这场世家叛乱的风波。如今的陛下只有一支禁卫军,朝堂之事更是插不上手,如何能挡得过这致命的一击呢?
“你调,还是不调?”叶黛暮直直地盯着他,仔细地揣摩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调。”严绰行咬了咬牙,还是回答。
他严绰行浑浑噩噩地活到了这半百的年岁,想着以他这一介寒门之身,也能做上工部尚书的位置,是该满足了。可是,他还是不满足。就如同当年他走遍群山拜见过无数名士,却都被拒之门外时,一样的不甘心。
☆、第贰佰陆拾陆章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公平的时候。
有的人不需出家门便能得到名师的教导,家中藏书千万,想学什么都能学。而他呢?不过出身在乡野之间,哪怕渴求一丁半点的学识,也要耗尽他的全力。
。可是他不甘心啊。凭什么同样生而为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他爹他哥哥都认命,他就不认命,所以只有他逃出了那座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山。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他才发现真正的绝望是什么。
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比不过那些世家子弟。即使他能够过目不忘,。他们天生便拥有一切,拥有那些他这辈子注定拥有不了的东西。
就在他对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平感到由心的绝望时,老师向他伸出了手。那是最后的希望。如今是他报答老师的时候了,只是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陛下需要他的脑袋,那便拿去吧。
“陛下,臣有一计。臣的女婿秦朗,乃是居庸关的守将。臣将他骗至上京,您夺了他的兵符,再加一道圣旨,必能调来居庸关的兵力。”严绰行立即出了一计。只是他脸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叶黛暮眯起眼睛。他说的是真话。那便好办了。叶黛暮把握自己的声响。“哦。那为何不与那秦朗言明,让他站在我这边,为我调兵遣将。若是他为我所用,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陛下,那是不可能的。臣这半子,只认理,不认人。若是陛下没有绝对的理由用兵,他是决不会听命陛下的。”严绰行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我许他荣华富贵,许他千古留名,他怎会不肯呢?”叶黛暮说的这话,其实是她的心里话。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心,只有不到位的利益。
“陛下,不知此人就是个傻子。他不图财,不求名,不要权,就是个武痴。”严绰行似乎看得出叶黛暮的迷惑,继续说道。“臣将女儿嫁给他,一是图他心性单纯直率,不会有害人之心;二是他曾救过臣的女儿一命,臣便以女报之恩。”
“说说,发生了何事?”叶黛暮面上很平静,内里却是思虑万千。她听一个人说这秦朗,便得到一些讯息,可是如今听这三人描绘起来,竟觉着这人有千百张面孔,每一张都有所不同。
这人究竟是奸还是善?叶黛暮越发搞不懂了。若是幼安在这里就好了,起码让他亲自去试探一番,必定能得出个准确答案,比她这番胡乱猜测要好的得多。
“小女曾遇匪害,幸亏被那秦朗半路遇上了,这才给救了回来。”严绰行三两下将故事说完,听候陛下的命令。
“你能把他叫回来?”叶黛暮真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是那太不雅观了,她必须得忍住才行。这习惯像极了娃娃,若是长此以往,必定会被这些贼精的大臣们看透她那内在。这不可以,她绝对要戒掉。
说是这么说,可是真的好烦躁啊。叶黛暮觉得为这个倒霉鬼伤的脑筋比她之前为背下三百页的《将军志》还多。啊,说起来,她还有书没背完。为什么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