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会不会太消极了一点?”青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陛下的想法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啊。
“当然不希望会这样啊。可是若是什么也不想,到达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坐以待毙吗?”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到的办法,便是让豆娘召集,还有其他会武功的人去教那些百姓一二,让他们有少许自保的能力。”
“陛下,您想得太天真了。”卢淑慎知道这很残忍,但还是戳破了。“上京常年有着百万的人口,如此庞大的基数,哪怕是将陛下帐中所有会武,连我们这样的也算上,也得教上七八年才有可能人人皆兵。而陛下现在缺少的,正是时间。”
看到叶黛暮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卢淑慎不忍。这个策略正是陛下心系百姓的表现啊。她柔声安慰道。“但是之后也许可以,只要等此事过去,陛下可以下令在上京开设众多武馆,促使百姓去练武强身。另外,陛下的想法可以换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叶黛暮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傻气了,哪怕是现代义务教育,也不是人人都读得完九年的书的。更何况现在是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
“习武是来不及了。但是起码可以教他们如何自救。在危险之中如何选择躲藏的地点,还有如何合作去抵御外敌。”卢淑慎这也是现场想的。之前她可从没有想到过若是到了巷战这一步,百姓会如何,她想的不过是,如何保全皇宫。
“抵御外敌?”叶黛暮想不通,不会武功怎么能抵御那些穷凶极恶的士兵呢。
“陛下,不是人人都会武功,也不是只有武力可以抵御外敌。”卢淑慎文思泉涌。“还有人心。若是陛下掌握了人心,那么哪怕是上京沦陷,百姓依然不会向着那伪王。若是百姓不认他,那么世家也不会愿意屈服于他,陛下自然有可趁之机。”
“可是,淑慎,我怎么才能收服人心呢?这东西又不是街边的白菜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卖。何况若是比钱财,我大抵是比不过人家的。”叶黛暮不由地叹气。“而且现在想想,我又不能命令百姓听我的,毕竟连朝臣也不把我当一回事啊。”
“不,陛下,从中书令倒向陛下开始,朝中的大臣十之八九已经不会违背陛下的旨意了。”卢淑慎的政治敏感度可比叶黛暮好太多了。“哪怕只是明面上的,陛下若是想对上京做些什么,只要不涉及到世家的利益,他们不会明着反对的。”
这可是重大的好消息。叶黛暮听到这句话,都快要感动得哭了。人家皇帝都是任性到爆了,大臣们劝诫都来不及,像她这样兢兢业业工作还要被吐槽的皇帝真是悲惨了。想要酒池肉林,想要天天想玩啊。
现在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啊。叶黛暮摇头,开始做决策。“先把豆娘叫来吧,这件事与她有关,也只有她做得到。”
“陛下,您唤我什么事?”章豆娘来得很快。后面去唤她的霁曦几乎都跟不上她的步子,被甩开很远。
“豆娘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了几条,你看看可不可行?我们这些人只能纸上谈兵,实用还是啊。”叶黛暮将手头上的纸递给章豆娘。
章豆娘几下看完,直率地说。“陛下,里面有很多字我不识得。不过,大概猜出意思来了,您听一下啊。首先是想要绘制上京的地图,这个没有问题,我和青筠在之前便做了大半,接下来只要去核实哪些现在还能同行,哪些是变过了的。”
叶黛暮想了想,这么做工作量着实太大了。“地图就由千牛备身去核实吧。这件事不必烦劳你做了。第二条是希望你能帮我收集到上京街保的信息。我听闻街保对于街坊乡亲很有号召力,所以我想要用他们将上京街头的百姓组织起来。”
“陛下,这倒是个好主意啊。街保确实是对街上人口、地形还有布局最为了解的人,也是百姓最熟悉,最容易在混乱中听从的人。因为街保之间也是有相互交际的,这个我能很快替陛下办成。”章豆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
叶黛暮突然想到,好像章豆娘在那个黑暗地区也算是大姐大的人物啊。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个来不得的人物啊。
“说起来陛下,这件事,可以让我的兄弟一起帮忙吗?”章豆娘试探地询问。
看来还十分地有远见。叶黛暮爽快地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啊。“没关系,不仅如此所有你认为可靠的人都可以参加,这将是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就是让百姓稍微地有抵御敌人的方法。”
“外敌?陛下,是有战事吗?为何会发生在上京城里”章豆娘疑惑地问道。
叶黛暮心道不妙,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破。
☆、第贰佰玖拾壹章 星星之火
叶黛暮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这简直是太艰难了。她若是选择继续隐瞒,对于双方的信任程度来说一定会受损的,但是若是选择坦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尺度。
事关上京所有百姓的性命,不可轻举妄动。
深叹一口气,她还是开口了。“反正再过几个月,也许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不过,如今还是要命的消息。我知道信任便是彼此坦诚。只是此事,关乎重大。若是知晓此事的内情,便请你与我等共同背负。现在我想请您思考,是否还想要知晓实情?”
章豆娘皱眉,毫不客气地说。“陛下,将我看作何等人?我章豆娘是那等见利忘义,背弃朋友的人吗?我自当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我倒是没有汤火要你去呢。不过,还烦请娘子与我等一同负重前行吧。”叶黛暮笑道。
事情当然不会托盘说出,但是叶黛暮确实将最要紧的部分讲予她听了。章豆娘立时便肃穆起来。“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陛下这般轻易地说予我,真是太不谨慎了。”
“看看这市井泼妇,想听时怨我不说,说出来了,反倒又要怨我说予她听了。”叶黛暮调侃道。
“陛下,说的是,我便是各市井泼妇,但既然陛下连我这样人都能信任,何愁不能做成大事呢?陛下必然能得民心。这件事,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就是很乡土气,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章豆娘被逗笑之后,立时便放下了前面的纠结,认真地出起主意来。
“乡土气的主意?这倒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形容呢。有土地气味的蔬菜我倒是喜欢得紧,主意嘛,你先说来听听,说不准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主意呢。”叶黛暮用鼓励地目光注视着章豆娘,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村妇便轻视她的建议。
不过,这一点大概也和叶黛暮从不把自己当做什么厉害的人物有关吧。她在王府过的那段透明人的日子,以更深刻的痕迹刻在了她的性格之上。她的自卑和自我质疑都出自这里,但是那段日子也养成了她的坦率和温柔。
世间的事情皆是有两面的。
“陛下以为战乱之时最容易引起恐慌的事情是什么?”章豆娘笑着问道。
“是乱兵吗?”叶黛暮想了想,应该是这个,毕竟乱兵会危及性命啊。
“不是哦。因为谁都知道乱兵最终会消退。不管对方又多么凶恶,又夺走过多少人的性命,他们都绝不可能永久地呆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上京,没有任何的皇帝老爷会愿意自己枕边戳着这么多刀子的。”老百姓的智慧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那是什么呢?”叶黛暮直接问道。
“是食物。”这个答案还真是意料之中。说的也是,对于叶黛暮来说也是啊,有食物的话,不管眼前有多少的困难险阻,都会有勇气支撑下去的。不过叶黛暮还是有一点疑惑。
“可是在上京并不缺食物吧,周围便是农庄,还有丰产的山野。而且日常的消耗也会……啊!”叶黛暮一边说着,一边便意识到了她思路里的漏洞。“不对。”
“战乱之时,城门四闭,城外的农户不能进来,城内的百姓也出不去。食物便只能在城池之内找了。”卢淑慎也想到了。
“更糟糕的是,城内没有农田,也只有少数的富贵人家才可能在上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拥有菜园子。”语嫣从前做过世家婢,对于这件事十分清楚。
“若是围城三月,恐怕上京城内便会出现吃人的现象了。”青筠心有余悸地说。而且照目前的情报来看,战火燃烧的时间很有可能在万物凋敝的冬季。
“换个角度想想,发生在冬季可能还是一件好事呢。为了度过寒冬,百姓往往会在家中的地窖里储存有大量的过冬食物。应当可以撑过去的。”青盏安慰道。
“但是若是冬天过去还不能结束战事呢?”叶黛暮总是最为消极的人啊。不过,确实应该考虑。众人皆不由地一顿。情形确实不能乐观啊。
说来也是可悲啊。别人作战前想的是如何获胜,她们只能先想战败的时候如何积蓄力量,保存百姓。
“但是这也是陛下怜恤百姓的表现啊。”卢淑慎温柔地安慰叶黛暮。
“哎,希望百姓也能这么想我就好了。”叶黛暮自嘲道。“就怕最后大家都希望我自裁以保全他们吧。”
“若是有那种坏了心肝的家伙,陛下何必在意呢?不过是一群渣滓。”章豆娘话糙理不糙啊。叶黛暮就用这话来自我安慰了。
“也是啊。我管他们那么许多。”叶黛暮撸起袖子,一副要破釜沉舟的模样,叫众人会心一笑。“好啦,说了这么许多,还没有好好听豆娘的主意呢。豆娘你说。”
“陛下,野草是最容易生长的。即使毁去,来年春天,还是会旺盛生长出来的。”章豆娘的建议是。“在路边撒草籽,等来年春天,也有食物可以维持生计。”
“可是上京的道路是青石砖吧,没有可以任意生长的地方吧。”叶黛暮还是有去街上玩过的,和幼安一起。两个人穿过大街小巷,去寻找美味的食物,也许是一碗杂烩汤,也许是奇怪内料的锅贴……反正尽是些快乐的事情。
这么一想,便又想起某个没心肝的家伙了。
“陛下去的地方应当都是坊市吧,卖吃食的地方都是好好休整过了的,可是我们上京的门面呢。平常百姓住的巷子里还是有空地的。”章豆娘想起来。“陛下不是去过我住的宝金巷嘛。那里是没有青石板的。”
“恩。那便这么做吧。另外还要防止火灾。平日里的上京防火可以很快地熄灭,但若是在紧急状态下,恐人手和水源都会不足,到时候火势制止不住,便是大灾祸了。”叶黛暮想了想,又添上这一点。
“另外还有趁火打劫,发灾难财的人在。”不过这一点章豆娘便能解决了。
“无碍的,街保聚集在一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若是真的有这种混账,绝对不会叫他好好地活到日落。”这话可真是杀气十足。不过,被大姐头这样许诺,还真是有莫名的安全感啊。
叶黛暮想的是,这算什么,在现代朝阳群众可是能制止和揭露犯罪呢。群众的力量就是大。
“好了,消极的方向想完了。我们应该要开始思考,如何胜利了。”叶黛暮抬头挺胸,笑道。
☆、第贰佰玖拾贰章 一叶障目
世间总有些奇妙的发展。
叶黛暮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的官员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吵到要脱鞋干架,不由觉得神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啊。虽然很想趾高气昂地指使他们,但是叶黛暮还是好好地忍住了。
毕竟报复一时爽,后果就麻烦了。特别是如今大敌当前。她还是不要惹是生非吧。
“户部如今准备的如何了?”叶黛暮看也不看后面的吏部尚书徐劭源,直接询问站在前面的中书令谢晋安。
按照程序来说着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谢晋安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官场的小白,自然不可能犯这么简单的错误。他用平稳的声音禀报。说话虽然缓慢,但是他和叶黛暮之间一问一答,竟连一丝缝隙也不给徐劭源留。
叶黛暮是故意的。就算不能直接报复,她也不怎么想要这群家伙好过。没错,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小心眼。
今次的朝政,大概是众臣过得最为艰难的一次了。虽然坐在皇位上的女孩依然稚嫩,却一句刁难也没有便叫他们难堪到想要挖洞钻进去了。
“陛下,真是长进了不少啊。”柳慈很是随意地持着他的玉笏,笑道。
“明德,你倒是好心情啊,你看仲远脸都臭得可以腌酱了。小心玉笏又掉了,这可不便宜啊。你家夫人恐怕要为家计伤透脑筋了。”文度调侃道。
“你们俩倒是轻松。”谢晋安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是我何处得罪陛下了。三人之中,她总是揪着我不放啊。你看,今日早朝也是。”
“大抵是仲远最英俊吧。”柳慈很随意地说道。
“恩。应当是仲远英俊的关系。”文度笑着附和。
谢晋安无语的望着拿他做消遣的同伴,独自伤脑筋。陛下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呢?还是有小人作祟?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轻的女皇在想些什么,他一点都弄不明白。
就比方说如今陛下想要推出的政策,比如现今的大量收粮,因为是秋季丰收之时,粮价低贱,这确有助于维持农民生计,但是对于压制粮价便不利了;其次是征收流民,用城外工事,以工代赈,虽说有助于安抚流民,但是此事也太着急了吧。
“陛下的决策做得也太过急促了吧,都没有经过足够的探讨,竟就这么草率地推行,实在是太鲁莽了。”谢晋安不由地这么抱怨。
“是啊。按照往年的惯例都是先早朝谈论三次以上,再由门下省拟定大体的策略,之后是在早朝上再对细节进行讨论个几回,再将定稿交予我们定夺,由我们再次讨论,终稿起码要一月之后。陛下,不过用了一天的功夫啊。”文度称赞道。
“用时太短了,会出大纰漏的。”谢晋安不由地叹气。“陛下却那么坚决,连反驳的余地也不给我们,恐不是能听得进谏言的帝王啊。”
“怎么?听不进你的话便听不进谏言了?谢仲远,你是不是呆在这位置上呆得太久,觉得这天下离了你便不行了?”柳慈嘲讽道。“陛下明显不是一个人作出的决策,若真是她一人所想,这大魏的朝官大抵都派不上用场了。”
“你是说陛下身后有人?”谢晋安惊愕地喊出了声音。
“小声些,算了,去西台吧,到那里我们再商量。”早朝之后是惯例的中书省内部会议,虽说以往这都是和当朝帝王当面谈论的时间,但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参与过。
最初是没有人去提醒那年幼懵懂的女皇,后来是他们拉不下面子去请,现在恐怕是他们跪在陛下的长生殿门前,那位铁石心肠的陛下恐怕也不会愿意屈从他们了。